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

《牧羊記》是宋元時期誕生的一部南戲劇目，作者不詳。有傳說“元曲四大家”之一的馬致遠是該劇編劇，從文辭、情感上來看，《牧羊記》確實與馬致遠的代表作《漢宮秋》有相似之處，《牧羊記》里蘇武牧羊堅貞不屈，《漢宮秋》中王昭君以身殉國，都展現了一種寧折不彎的民族精神，反映出在元蒙鐵蹄下的漢族知識分子的氣節追求。

“望鄉”一折，早已歸降匈奴的漢將李陵前來看望北海牧羊、手執節杖的漢朝使節蘇武，百感交集。李陵帶著蘇武登上新築的望鄉台，兩人南望故土，泣不成聲。李陵勸降蘇武，蘇武則勸其與之同回漢邦，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此別過。

“望鄉”是一出有人情味的“家國戲”，對於歷史上著名的叛將、漢奸李陵有一個豐富的內心刻畫，而不是臉譜化模式的一味批判。李陵一上場，便叫著“哥哥，哥哥，哥哥在哪裡？”可見，他和蘇武從前的交情不錯。他為了救蘇武出征匈奴，本獲勝，卻因內奸告密、后無援軍，導致慘敗。被俘后，匈奴對李陵頗為厚待，授之軍權，許之公主，再加上漢武帝殺了李陵全族，導致李陵死心塌地歸順匈奴。

一段“江兒水”，“不想朝廷怒，將咱祖冢遷，滿門兒女遭刑憲……”翁佳慧唱得無限凄涼，令觀眾感受到，李陵的投降，有使人同情之處。“聞說哥哥在，李陵常掛牽”，作為一個漢朝的叛徒，李陵並不是喪盡天良，他依舊挂念故人，有著常人的人情味。面對蘇武的怒斥，“沒廉恥！”李陵的感嘆是，“論興衰貴賤由天，滄海與桑田幾番變遷”，他這種“聽天由命”的歷史觀、家國觀，亦為後世漢奸變節的託辭。在正氣凜然的蘇武面前，李陵始終詞屈。故而可見，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不論一個人以什麼理由叛國，都無法比擬“清操厲冰雪”的蘇武、文天祥們的精神力量！

望鄉台上，李陵與蘇武同懷故土，“望鄉我已肝腸斷”。李陵依舊被蘇武鄙夷，蘇武不願與之同拜家鄉。李陵羞愧滿面，某種意義上說，李陵屬於“知恥”型的叛徒、漢奸。叛了國，沒了家，家鄉對於李陵來說，是一道永遠無法抹平的傷痕，可他始終無法割捨“望鄉”的情結。“望鄉”，對於李陵來說，如一個悲劇性的符號，伴隨自己異國他鄉的“降將”餘生。《牧羊記·望鄉》可以說是成功地塑造了“李陵”這位人性複雜的叛徒形象。

唱 詞

【謁金門】凝望眼，極目關山遠．思想君親腸寸斷，怎消忠孝怨．回首羝羊散亂，幸遇野人為伴．試把節旄一看，表我君親面．海水無邊無際，沙場無極無垠．無親無眷又無鄰，況又無家可奔．日間無衣無食，夜來無被無衾．又無曆日記時辰，不知春夏來，那識秋冬盡．（唱）：

【忒忒令】我只得告天天可憐．望天天與人做方便．怎把我英雄來困，倒不如那楚屈原，他抱忠魂，葬魚腹，也落得個話傳．喲喲喲，呸．我倒差了．那楚屈原，因諫楚懷王不從，抱石投江而死．我蘇武，受漢朝三世厚恩，言聽計從，沒來由，比他則甚．且住，前日有個漁翁來說，漢朝將李陵，為我而來，也被胡人拿住．後來單於，招他為壻，不知可有此事．哎．豈有此理．（唱）：

