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湖

朱自清散文

《白馬湖》是朱自清在1929年11月1日《清華周刊》第32卷第3期上發表的一篇散文。

今天是個下雨的日子。這使我想起了白馬湖;因為我第一回到白馬湖,正是微風飄蕭的春日。

內容梗概


朱自清散文《白馬湖》
今天是個下雨的日子。這使我想起了白馬湖;因為我第一回到白馬湖,正是微風飄蕭的春日。
白馬湖在甬紹鐵道的驛亭站,是個極小極小的鄉下地方。在北方說起這個名字,管保一百個人一百個人不知道。但那卻是一個不壞的地方。這名字先就是一個不壞的名字。據說從前(宋時?)有個姓周的騎白馬入湖仙去,所以有這個名字。這個故事也是一個不壞的故事。假使你樂意搜集,或也可編成一本小書,交北新書局印去。
白馬湖並非圓圓的或方方的一個湖,如你所想到的,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許多湖的總名。湖水清極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點兒不含糊像鏡子。沿鐵路的水,再沒有比這裡清的,這是公論。遇到旱年的夏季,別處湖裡都長了草,這裡卻還是一清如故。白馬湖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一個,便是我們住過的屋的門前那一個。那個湖不算小,但湖口讓兩面的山包抄住了。外面只見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麼大的一片。湖的盡裡頭,有一個三四十戶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嶴,因為姓徐的多。這村落與外面本是不相通的,村裡人要出來得撐船。後來春暉中學在湖邊造了房子,這才造了兩座鈴瓏的小木橋,築起一道煤屑路,直通到驛亭車站。那是窄窄的一條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雖常不見人,走起來卻不見寂寞——。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個初到的來客,他左顧右盼,是只有覺得熱鬧的。
春暉中學在湖的最勝處,我們住過的屋也相去不遠,是半西式。湖光山色從門裡從牆頭進來,到我們窗前、桌上。我們幾家接連著;丏(miǎn)翁的家最講究。屋裡有名人字畫,有古瓷,有銅佛,院子里滿種著花。屋子裡的陳設又常常變換,給人新鮮的受用。他有這樣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們便不時地上他家裡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調也極好,每回總是滿滿的盤碗拿出來,空空的收回去。白馬湖最好的時候是黃昏。湖上的山籠著一層青色的薄霧,在水裡映著參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銅鏡。輕風吹來,有一兩縷波紋,但隨即平靜了。天上偶見幾隻歸鳥,我們看著它們越飛越遠,直到不見為止。這個時候便是我們喝酒的時候。我們說話很少;上了燈話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該回家的時候了。若有月光也許還得徘徊一會;若是黑夜,便在暗裡摸索醉著回去。
白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來,水是滿滿的、軟軟的。小馬路的兩邊,一株間一株地種著小桃與楊柳。小桃上各綴著幾朵重瓣的紅花,像夜空的疏星。楊柳在暖風裡不住地搖曳。在這路上走著,時而聽見銳而長的火車的笛聲是別有風味的。在春天,不論是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馬湖好。 ——雨中田裡菜花的顏色最早鮮艷;黑夜雖什麼不見,但可靜靜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處,有月時可以在湖裡划小船,四面滿是青靄。船上望別的村莊,像是蜃樓海市,浮在水上,迷離惝恍(chǎnghuǎng)的;有時聽見人聲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沒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看螢火。那螢火不是一星半點的,如你們在城中所見;那是成千成百的螢火。一片兒飛出來,像金線網似的,又像耍著許多火繩似的。只有一層使我憤恨。那裡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幾乎全閃閃爍爍是瘧蚊子。我們一家都染上了瘧病,至今三四年了,還有未斷根的。蚊子多足以減少露坐夜談或划船夜遊的興緻,這未免是美中不足了。
離開白馬湖是三年前的一個冬日。前一晚"別筵"上,有丏翁與雲君。我不能忘記丏翁,那是一個真摯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記雲君,我應該這樣說,那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七月十四日,北平。
(原載1929年11月1日《清華周刊》第32卷第3期。)

作者簡介


朱自清(1898年11月22日—1948年8月12日),原名自華,號秋實,后改名自清,字佩弦。原籍浙江紹興,出生於江蘇省東海縣(今連雲港市東海縣平明鎮)。現代傑出的散文家、詩人、學者、民主戰士。
1916年中學畢業並成功考入北京大學預科。1919年開始發表詩歌。1928年第一本散文集《背影》出版。[3-4]1932年7月,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1934年,出版《歐遊雜記》和《倫敦雜記》。1935年,出版散文集《你我》。
1948年8月12日病逝於北平,年僅50歲。

點評鑒賞


我們不妨這樣想象一番。剛從火車上下來的朱自清踏上湖邊那條熟悉的小煤屑路,一片湖山就像故人一般迎候著他了。待人“真誠豪爽”的夏丏尊突然看到三年不見的朱自清激動地拉著他的胳膊快步跑向自己的“平屋”。還沒進大門,就連聲高叫“客人來了,客人來了”。在院子里做著針線活的夏師母金嘉趕緊站起身來,見到是朱自清,夏師母同樣的驚喜,不過,看著孑然一身的朱自清,不由想起當年賢惠的朱夫人帶著四個兒女和自己做鄰居時親如一家的情景。真是人生朝露,去年年底,年輕的朱夫人拋下丈夫和六個子女(兩個是到北平後生的)逝去,夏師母又不禁有些惻然,直到夏先生催促了,才想起要趕緊準備晚餐。手腳利落的夏師母和長媳秋雲挑菜的挑菜,做飯的做飯,一會兒工夫,一桌豐盛的家宴就準備好了。夏先生搬出的黃酒罈子一打開,醇醇的香味便撲鼻而來。夏家當年就以飲食精潔出名,相隔幾年那菜肴的味道彷彿更美了。一邊細斟慢酌,一邊聊著別後的生活,故舊的近況。夏先生的四個子女——長子采文、次子龍文,長女吉子,幼女滿子都長大了。11歲的滿子最可愛,開頭還有點怯生生的,在富有親和力的朱自清跟前漸漸地大膽起來,依偎在朱自清身旁。幾個大一點的就為小妹妹該不該這樣糾纏客人認真地爭辯起來。飯後,朱自清來到隔壁劉薰宇家的房子跟前。當年朱自清一家搬到春暉,沒有房子,曾一度借住在附近小山村西徐嶴的一家農舍(詩中“斯村亦舊居”即是),後來,劉薰宇大方地把房子讓給朱自清家居住(可能是在1924年底因風潮辭職與匡互生等赴上海辦立達之後),直到1927年1月。劉家闃無一人,空關在那裡。透過寬大的窗戶望進去,空蕩蕩的只有那當窗的大床。想起那時候和武鍾謙這對貧賤夫妻在這裡經歷的種種,不禁黯然神傷。在夏家住了一夜,朱自清又到西徐嶴探訪故人(詩中的“章先”當指章育文),一個白天不知不覺間就過去了。朱自清也要告別白馬湖了。月亮已經升起,但今天這月光不知為什麼竟像充滿離情別緒般黯淡。夏先生一家把朱自清送過春暉橋,夏先生還特意關照二兒子龍文把朱自清送到穿湖而過的那條煤屑路盡頭。前面就是大路了,龍文要替父親約定朱自清下次相見的日期,朱自清望著湖邊的垂柳,不知如何回答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