我的五樣
畢淑敏所著的新體驗小說
本文以作者在醫院的親歷為素材,對面對死亡的當事者及其身邊人的內心進行了探索,十分精彩。
畢淑敏
我的五樣
1、第一部分(1—16),明確生命中最寶貴的五樣東西——“留”。
2、第二部分(17—40),以充滿痛苦的心緒敘寫捨棄的過程——“棄”。
3、第三部分(41—45),作者為自己最終的選擇而神清氣定,向所有讀者告白自己在作了人生存在意義的生命追問后,接下來就是全身心地創作了——“感”(“議”)。
斟酌(zhēnzhuó):考慮事情、文字等是否可行或是否適當。
雛(chú)形:未定型前的形式。(依照原物縮小的模型。)
妥帖(tiē):恰當。(服帖)(tiě:請貼、字帖、一帖葯。)(tiè:碑帖、畫帖、臨帖。)
甄(zhēn)別:審查辨別(優劣、真偽);考核鑒定(能力、品質等)。
面面相覷(qù):形容大家因恐懼或無可奈何而相互望著。
忐忑(tǎntè)不安:心神不定。
抉(jué)擇:挑選,選擇。
瞠(chēng)目結舌: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形容受窘或驚呆的樣子。
不以為然:不認為是對的,表示不同意(多含輕視意思)。
雷同:指不該相同而相同。
商榷(què):商討。
苟延殘喘:勉強拖延一口沒斷的氣,比喻勉強維持生存。
巷(hàng)道:坑道。(xiàng:小巷、巷戰、街談巷議。)
不啻(chì):如同(此語不啻天淵)。不止,不只(工程所需,不啻萬金)。
百無聊賴:精神無所依託,感到非常無聊。
水落石出:比喻真相大白。
偌(ruò)大:這麼大;那麼大。
支點:事物的中心或關鍵。
1、文章從哪兩方面來表現自己生命中的最愛?怎麼表現的?
明確:文章從選取和捨棄兩個方面來表現筆是生命中的最愛。在選取過程中,除卻有生命的基本要素 ——水、空氣、陽光及象徵生活美好的鮮花之外,作者在情感上的真愛,朝夕相伴的就只有筆,因而筆是生 命中的最愛。
2、寫自己選取時為什麼要寫到別人選擇“父母”“孩子”“愛人”和我的感受?對表現中心有什麼作用?
明確:這樣寫,是通過側面描寫手法來對比自己的選擇的。在自己的生命中,“父母”等固然重要,但畢竟不是生命中的重中之重,自己的最愛就是手中的筆。因此,藉此來對比突出自己的真愛,使中心更明確。
3、作者為什麼詳細描寫捨棄鮮花時的心裡感受?
明確:(1)寫出了鮮花對於生命的重要意義,沒有了鮮花,生命便沒有了顏色;(2)襯托生命中的真愛——重中之重的筆。鮮花固然重要,帶有浪漫和奢侈情調,重要性畢竟略遜一籌,生命沒有了它還能大致完整,而筆卻不同,沒有筆就沒有了一切。
4、作者為什麼詳細地描寫刪去水時的感受?
明確:刪去水時的感受無比痛苦,用此時的難捨來襯托生命的真愛。儘管水很重要,但畢竟可以在若干小時內尚可堅持,而筆卻是難以割捨。
5、在選取五樣時,作者為什麼認為筆是生命中的最愛?突出這一真愛,用了什麼手法?
明確:因為筆代表了自己摯愛的勞動和神聖的職責,雖然樸素、原始簡陋,卻可朝夕相伴。作家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是審視、思考社會和再現自己的審視與思考,一位作家放棄了筆,比讓他失去生命還要痛苦。我們清楚作者的選擇,沒有了筆,作家就等於沒有了靈魂,沒有了思考,沒有了批判,這樣的生命存在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為了突出這一真愛,作者運用對比襯托的手法,用電腦來襯托突出筆。電腦雖然也代表了摯愛的勞動和神聖的職責,但受到的限制較多,比如停電或是病毒入侵,都讓自己感到無所依傍。
6、整個測試過程中,同學們神態有什麼變化?
