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錄別詩

李陵錄別詩

一

良時不再至。離別在須臾。

屏營衢路側。執手野踟躕。

仰視浮雲馳。奄忽互相逾。

風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長當從此別。且復立斯須。

欲因晨風發。送子以賤驅。

二

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

徘徊蹊路側。悢悢不能辭。

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

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三

嘉會難再遇。三載為千秋。

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

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行人懷往路。何以慰我愁。

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四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與辰。

昔昔常相近。邈若胡與秦。

惟念當乖離。恩情日以新。

鹿鳴思野草。可以喻嘉賓。

我有一尊酒。欲以贈遠人。

願子留斟酌。慰此平生親。

五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六

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

胡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懷。

請為遊子吟，泠泠一何悲。

絲竹厲清聲，慷慨有餘哀。

長歌正激烈，中心愴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歸。

俯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

七

燭燭晨明月。馥馥我蘭芳。

芬馨良夜發。隨風聞我堂。

征夫懷遠路。遊子戀故鄉。

寒冬十二月。晨起踐嚴霜。

仰觀江漢流。仰視浮雲翔。

良友遠別離。各在天一方。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長。

嘉會難再遇。歡樂殊未央。

願君崇令德。隨時愛景光。

八

有鳥西南飛。熠熠似蒼鷹。

朝發天北隅。暮聞日南陵。

欲寄一言去。托之箋彩繒。

因風附輕翼。以遺心蘊蒸。

鳥辭路悠長。羽翼不能勝。

意欲從鳥逝。駑馬不可乘。

九

爍爍三星列。拳拳月初生。

寒涼應節至。蟠蟀夜悲鳴。

晨風動喬木。枝葉日夜零。

遊子暮思歸。塞耳不能聽。

遠望正蕭條。百里無人聲。

豺狼鳴後園。虎豹步前庭。

遠處天一隅。苦困獨零丁。

親人隨風散。歷歷如流星。

三萍離不結。思心獨屏營。

願得萱草枝。以解饑渴情。

十

寂寂君子坐。奕奕合眾芳。

溫聲何穆穆。因風動馨香。

清言振東序。良時著西癢。

乃令絲竹音。列席無高唱。

悲意何慷慨。清歌正激揚。

長哀發華屋。四坐莫不傷。

十一

晨風鳴北林，熠耀東南飛。

願言所相思，日暮不垂帷。

明月照高樓，想見餘光輝。

玄鳥夜過庭，彷彿能復飛。

褰裳路踟躕，彷徨不能歸。

浮雲日千里，安知我心悲。

思得瓊樹枝，以解長渴飢。

十二

陟彼南山隅。送子淇水陽。

爾行西南遊。我獨東北翔。

轅馬顧悲鳴。五步一彷徨。

雙鳧相背飛。相遠日已長。

遠望雲中路。想見來圭璋。

萬里遙相思。何益心獨傷。

隨時愛景曜。願言莫相忘。

十三

鍾子歌南音。仲尼嘆歸與。

戎馬悲邊鳴。遊子戀故廬。

陽鳥歸飛雲。蛟龍樂潛居。

人生一世間。貴與願同俱。

身無四凶罪。何為天一隅。

與其苦筋力。必欲榮薄軀。

不如及清時。策名於天衢。

十四（殘篇）

鳳皇鳴高岡。有翼不好飛。

安知鳳皇德。貴其來見稀。

十五（殘篇）

紅塵蔽天地。白日何冥冥。

許由不洗耳。後世有何徵。

十六

童童孤生柳，寄根河水泥。

連翩遊客子，於冬服涼衣。

去家千餘里，一身常渴飢。

寒夜立清庭，仰瞻天漢湄。

寒風吹我骨，嚴霜切我肌。

憂心常慘戚，晨風為我悲。

瑤光游何速，行願去何遲。

仰視雲間星，忽若割長帷。

低頭還自憐，盛年行已衰。

依依戀明世，愴愴難久懷。

十七

雙鳧俱北飛。一鳧獨南翔。

子當留斯館。我當歸故鄉。

一別如秦胡。會見何詎央。

愴悢切中懷。不覺淚沾裳。

願子長努力。言笑莫相忘。

十八（殘篇）

清涼伊夜沒。微風動單幬。

招搖西北馳。天漢東南流。

十九（殘篇）

嚴父潛長夜。慈母去中堂。

行行且自割。無令五內傷。

二十

嚴嚴鐘山首。赫赫炎天路。

主明曜雲門。遠景灼寒素。

昂昂累世士。結根在所固。

呂望老匹夫。苟為因世故。

管仲小囚臣。獨能建功祚。

人生有何常。但恐年歲暮。

幸托不肖軀。且當猛虎步。

安能苦一身。與世同舉厝。

由不慎小節。庸夫笑我度。

呂望尚不希。夷齊何足慕。

二十一

遠送新行客。戚暮乃來歸。

入門望愛子。妻妾向人悲

聞子不可見。日已潛光輝。

孤墳在西北。常念君來遲。

褰裳上墟丘。但見蒿與薇。

白骨歸黃泉。肌體乘塵飛。

生時不識父。死後知我誰。

孤魂游窮暮。飄遙安所依。

人生圖孠息。爾死我念追。

俯仰內傷心。不覺淚沾衣。

人生自有命。但恨生日希。

《李陵錄別詩》是託名西漢蘇武、李陵贈答的若干首五言詩，散見於《昭明文選》、《古文苑》、《藝文類聚》及《初學記》等書。這些詩所寫內容大多為贈答留別、懷人思歸、感傷人生的作品，情調凄怨，是一些藝術相當成熟、形式較為完整的五言詩。

歷代學者對這些詩有不同看法。宋代文豪蘇軾因不滿《文選》的編選，首先在相傳為蘇、李的長安送別詩中讀出了“江漢”二字，便據以懷疑是後人的偽作。而以博學著稱的洪邁，也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三首》詩中發現了“盈觴”之“盈”犯了漢惠帝的諱，於是愈堅蘇軾之說。後來明清及近代學者顧炎武、錢大昕和梁啟超等人也展轉相承，於是蘇、李詩之偽幾成定讞。而今人汪辟疆卻力排眾議，以為《文選》中《蘇武詩四首》為別李陵之說起於唐代，“江漢”、“盈觴”也難定二人詩之偽，他主張“與過而疑之，寧過而存之”（《漢魏詩選按語》）。逯欽立先生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即基本採取了“存之”的態度。他採取了一種比較審慎的方式，這就是既不認為是蘇、李之作，同時也不認為是“六朝擬作”，而是把這些作品均歸入東漢卷，並系之於“李陵錄別詩二十一首”。這裡，至少有二點是不應忽視的，即《文選》和《古文苑》所傳蘇武、李陵詩是漢代作品（蘇軾亦謂這些詩“非曹、劉以下諸人所能辦”），但所寫內容又與歷史上西漢時蘇武與李陵之別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