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

王子凱的妻子——王萍，34歲，生前是館陶縣人民醫院神經內一科副主任、主治醫師。

2013年5月4日，河北省邯鄲市館陶縣第一中學青年教師王子凱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在妻子死後的這三天，只要一閉眼，他眼前浮現的就是妻子慌亂中從三樓墜下的一幕。

4月29日晚，丈夫王子凱親眼目睹了妻子從醫院三樓辦公室墜下。

當日21時30分左右，王子凱奔到館陶縣人民醫院住院樓樓后，很快將目光鎖定在神經內一科位於住院樓陰面三樓的窗口。就在此時，他突然看到穿著白大褂的妻子在窗口“露了一下身子”。

“感覺王萍直接就從窗戶上掉下來了，半空中好像還絆了一下二樓窗檯……”他腦袋“嗡”的一聲，哭喊著衝到妻子身邊，在趕過來的另一位男醫生的幫助下，一起抱起王萍往急救室跑。經過30多個小時的搶救，王萍終因傷勢過重，於5月1日2時18分死亡。

由於受到的刺激太大，對於那天的事情，王子凱只能記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臨近4月29日17時，也就是王萍快下班前，王子凱給其打電話。“是她同事接的，說她在搶救病人呢！”

過了一段時間，王子凱接到了妻子王萍的電話。“她說回不來，有點事。我問是不是搶救病人呢？她說：嗯。”回憶到這裡，王子凱又抽泣起來。“我不知道當時是不是已經……她也沒說……”

稍晚，王子凱接到了王萍同事打來的電話。“說有患者鬧事，我過去還好點兒……”

而對於為什麼自己到了住院樓的樓后，王子凱表示：“王萍被鬧事的患者家屬堵在醫辦室，我擠不過去！”他想到能看到醫辦室窗口的地方，看看究竟。

有醫生則告訴記者，當時身材偏瘦的王子凱被患者親友擋在樓道里，根本進不了醫辦室。

“王萍被嚇到什麼地步，才選擇這樣？”在他看來，身高一米五幾、微胖、帶著眼鏡的妻子從醫多年，並不是一個心理脆弱的人。

5月3日、4日，館陶縣人民醫院拒絕接受記者採訪，王萍的同事也大都對媒體保持沉默。但在網路上，各地的醫務工作者和他們的親屬卻對這位女醫生之死表現出了巨大關注。

5月3日，記者在王萍曾工作過的館陶縣人民醫院住院樓神經內一科看到，懸掛在牆上的科室工作人員公示欄中，在王萍死亡后，照片已被醫院用白紙遮擋。在公示欄中，剛剛晉陞為主治醫師的她職稱一欄還未來得及更新。

在她墜樓后，該科的醫生辦公室已搬至與原辦公室斜對面。在新的辦公室里，一位王萍的同事告訴記者，原辦公室與這個辦公室格局相同——十來平方米的房間被鑲有不透明玻璃的推拉隔扇分成裡外兩間。靠近門的是醫生辦公室——有三台電腦及電腦桌椅；臨近窗子的是醫生休息室——有上下鋪一張。“隔扇一拉就開，不能上鎖。”

這位同事告訴記者，新辦公室的用具基本上都是從原辦公室里搬過來的。“最左邊隔扇被患者家屬砸碎的玻璃已經換了，被損壞的一台電腦也已經修好。”

5月4日下午，館陶縣公安局通過縣委宣傳部公布了對此事的調查結果。

調查結果顯示：4月29日16時24分，患者沈某(男，2006年6月生)因患心臟病在館陶縣人民醫院神經內一科辦理入院手續。19時許，患者在醫院輸液時感到不適，后經搶救無效死亡。20時20分許，患者的父母及親屬認為患者死亡系醫療事故，遂到病房樓三樓醫生辦公室找主治醫生王萍，並在其辦公室對王萍進行辱罵毆打。隨後，患者家屬被聞訊而來的醫院工作人員拉開，醫院領導帶一部分家屬到辦公室做工作。為防止進一步衝突，醫院工作人員與另外一部分家屬在醫生辦公室隔斷外間及門口處交涉解釋，此時王萍在隔斷裡間。21時35分左右，王萍用床單系住暖氣管，手拽床單另一頭，從窗戶離開房間，不料失手墜樓。

據警方了解，患者沈某患嚴重先天性心臟病，血管畸形，曾在西安第四軍醫大學治療，但開胸后醫生髮現病情嚴重，未對患者實施手術。4月29日入住館陶縣人民醫院時，患者手、嘴唇等部位發紫，隨時有生命危險。

在5月4日上午，患者沈某的姑姑、姑父和一位當晚在場的沈家親友卻堅稱，不到7歲的沈某先天性心臟病早在一歲時就已治好，此次住院是為了治療沈某的咳嗽，之所以選擇在神經內一科住院治療是因為與該科另一位主任熟識。