明確:選取和捨棄時神態各有不同。選取五樣時,周圍一下“靜寂無聲”,寫下五樣后“嘻嘻笑著”,捨棄只剩兩樣時,“教室內變得很寂靜,好似荒涼的墓冢”,只余最後一樣時,“教室內已經有輕輕的哭泣聲”,找到自己生命的真愛后,周圍很“安靜”。
1、第43自然段“人們在清醒地選擇之後,明白了自己意志的支點,便像嬰兒一樣,單純而明朗了。”
明確:特彆強調人生方向的清晰和目標的單一。
2、第45自然段“我細心收起自己的那張白紙,一如收起一張既定的船票。知道了航向和終點,剩下的就是帆起槳落戰勝風暴的努力了。”
明確:心靈測試結束,明確了生命中的真愛——筆,就明確了自己的奮鬥目標:為寫作而生,為寫作而奉獻,只需要奮力拚搏,不遺餘力了。
老師出了題目——寫下“你生命中最寶貴的五樣東西”,我拿著筆,面對一張白紙,周圍一下靜寂無聲。萬物好似壓縮成超市貨架上的物品,平鋪直敘擺在那裡,等待你的手挑選。貨筐是那樣小而緻密,世上的林林總總,只有五樣可以塞入。
也許是當過醫生的緣故,在片刻的斟酌之後,我本能地揮筆寫下:空氣、水、陽光……
這當然是不錯的。你不可能設想在一個沒有空氣和水的星球上,滋長出如此斑斕多彩的生命。但我很快發現自己陷入了困境——如果繼續按照醫學的邏輯推下去,馬上就該寫下心臟和氣管,它們對於生命之汞也是絕不可缺的零件。結果呢,我的小筐子立馬就裝滿了,五項指標支出一凈。想想那答案的雛形將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空氣、水、陽光、氣管、心臟……哈!充滿了嚴謹的科學意味,飄著藥品的味道。
可這樣寫下去,毛病大啦。測驗的功能,是輔導我們分辨出什麼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因子,以致當我們面臨人生的選擇和喪失時,會比較地鎮定從容,妥帖地排出輕重緩急,而我的答案,抽象粗放大而化之,缺乏甄別和實用性。
於是我決定在水、空氣、陽光三種生命要素之後,寫下對我個人更為獨特和生死攸關的情結。
第四樣,我寫下了——鮮花。
真有些不好意思啊。掛著露滴的鮮花,是那樣嬌弱纖巧,我似乎和莊嚴的題目開了一個玩笑。但我真是如此地摯愛它們,覺得它們不可或缺。絢爛的有刺的鮮花,象徵著生活的美好和短暫的艱難,我願有一束美麗的玫瑰,陪伴我到天涯。
寫下鮮花之後,僅剩一樣挑選的餘地了,剎那間,無數聲音充斥耳鼓,申述著自己的不可替代性,想在最後一分鐘,擠進我的小筐。
我偷著覷了一眼同學們的答案,不禁有些惶然。
有的人寫的是:“父母”。我頓時感到自己的不孝,是啊,對於我的生命來說,父母難道不是極為寶貴的因素嗎?且不說沒有他們哪來的我,就是一想到他們可能先我而去,等待我們的是生離死別,永無相見,心就極快地冰冷成坨。
有的人寫的是“孩子”。一看之下,我忐忑不安,甚至覺得自己負罪在身。那個幼小的生命,與我血脈相承,我怎能在關鍵的時刻,將他遺漏?
有的人寫的是“愛人”。我便更慚愧了。說真的,在剛才的抉擇過程中,幾乎將他忘了。或許因為潛意識裡,認為在未曾相識得他之前,我的生命就已經存在許久。我們也曾有約,無論誰先走,剩下的那人都要一如既往地好好活著。既然當初不是同月同日生,將來也難得同月同日死,彼此已商定不是生命的必需,排名在外,也有幾分理由吧?