【前腔】那李將軍為人最賢，怎肯與那羯膻為姻眷．我想此事，非干別人之故〔勺勺〕咦〔一記〕．（唱）多應是衛律那逆賊，哄他為不善．且住，若是李陵在此，也該來看我．為何不來．吖，是了．（唱）莫不是他害羞慚，為降胡，也難相見，因此上不來到海邊．（內喊殺介）〔尖〕（生）〔勺勺〕呀〔五記〕（唱）：

【沉醉東風】我見[一記]見一簇人馬鬧喧．是了．莫不是胡賊又來相勸．他若來時呵，拚一命喪黃泉．誓無他願．早難道意回心轉．為君守節．為親保全．何曾為一身命苟延．（眾隨，小生扮李陵上唱）：

【前腔】蘇子卿別來數年．受盡了艱辛萬千．遙望草窩邊，見一人寒賤．免不得上前相見．（合唱）為君守節．為親保全．何曾為一身命苟延．迴避了．〔圓場〕（眾下介）（小生）哥哥在那裡〔三記〕．嚇，阿呀哥哥嚇〔小冒子頭〕（唱）：

【哭相思后】怎知今日重相見．這寃苦向誰分辯．（生）李陵，你這般打扮，莫非走差了路了么．（小生）哥哥，小弟一言難盡．（生）坐了講．（小生唱）：

【園林好】從別後朝廷與兵五千．（生界）與你做什麼．（小生連唱）到虜廷與哥哥報寃．（生界）勝敗如何．（小生連唱）不想道一身落殿．（生界）這等說，你輸了嚇．（小生連唱）這羞慚臉怎生言．（生界）但說何妨．（小生連唱）說將起淚漣漣．（生界）被胡人拿住，後來便怎麼．（小生連唱）：

【前腔】那單於惜才重賢．賜咱官委託將權．（生界）每日待你如何．（小生連唱）每日里開筵設宴．（生界）單於招你為壻，可有此事．（小生連唱）將花艷女綰良緣．（生界）你從也不從．（小生連唱）因此上被利名牽．（生）呀呀呀呸〔一記〕．你在此享榮華，受富貴，朝廷怎饒得你過．（小生）阿呀哥哥嚇．（唱）：

【江兒水】不想朝廷怒，將咱祖冢遷．（生界）你兒女往哪裡去了．（小生連唱）滿門兒女遭刑憲．（生界）竟忘了家了．（小生連唱）望巴巴有眼無由見．哭啼啼血淚空如霰．（生界）哭也無用．還是回去．（小生連唱）敎我如何迴轉．（生界）你平昔孝義，往那裡去了．（小生連唱）把孝義忠心，因此上將刀割斷．（生界）今日到此何干．（小生連唱）：

【前腔】聞說哥哥在，李陵常掛牽．（生界）你旣挂念，何不早來看我．（小生連唱）幾回要見無由見．（生界）要見何難．（小生連唱）雁門關阻隔平生願．請哥哥到望鄉台聊敘別離嘆．（生界）到那裡做什麼．（小生連唱）到那裡暢飮何妨消遣．（生界）我不去．（小生連唱）你休得

推辭．看李陵平昔交情之面．（生界）我斷然不去．（小生連唱）：

【川撥棹】你休執戀，請前行莫久延．論興衰貴賤由天．論興衰貴賤由天．滄海與桑田幾番變遷．把離愁且放寛．（生接唱）這離愁怎放寛．

【前腔】我身似秋霜難久延．我的忠心鐵石樣堅．（小生界）請哥哥放下節旄．（生連唱）李陵，若要我折節延年．若要我折節延年，罷，（小生界）哥哥，不可如此．（生連唱）我拚一命死在眼前．（小生接唱）把離愁且放寛．（生接唱）這離愁怎放寛．

