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桃花行

紅樓夢·桃花行

《桃花行》,即是桃花詩,原系唐樂曲名,據唐武平一《景龍文館記》載,唐中宗景龍四年春,宴桃花園,群臣畢從,學士李矯等各獻桃花詩,中宗令宮女歌之,辭即清宛,歌乃妙絕。其中十二篇入樂府,號曰《桃花行》。這裡作者借用舊題。這是一首觸景生情的詩歌,全詩情境融洽,構思奇巧,對比鮮明,使詩的形象鮮明,感情濃郁,語言清爽,語勢流暢,讀來如行雲流水,體味一下,卻又感柔腸百轉,感人至深。在《桃花行》里表達的情感,屬於黛玉自己的情感要遠比《葬花吟》要來得濃,來得重。

徠《桃花行》則專為命薄如桃花的林黛玉的夭亡預作象徵性的寫照。

詩詞


桃花行(第七十回)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徠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亦愁,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簾櫳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桿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乾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說明


海棠詩社建立后只做了幾次詩,大觀園中變故迭起,詩社一散就是一年。現在,大家看了黛玉這首詩,提起興來,重建詩社,改稱桃花社。但這已是夕陽晚景了。

註釋


1.閑苔院落——庭院里長滿荒苔。
2.茜裙——茜紗裙。茜是一種根可作紅色染料的植物,這裡指紅紗。
3.“霧裹”句 ——千萬桃樹盛開花朵,看上去就像被裹住在一片紅色的煙霧中。程高本改“霧裹”為“樹樹”,“樹樹煙封一萬株”語頗不詞。
4.烘樓照壁——因桃花鮮紅如火,所以用“烘”、“照”。
5.“天機”句——傳說天上有仙女以天機織雲錦。這是說桃花如紅色雲錦燒破落於地面。“燒”、“鴛鴦(表示喜兆的圖案)”皆示紅色。
6.春酣——春天酣睡。亦說酒酣,以醉顏喻紅色。珊枕,珊瑚枕。或因張憲詩“珊瑚枕暖人初醉”而用其詞。
7.影蘸——即蘸著有影,指洗臉。“影”,程高本誤為“飲”。北齊盧士琛妻崔氏有才學,春日以桃花拌和雪給兒子洗臉,並念道:“取紅花,取白雪,與兒洗面作光悅;取白雪,取紅花,與兒洗面作妍華。”後傳桃花雪水洗臉能使容貌姣好。
8.何相類——什麼東西與它相像。
9.人之淚——指血淚。
10.杜宇——即杜鵑,也叫子規,傳說古代蜀王名杜宇,號望帝,死後魂魄化為此鳥,啼聲悲切。

鑒賞


1、《桃花行》與《葬花吟》、《代別離 ·秋窗風雨夕》的基本格調是一致的,在不同程度上都含有“詩讖”的成分。《 葬花吟》既是寶黛悲劇的總的象徵,廣義地看又不妨當作“是大觀園諸艷之歸源小引。”(第二十七回脂批)《秋窗風雨夕》隱示寶黛訣別後,黛玉“枉自嗟呀”的情景。《桃花行》則專為命薄如桃花的林黛玉的夭亡預作象徵性的寫照。作者描寫寶玉讀這首詩的感受說:“寶玉看了,並不稱讚,卻滾下淚來,便知出自黛玉。”並且借對話點出這是“哀音”。不過,作者是很含蓄而有分寸的,他只把這種象徵或暗示寫到隱約可感覺到的程度,並不把全詩句句都寫成預言,否則,不但違反現實生活的真實,在藝術上也就不可取了。
2、《桃花行》與《葬花吟》,《代別離·秋窗風雨夕》相近,同為歌形體。歌行是古典詩的一種體裁,漢人或稱歌,或稱行,唐人因之,也通稱歌行。關於歌行體的特點,前人看法亦不一。張表臣《珊瑚鉤詩話》認為“體如行書曰歌,放情曰歌,兼之為歌行。”徐師曾《文體明辨序目》也道“放情長言,雜而無方者曰歌;步驟馳騁,疏而不滯者曰行;兼之為歌行。”他們將“放情”作為歌體形的重要特色。在《紅樓夢》中,長篇歌行共有四首,其中林黛玉共佔四首,另外一首為賈寶玉的《姽嫿行》。曹雪芹這樣安排,大概是因為歌行體“放情”的特徵,與林黛玉、賈寶玉最為契合吧
《桃花行》雖然作於春暖花開之時,卻充滿了哀音。此詩的結構,沒有固定的模式,或六句一換韻,或四句一換韻。
《桃花行》可分為兩大部分,前半部分,從詩的開始到“烘樓照壁紅模糊”。寫桃花盛開的景象。花事繽紛,如同一場春夢。而後半部分,從“天機燒破鴛鴦錦”到結尾,寫春夢化為虛無,桃花與詩人將同歸於凋謝、憔悴的命運。
詩的前半部分,將桃花與詩人的自我形象對照著來寫,而以”簾“作為兩者之間的屏障。“簾”似卷非卷,隱喻未曾挑開的“心扉”。桃花與詩人之間那微妙的關係,正是黛玉與寶玉感情生活的真實寫照。“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一個“軟”字與一個“懶”字,點明了兩者各懷心事。寶玉、黛玉朝夕相處,在彼此試探之後,終於“隔簾消息風吹透”。但是,心扉雖然打開,人卻不能朝夕相伴,只能“茜裙偷傍桃花立”。詩人的心事,如同春天的桃花桃葉一樣,不斷瘋長,最後發展到“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這壯麗的景象,代表著詩人對愛情的美好幻想。
詩的後半部分,則陡轉直下。“天機燒破鴛鴦錦”,既是承接前半部分而來,桃花漫天盛開的景象,又可以理解成朝霞滿天,為晨起梳妝作鋪墊。詩人從甜美的春夢中醒來,在富麗堂皇的金盆中和淚梳妝。鮮艷的胭脂,讓詩人聯想到淚水和桃花的花瓣。詩人以淚眼觀桃花,桃花猶自不覺。待桃花發覺時,詩人淚已流盡,春天逝去,桃花也隨之憔悴。全詩以“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結束,含蓄地預示了詩人之死。“一聲杜宇春歸盡”,寫杜鵑聲中群芳散盡,隱含了大觀園中所有女兒的悲劇。“寂寞簾櫳空月痕”,寫人去樓空,與“風透湘簾花滿庭”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此詩形象地描繪了寶、黛愛情的歷程,並表達了黛玉對未來的不詳預感,難怪寶玉看罷此詩,竟要滾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