正不知將手中的孤球,拋向何出,老師一句話救了我。她說,這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不必從邏輯上思索推敲是否成立,只需是你情感上的真愛即可。
凝神再想。
略一頓挫之後,擬寫“電腦”。因為基本上已不用筆寫作,電腦便成了我密不可分的工作伴侶。落筆之際我發覺,電腦在此處,並不只是單純的工具,當是一種象徵,代表我摯愛的勞動和神聖的職責。很快聯想到電腦所受制約較多,比如停電或是病毒入侵,都會讓我無所依傍。惟有樸素的筆,雖原始簡陋,卻可朝夕相伴風雨兼程。
於是,潔白的紙上,留下了我生命中最寶貴的五樣東西——水、陽光、空氣、鮮花和筆(未按筆畫為序,排名不分先後)。
同學們嘻嘻笑著,彼此交換答案。一看之後,卻都不作聲了。我吃驚地發現,每個人留在紙上的物件,萬千氣象,絕不雷同,有些簡直讓人瞠目結舌。比如某男士的“足球”,某女士的“巧克力”,在我就大不以為然。但老師再三揭示,不要以自己的觀點去衡量他人,於是不做聲。
接下來,老師說,好吧,每個人在你寫下的五樣當中,劃去相對不那麼重要的一樣,只剩下四樣。
權衡之後,我在五樣中的“鮮花”一欄旁邊,打了個小小的叉,表示在無奈的選擇當中,將最先放棄清麗絕倫的花朵。
老師走過來看到了,說,不能只是在一旁做個小記號,放棄就意味著徹底的割捨,你必得要用筆把它全部刪除。
只好按老師的說法去做,將筆尖重重刺下。當鮮花被墨筆腰斬的那一刻,頓覺四周慘失顏色,猶如本世紀初葉的黑白默片,我攏攏頭髮咬咬牙,對自己說,與剩下的四樣相比,帶有奢倚和浪漫情調的鮮花,在重要性上畢竟遜了一籌,舍就舍了吧。雖然花香不再,所幸生命大致完整。
請將剩下的四樣當中,再劃去一樣,剩下三樣。老師的聲音很平和,卻帶有一種不容商榷的斷然壓力。
我面對自己的紙,犯了難。陽光、水、空氣和筆……刪掉哪一樣是好?思忖片刻,我提筆把“水”劃去了。從醫學知識上講,沒有了空氣,人只能苟延殘喘幾分鐘,沒有了水,在若干小時尚可堅持。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也許女人真是水做的骨肉,“水”一被勾銷,立覺喉嚨苦澀,舌頭腫痛,心也隨之焦枯成灰,人好似成了金字塔里風乾的長老。
我已經約略猜到了老師的程序,便有隱隱的痛楚瀰漫開來。不斷喪失的恐懼,化作烏雲大兵壓境。痛苦的抉擇似一條苦難的巷道,彎彎曲曲伸向遠方。
果然,老師說,繼續劃去一樣,只剩兩樣。
這時教室內變得很寂靜,好似荒涼的墓冢。每個人都在冥思苦想舉棋不定,我已顧不得探查他人的答案,面對著自己人生的白紙,愁腸百結。
筆、陽光、空氣……何去何從?
閉起眼睛一跺腳,我把“空氣”劃去了。
我曾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冰山上攀援絕壁,被缺氧的滋味嚇破了膽。隔絕了空氣,生命便飄然而逝,成為一種哲學意義上的討論。
好了,現在再劃去一樣,只剩下最後一樣。老師的音調很溫和,但執著堅定充滿決絕。對已是萬般無奈之中的我們,此語不啻驚雷。
教室內已經有輕輕的哭泣聲。人啊,面臨喪失,多麼軟弱苦楚。即使只是一種模擬,已使人肝腸寸斷。
筆和陽光。它們在紙上勢不兩立地注視著我,陷我於深深的兩難。
留下陽光吧——心靈深處在反覆呼喚。嫵媚溫暖明亮潔凈,天地一派光明。玫瑰花會重新開放,空氣和水將濡養而出,百禽鳴唱,歡歌笑語。曾經失去的一切,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歸來。縱使除了陽光什麼也沒有,也可以在沙灘上直直地曬太陽哇。
想到這裡,心的每一個犄角,都金光燦燦起來。
只是,我在哪裡?在幹什麼?我揚起頭來問天。
我看到自己孤獨的身影,在海邊寂寞地拉長縮短,百無聊賴,看日出日落,聽潮漲潮落。
那生命的存在,於我還有怎樣的意義?!
自問至此,水落石出。我慢而穩定地拿起筆,將紙上的“太陽”劃掉了。
偌大一張紙,在反覆勾勒的斑駁墨跡中,只殘存下來一個字——“筆”。
這種充滿痛苦和抉擇的測驗,像一個漸漸縮窄的閘孔,將激越的水流聚成最後的能量,沖刷著我們紛繁的取向。當那通道變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時,生命的重中之重,就簡潔而挺拔地凸現了。
感謝這一過程,讓我清晰地得知什麼是我生命中的真愛——就是我手中的這支筆啊。它噗噗跳動著,擊打著我的掌心,猶如我的另一顆心臟,推動我的四肢百骸。
我安靜下來,突然發現周圍此時也很安靜。人們在清醒地選擇之後,明白了自己意志的支點,便像嬰兒一般,單純而明朗了。
我細心收起自己的那張白紙,一如收起一張既定的船票。知道了航向和終點,剩下的就是帆起槳落戰勝風暴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