沈某的姑姑沈女士告訴記者，當時王萍給沈某做了心電圖和聽診，表示沈某並無大礙，“要先在醫院輸兩天液，然後就可以回家輸了”。

與警方公布的時間點不同，記者採訪的有關醫生和沈某家人均表示，大約在4月29日17時10分左右，正在輸液的沈某就感覺不適，並開始搶救。

沈女士說，當時王萍讓值班護士用注射器通過扎在手背的輸液管將藥物推入沈某靜脈。“這一針需要15分鐘。”而在推了三四分鐘后，沈某便喊：媽媽我難受。沈女士表示，王萍堅持讓護士繼續注射，接著坐著的孩子就倒在床上，昏死過去。沈女士看到，侄子“手腳抽搐、嘴唇發黑”，王萍則慌忙打電話給其他醫生，要求搶救，而王萍自己也按壓沈某的胸部急救。不久，其他醫生趕來，給沈某“打了很多針”還“吸了氧”。

沈女士介紹說，大約在當晚7時前，就有其他醫生告知孩子沒有搶救過來，已經死亡，要他們將孩子的屍體移走。

對於有醫生表示，沈某家屬找來幾十人趕到病房，並“毆打謾罵”王萍和值班護士、護士長的說法，沈女士予以否認。沈某親屬還否認打碎隔扇玻璃等。對於趕來的親屬，沈女士介紹說應該是12個：10個親戚、1個朋友還有朋友的司機。

沈某的姑父則回憶說，王萍墜樓時，他就在醫生辦公室門外，而沈某的媽媽也躺在門外。他告訴記者，當時醫生辦公室的門大敞著，裡邊的隔扇卻關著，當時沈某的親友並不在室內，醫生辦公室里有一名護士和醫院的工作人員胡亞光等。沈某的姑父說，大約21時30分左右，胡亞光等人急忙往外跑，聲稱有人掉到樓下了。而沈某的姑父通過打開的隔扇看到，窗子開著，有床單系在窗下的暖氣上，而另一頭則甩在窗外。

沈某的家人介紹稱，他們是在4月30日中午同意將孩子的屍體從病房移走。對於為什麼不再堅持不移屍體，接受採訪的沈家親友表示：“通過與醫院協商，這事兒有一個具體結果了，具體孩子他爸知道，這個你就別問了。”

目前，沈某已經下葬。“沒有一個合適的處理結果，我們也不會把孩子埋了的。”沈家親友強調。

記者採訪時注意到，這個縣級醫院似乎對醫患關係頗為重視：在醫院的多個醒目位置都貼有力倡和諧醫患關係的標語，就在事發醫生辦公室的門口就貼有產生醫療糾紛后，接受患者投訴的相關工作人員的手機號碼。

在採訪中，沈某的姑姑告訴記者：當日，王萍墜樓后警察才出現——警察是來調查了解墜樓的情況，此前並無公安介入。

據館陶縣委宣傳部公布的該縣公安局的調查結果顯示：館陶縣公安局指揮中心是在4月29日21時52分接到警情的。當時，該縣人民醫院工作人員報警稱“有醫生跳樓了，現正在搶救”。接警后，館陶縣公安局組織幹警迅速趕到現場，對現場進行勘驗，並對相關人員進行詢問。

而王萍家屬表示，在此前王萍被“辱罵毆打“時並沒有人報警，更沒有出警。對此，有專家指出：這種現象不正常，但常見。

“上世紀80年代、2004年和2009年，公安部、衛生部先後三次聯合發文，要求維護醫院的秩序。”有專家介紹說，只有通過公安部門等對秩序的維護，才能讓大家看到醫療糾紛的處理應該走合理合法的途徑，不能通過鬧事解決。但從起初的圍門到抬棺材燒紙在到把醫院大門封閉，“醫鬧現象”似乎愈演愈烈，就和在一些地方警方對醫療糾紛導致的醫院秩序混亂出警力度不夠有關。

記者注意到，在館陶縣人民醫院的門口處還設有“館陶縣公安局縣醫院治安室”，在其醒目的標牌上印有警徽。

就在1年前的2012年5月4日，原衛生部曾發出緊急通知，其中要求“各級衛生行政部門協調公安機關向二級以上醫院等重點醫療機構派駐警務室，共同加強醫療機構治安管理，維護正常診療秩序、保障醫患雙方合法權益與人身安全。”

正是在這一通知的要求下，館陶縣公安局在該縣的人民醫院及中心醫院設立警務室。但據醫院一位工作人員介紹，原則上警務室歸醫院管轄，但值守人員則需公安局配備，但治安室成立至今，沒有警察值守過。

5月3日晚，一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保安告訴記者，目前警務室只有他一個人值班。

丈夫王子凱為沒有保護好妻子而陷入深深自責。

2004年，王萍從河北承德醫學院本科畢業，又參加了北京大學心理學本科自學考試，但只拿到了畢業證。為此王萍頗為遺憾，並經常向王子凱“抱怨”：都是因為當時和他談戀愛而沒有拿學位。就在前些天，王萍還決定報考“執業藥師”資格證，買來的書籍資料剛擺上書架沒多久，電腦里還有她的複習資料。

王子凱告訴記者，掛在書房牆上所掛的王萍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照，是妻子最喜歡的照片。“她覺得這張照片照得自己特別漂亮。”

拍照時，王萍在承德醫學院經過苦讀學有所成，正準備走上工作崗位，學以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