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珠傑

藏族學者東嘎·洛桑赤列教授特意寫了前言，滿懷喜悅地指出：“端智嘉的這十三篇詩文，不是抄襲別人，而是開動腦筋進行創作的結晶，語言優美通順，具有獨特風格。在短短的二年學習之餘有這樣的成果，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情。有一些作品，反映了大多數革命青年的願望，能公開出版，我們作為老一輩人，感到十分高興。相信對藏族青年人是一個極大的鼓舞”。除了《晨曦集》這個文學集子，他還有一些作品在藏文刊物《章恰爾》《西藏文藝》上發表，例如詩歌《一個奇幻的夢》《草原戀歌》，小說《虎牛灘》《愛的浪花》《假活佛的故事》《被霜摧殘的花朵》，等等。他的譯著《吐蕃傳》《雪山魔笛》《花的草原》等，也都正式出版。在同齡人中，他是八十年代藏文創作的佼佼者。端智嘉在而立之年早逝，引起許多人的哀思。

端智嘉是當代藏族文壇的一顆明星，他的人生經歷和心路歷程充滿傳奇色彩，他為人處世特立獨行，文學作品新穎獨特，學術成果特色鮮明，在當代藏族文壇上演出了一幕有聲有色的活劇。

作為與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的藏族學者和作家中的佼佼者，端智嘉在短暫的人生旅程中取得了傑出的成就，他的詩詞、小說、散文、論文、譯作，在80年代的藏族文壇曾風靡一時，藏族文壇和藏學界有口皆碑，對藏族當代文學和學術文化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90年代中期，幾位青年藏族學者和西南民族學院副教授萬果將端智嘉的學術遺產彙集起來，進行整理、彙編，普日科、達爾基、貢布達吉等將其編輯成《端智嘉全集》（6卷），1997年由民族出版社出版，該全集於1999年榮獲中國圖書最高獎--第四屆"國家圖書獎"（提名獎）。端智嘉的文學和學術成就獲得了文壇和學術界的認同，九泉之下有知，他一定會含笑的。然而，由於命運的捉弄，端智嘉成了人世間的匆匆過客，好似青藏高原上的一顆“流星”，他的人生旅程、創作歷程和學術生命十分短暫；加上他一直是用母語藏文進行創作和研究的，因而人們對他的家世、身世、作品和學術貢獻並不十分了解，不識藏文的人，對他的生平和學術幾乎一無所知。這種局面是與他對國家和民族所作出的貢獻以及所產生的影響極不相稱的。

端智嘉，1953年出生於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尖扎縣古絨村，他的父親曾是小學教師，後來成為當地的著名學者，母親是本地農民。年幼時父母離異，失去父母之愛的端智嘉，跟著出家為僧的叔叔長大。

1961年，年滿8歲的端智嘉進入家鄉的小學讀書。1964年他考入位於同仁縣的黃南師範學校學習，經過5年的學習，於1969年以優異成績畢業，被分配到青海人民廣播電台工作。1971年，端智嘉考入中央民族學院民族語言文學系藏漢文翻譯專業學習，1975年畢業后回青海人民廣播電台工作。

1978年又考入中央民族學院攻讀藏族文學專業研究生，師從著名藏族學者東嘎·洛桑赤列等教授攻讀藏學，當時的同學有陳慶英、格桑益西等，因成績優異，受到東嘎教授等老師的器重，1981年他以《藏族道歌源流》的論文獲得碩士學位。畢業后留校任教。

1983年離開北京，到位於共和縣的海南州民族師範學校任教。同年，因家庭不和等原因，與藏族妻子離婚。後來，他又同一個蒙古族女子結婚。端智嘉在青年時代所承受的壓力大大重於常人--理想和事業的追求與家庭發生尖銳衝突，難以調和；而離經叛道的思想和放蕩不羈的個性，寫《活佛的故事》等，又承受著傳統和社會輿論的雙重壓力。家世的悲涼、家庭的糾葛、孤獨寂寞的心態、社會的壓力所構成的合力，成為沉重的精神負擔。

1985年11月29日，正處於文學創作和學術研究的黃金時代的端智嘉，在青海省海南州共和縣恰卜恰鎮海南州民族師範專科學校住所內因煤氣中毒不幸去世，年僅32歲。"如果你勇敢地活著，還會寫出許多佳作。"（伍金多吉）端智嘉在世時，其離經叛道、放蕩不羈的言行被人誤解，離開了人世之後還受到活人的責問："你是個腦筋沒有開竅的小孩，你的靈魂莫非出現魔障！"（《我責問你》）一顆蒸蒸日上的明星突然隕落於雪域高原，給藏族文壇留下了深深的遺憾。

