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有所思

盧仝唐

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

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翠眉蟬鬢生別離，一望不見心斷絕。

心斷絕，幾千里？

夢中醉卧巫山雲，覺來淚滴湘江水。

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

含愁更奏綠綺琴，調高弦絕無知音。

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有所思：漢樂府《鐃歌》名，以首句“有所思”為名。寫一女子欲與情郎決絕時的猶豫之情；一說當與《上邪》合為一篇，系男女問答的之詞，後人以此為題賦詩，多寫男女情愛事。

青樓：豪華精緻的樓房，常指美人的居所。

珠箔：即珠帘子。

姮娥：即“嫦娥”。

翠眉、蟬鬢：均指美人。翠眉，用深綠色的螺黛畫眉。蟬鬢，古代婦女的一種髮式，望之縹緲如蟬翼，故云。

且不要給自己一種此詩是描寫男女愛戀的錯覺吧。似乎從屈原始，蘭澤芳草已成為高潔的象徵，姍姍美人也被比作了政治抱負——他哪裡來的靈感想出這般巧妙的比喻呵！於是後人頻頻運用，看似深情款款的詩本質卻不一定是使人心心念念的愛情。張藉便是一個善用此法的“大騙子”，他著名的《節婦吟》當時可把我騙得神魂顛倒，“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般嘆息卻不是女子對有心之人的滿心遺憾，而是一個政客對權貴的拉攏做出的婉拒之舉。無疑，盧仝也和我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美人兮美人，你到底不是看客們心中的“她”啊！你所有的花妍與溫柔，都只給予盧仝之懷；你所有的豆蔻和芳華，只為了他一個人而盛開。

自此，美人的面紗已被清風揭下。可容貌未必看清，她是淡妝品酒，還是濃妝舞袖？子瞻，且借用你句：淡妝濃抹總相宜。

美人嬌艷如花，我舉觴飲佳釀，一杯一杯復一杯，醉倒她家且不羞……但這卻早已不是今朝年華的歡樂啊。今日我只可登那青樓。珠簾搖蕩，清脆碰響。四面無你軟語在耳，惟有風之呼嘯。八方之廣，不知你去向何方？望斷天涯亦斷腸。

盧仝少有才名，即是不是神童級別的人物，也可讚譽年輕有為，少年才俊。大隱隱於林，小隱隱於市。他在弱冠之年便選擇隱居山林。正是大好青春年華便看破官場黑暗，不願仕進了么？我佩服他這般陶淵明似的性情，可卻又不服他的歸隱山林。年少力無窮呀，如此才華不凡為何不去試著打破腐敗陳規？即是成功性微乎其微，甚至於丟了性命，可不妨放手一搏。或許是我涉世不深，且不知年代黑暗，官場奸險。初生牛犢不怕虎吧，見笑了。盧仝如此做法也本有自己的道理吧。隱者不等同於山中野人，隱逸亦不是不諳世事。“美人”依舊在盧仝的心中，他仍有胸懷抱負。可世事無常，不是每個人都可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之性。盧仝為了心中高潔不被玷污，當朝廷兩度望任用他為諫議大夫時，他均拒絕了。但“美人”呼喚卻不可置之不理，於是他從山林轉向了市中。

姮娥在廣寒宮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后羿，悔恨當初。而我也似姮娥般在思念你。又是三五月圓夜，月兒莫要笑別離。人有離殤之日，月有殘缺之時。不怕生活苦痛艱難，只怕那四季十二月獨立月下，月兒耗盡半月力氣從朔至望只得一日之圓，二八之日便要走向殘缺與消亡，我觀得來來回回月圓月缺，卻觀不得你舊時容顏。徒添哀嘆，望斷秋風。千里不見，心念如搖晃的燭焰，誰能幫它添油，而又是誰賦予了一陣蕭風？

居於市中，也非無事可做。茶仙的名頭，也不是隨便亂掛的。品茶，聊茶成為了他那段時間的主要活動。泱泱中華，茶已經成為不可分割的血肉文化。茶不是二鍋頭，沒有二鍋頭的刺激辛香，有的只是讓人品嘗后唇齒留香的甘甜。盧仝品茶，早已將茶香化為自己，相對酒——那些達官權貴的辛辣手段，他似乎太不夠味兒。但是卻也別忘了，他不是沒有味兒。雖品茶無數，卻依舊狷狂。他看到的不止是各式茶葉，更有百姓疾苦，官僚猖狂。詩作，從不離茶與社會。這似乎成為了他的降生使命，存在的任務。

我在青山綠水間遇見了她，她似乎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女子，紅塵一醉，暢談寂寥。相識不過一場醉，我醉了，醉倒在她的柔情似水中，醉倒在她的善解人意里，醉卧巫山雲中。她是九天上的神女，披星戴月而來，而我卻凡夫俗子，俗塵輾轉。怎敢高攀神女之仙容？是了，這只是我的南柯一夢。近她，不過是在夢中，愛她，卻不是南柯一夢。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落淚，可莫要笑我。昔時舜往湘江斬惡龍，一去幾度春秋。娥皇女英跋山涉水，踏遍湘江村落，最終見到的不過是屍骨一副。兩岸青竹均被雙妃血淚所染，斑斑血淚痕，凝著她們多少的傷悲？而我的淚，只能滴入湘江，望一日她能感受到我內心對她的渴望、憐愛與痴迷。湘江兩岸繁多的草木掩蓋了娥皇女英尋夫的足跡，亦掩蓋了你巧倩的身影。尋不到，我步履蹣跚輾轉其中。望不見，只覺透過葉隙的陽光太刺眼，刺痛心靈。所謂“一曲綠綺鳳求凰，琴挑文君美名揚”。綠綺在司馬相如精湛的琴藝下流出一曲千古《鳳求凰》，扣動了才女卓文君的心弦，從此雙宿雙飛。而我，含情而奏綠綺，卻難覓我的子期。是因為我沒有相如的琴技還是因為世上已無我的子期了呢？

美人舞步翩躚似蝶，觥籌交錯里眉眼含笑。而我們，也已經了解了美人——盧仝所創造的美人。他渴望官場上的一片清潭，渴望鐘鳴鼎食的社會。他渴望他的伯樂他的子期他的美人，渴望能夠了解他、與他深交的知音。而這麼多年，他所渴望的，卻找不到一方泉水來解決。他的美人棄他而去，千里之遙，他用盡一切力量卻也始終觸碰不到心中的理想。這究竟是他的傷痛，還是時代的悲哀？

美人啊美人，且不要走得太匆忙，離我太遠。到底是日暮黃昏落雨，還是朝霞滿天緋色？

我所有的相思盡散空中。一夜，似乎漫長卻只是人生一瞬。那一夜，梅花開遍，相思千年，你提著如雪的裙襦輕盈走到我紅梅盛開的窗前，我透過滿叢梅，卻只看到了我的相思滿霜天。

詩語言精美，婉轉清麗；興味雋永，富於情思。表面上寫的是深沉的愛情，實際上卻是藉以寓托詩人的理想，抒寫自己的胸臆。

盧仝（約775—835），自號玉川子，范陽（今河北逐州市）人。年輕時隱居少室山，家境貧困，刻苦讀書，頗有拯世濟民之志，但終生未能仕進。甘露之變時，因留宿宰相王涯家，與王同時遇害。其詩對當時腐敗的朝政與民生疾苦均有所反映，風格奇特，近於散文。有《玉川子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