非凡的才氣

端智嘉是當代少有的有天分的藏族作家和學者，藏族學者公認，至今，用藏文寫作的藏族文人仍無出其右者。他思維敏捷，激情洋溢，靈感迭發，出口成章，下筆成文。可以說，端智嘉寫作既是"快槍手"（量多），又是"神槍手"（質優）。

傳唱於整個藏區的《青海湖》的歌詞，就是他即興寫成的，從構思到成文不到一個小時。端智嘉28歲就在藏族文壇攢露頭角，1981年，其詩歌和小說集《晨曦集》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82年，在《貢嘎山》（藏文，第1期）雜誌發表《詩的十七生命舉例》。1983年，在《章恰爾》第2期與才讓東珠合作發表短篇小說《沒有良心的兒媳婦》。1984年，在《章恰爾》第2期發表《〈現代藏族修辭學淺談〉讀後感--與桑傑同志商榷》。同年，碩士論文《藏族道歌源流》由民族出版社出版。著名藏族詩人伊丹才讓在追念端智嘉的一首詩中寫道："一出門，就懂得了電那樣打閃，雷那樣鳴唳，一抬腳，就領悟海怎樣漫步，山怎樣突兀！……捷足先登的你，從不肯一分一秒盲目，像一條奪路的飛瀑，急流直下大海時，測度給思想萬千的同齡人，一條瀉彩流歌的大路！" （《路的信念，在於超越自身慨嘆的警語》）端智嘉傑出的文學成就和學術造詣，受到本民族學者的高度評價：著名藏學家、西藏的東嘎·洛桑赤列稱其為"本民族的文學藝術家、藏學家"，並從小說、詩歌和藏學三方面評價端智嘉所取得的成就，說他生命短暫，成就偉大。（《端智嘉全集》第二卷前言，民族出版社，1997年。以下簡稱《全集》）東嘎教授在為端智嘉的《晨曦集》（1981年出版）所寫的序言中寫道：“端智嘉的這十三篇詩文，不是抄襲別人，而是開動腦筋進行創作的結晶，語言優美流暢，具有獨特風格。在短短的兩年學習之餘有這樣的成果，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情。有一些作品，反映了大多數革命青年的願望，能公開出版，作為老一輩人，我們感到十分高興。相信這對藏族青年人是一個極大的鼓舞。”甘肅的多識教授回憶了自己與端智嘉的交往，並對他的學術和思想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全集》第三卷前言）著名藏學家、康區的年敘·欽饒維色教授認為，端智嘉的作品受到更敦群培的影響，並稱讚他為學實事求是，客觀真實，反對守舊，大膽創新。（《全集》第五卷前言）洛珠堅贊（達瓦）稱端智嘉為"妙音天女的使者"，是文學家、思想家、詩人，並從藝術成就和思想性方面，對其詩學成就給予高度評價，稱讚他是偉大的詩人，所受到的熱愛在安多、衛藏和康區從未見過。（《全集》第一卷前言）藏族學專家耿予方教授在評論端智嘉的文學作品時說："在同齡人中，他是八十年代藏文創作的佼佼者。"（《藏族當代文學》，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青年詩人伍金多吉稱端智嘉為"雪域的一個寶貝"。（《我責問你》）端智嘉的詩歌代表作《一個奇幻的夢》，榮獲第一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評獎詩歌獎。

端智嘉於1985年去世以後，藏族文壇對他的生平和學術的反映比較平淡，迄今為止，筆者只見到兩篇關於端智嘉的藏文文章：《論端智嘉的作品及其對新文學所產生的影響》（扎西班丹，《西藏研究》，1989年第1期），《已故藏族青年作家端智嘉的思想及其作品》（卓瑪嘉，《青海群眾藝術》，1990年第2期）。漢文作品有著名詩人藏族伊丹才讓的《路的信念，在於超越自身慨嘆的警語》詩，青年藏族詩人的懷念詩《我責問你》，耿予方教授《當代藏族文學》一書中的《端智嘉及其〈晨曦集〉》。慢慢地端智嘉的學術和思想引起了國內學者重視的同時，也受到了國外學者的關注，印度出版有一部評論其文學作品的藏文專著，還有一些研究端智嘉的外文作品發表。1986年11月，在端智嘉去世一周年時，其生前好友多識、陳慶英、桑德、萬果、達瓦等，以學術研討會的形式在青海召開了紀念會。今天，筆者乘《端智嘉全集》獲獎的"東風"，寫下此文，以示祝賀和紀念。

詩人伊丹才讓寫了《路的信念，在於超越自身慨嘆的警悟》一詩，先是回憶端智嘉的幸運：

你多麼幸運啊，

媽媽生就一對

火一樣燃燒的明目，

吮乳時量出山高水長，

匍匐間踏上探求之路，

一出門，就懂得了

電那樣打閃，雷那樣鳴唳，

一抬腳，不領悟

海怎樣漫步，山怎樣突兀！

伊丹才讓還讚揚了端智嘉的才氣和勇氣：

捷足先登的你，從

不肯一分一秒盲目，

象一條奪路的飛瀑，

急流直下大海時，

測度給思想萬千的同齡人

一條瀉彩流歌的大路！

伊丹才讓對端智嘉英年早逝，感慨萬千，無限思念，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如今，你遠離了

來不及回味的匍匐，

在呼給海濤一樣

一落千丈的浪谷里，

跳躍起大山般綿延的澆鑄！

此刻，再也

用不著辨別，這是

慨嘆的警悟？還是

投目給質疑的問候？

反思過昨天的

千千萬萬個你和我，

難道，就不該在

超越自身的囹圄中，去

甩脫悵惘給民族的重負？！

青年詩人伍金多吉，對端智嘉的溘然長逝，也寫了《我責問你》一詩，回憶了在自己思想上掀起的浪花。他寫道：

高原上颳起一陣狂風，

幾年前的一天，

傳來你突然離去的噩耗。

我當時和其他人一樣，

沒有流出眼淚！沒有哭出聲音！

然而，

我的心卻裂開一條縫，

吹起遺憾的冷風：

雪域的一個寶貝，

被閻王奪去了生命。

我驚訝，

不由自主地顫抖。

脫口而出：

你走得太早了，

實在是太早了！

如果你勇敢地活著，

還會寫出許多佳作，

象一串寶石項鏈，

美化姑娘的胸飾。

如果思想包袱太重，

可唱一曲歡歌減輕，

生命的船櫓，

應該在生活海洋中搖蕩，

劈開風浪前進，

駕駛人生小船駛向彼岸，

但是，

你奔赴了陌生之地，

再也不能回到故鄉。

你雖然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為什麼不仔細想想：

死都不怕，何怕生活憂傷？

老阿爸朝佛，

害怕死神逞狂；

老阿媽轉經，

求的是一生吉祥；

病人求救醫生，

為了得到健康。

都是珍異惜生命，

因為生命是一切的保障。

所以，我責問你，

你是個腦筋沒有開竅的小孩，

你的靈魂莫非出現魔障！

端智嘉的代表作《一個奇幻的夢》，獲第一次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評獎詩歌獎。這首長詩主要描述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的神州大地新氣象，寫法有點類似民間唱詞，琅琅上口，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又像一卷長幅畫圖，五光十色，情節跌宕起伏，形象千姿百態，令人看了，都對祖國前程充滿了希望。

整篇詩歌寫的是一夜夢中所見，基本上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夢情，把一夜分為前夜、午夜和后夜，夢見一連串奇景怪事，提出了問題。第二部分是仙女圓夢，以回答方式，一一介紹八十年代的新人新事。

在此，僅把午夜的夢情和仙女的回答抄錄於下，藉以窺見端智嘉的詩歌藝術風格。

夢見無數小星閃閃亮，

夢見一顆巨星游太空，

夢見金光四射照藍天，

夢見歌聲陣陣飄天穹，

夢見火光熊熊遍地燃，

夢見春雷滾滾震長空，

夢見雪山搖動山河翻，

夢見玉石珊瑚聚寶城，

夢見四面八方鮮花開，

夢見片片花瓣染地紅，

夢見蜜蜂拍翅賽飛技，

夢見悅耳小曲嗡嗡鳴。

為何小星點點閃亮光，

這是人造衛星在運行；

為何一顆巨星游太空，

這是宇宙飛船打衝鋒；

為何金光四射照藍天，

這是科技之花放光明；

為何歌聲陣陣天宮飄，

這是億萬人民在歡慶；

為何火光熊熊遍地燃，

這是氫彈爆炸又成功；

為何春雷滾滾長空震，

這是新型機器轟鳴聲；

為何雪山搖動江河翻，

這是四方敵人亂鬧騰；

為何珊瑚玉石寶城聚，

這是人民政權有賢能；

為何四面八方鮮花開，

這是人民團結好光景；

為何片片花瓣染大地，

這是人民幸福笑盈盈；

為何蜜蜂拍翅賽飛技，

這是男女老少競立功；

為何悅耳小曲嗡嗡響，

這是城鄉讚歌唱不停。

可以看出此詩氣勢磅礴，內容深邃，牽涉到許多科技課題，作者雖然有很高的藏文水平和表達能力，但是對於科技不那麼熟悉，只是從報刊略知一二，因而難免有些詩句不那麼準確，有些事情不那麼系統，這一切，不能苛求。總體看來，仍是鼓舞人心、景情兼備的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