【隔尾】形孤影只誰為伴．忍餓擔飢北海邊．（小生接唱）誰與吾兄解倒懸．（生）你今日到此何干．（小生）小弟此來，非為別事．只為受降城外，新築一台，名曰望鄉台，請哥哥到彼一望，以表哥哥忠臣孝子之心．（生）李陵．你敎我干別的事，我斷然不去．叫我拜望家鄉，那有不去之理．（小生）如此，哥哥請．（生）客邸思鄉切，家園未得歸．（小生）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台．看酒．（丑持酒上）（生）住了．我自到此，不食胡地之物．（小生）這是小生自備的．（生界）嘿嘿．（小生連唱）：

【畫眉序】同上望鄉台，翠幙高張玳筵開．幸相逢知己，共倒金罍．台下列珠履瑤簪，座間擁姣娥粉黛．（合唱）這杯滿飮休辭醉．何妨暫展愁眉．（生接唱）：

【前腔】鯫生愧不才．歷盡艱辛受狼狽．對樽前歡笑，自覺含哀．呀〔一記〕，看雲山萬疊，煙樹模糊，不知哪一搭，是我的家鄉．（小生）望南一搭就是．（生）嚇．望南一搭就是〔勺勺〕嚇〔一記〕．（唱）阿呀．我那聖上嚇．念聖主，㕶，李陵，你在那裡做什麼．（小生）與哥哥，同拜家鄉．（生）㕶．你旣降順在此，那一搭，就不是你的家鄉了．誰要你拜．（小生）是．（生）沒廉恥〔勺勺〕嚇〔一記〕（唱）阿呀我那聖上嚇．〔冒子頭〕（小生嘆介）（生連唱）念聖主閶闔懷憂．呵呀．親娘嚇．痛慈母倚門凝待．（小生接唱）這杯滿飮休辭醉．何妨暫展愁眉．（眾上同接唱）：

【神杖兒】懸絲傀儡，妝模作樣，前引后隨，大家高聲喝彩，活脫似神仙．降臨凡界．齊看取好詼諧．齊看取好詼諧．（眾）小番把酥．（小生）那裡差來的．（眾）丁大王差來承應的．（小生）小心承應．（眾應介）是．（同唱）：

【韃曲】高高山上一廟堂．姑嫂兩個去燒香．嫂子燒香求男女，小姑燒香早招郞．小姑燒香早招郞．（生）哆〔二記〕（唱）：

【滴溜子】思量起，思量起，倦容怎抬．思量起，思量起，悶懷怎解．最苦一身飄敗．君親未報答，逆天罪大，怎禁得汪汪，珠淚盈腮．（眾同唱）：

【鮑老催】勸君放懷．不必怨嗟時運乖．常言道當泰來．枯木逢春花再開．郞飮酒，高歌唱，休辭醉．人生怎逃百年外．無常到來恐反悔．請放卻腰間帶．

【耍鮑老】紅日正升，皓月又返，明裡去，暗裡來，把朱顏改．勸君了卻寃家債．新愁舊恨權忍耐．順造物安排在．（小生）迴避了．（眾下介）（生接唱）：

【尾聲】離情萬種愁無奈．又被胡人惱亂懷．（小生接唱）怎禁得愁山並悶海．（小生）哥哥，懷忠守節，雖義士之綱常．應變隨機，乃達人之權度．單於這等看待，當以折節奉承，豈可待兔守株．何必膠柱鼓瑟．（生）背義忘恩，實人臣之共恥．去順從逆，豈孝子之所為．我蘇武，受漢朝三世厚恩，豈肯食胡地一粒之粟．顧茲陋質，眞如撮土之微．念及舊恩，不減太山之重．我寧甘餓死，決不貪生．（小生）此話非小弟之故，單於聞陵，與哥哥交厚，故使來說．誰知哥哥是（唱）：

【鏵鍬兒】受盡了千磨百滅．一點丹心似鐵．欲待勸哥哥降順，有口難說．思量恁忠潔．好似嚴霜皓月．這等看起來，我李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不可容也．（唱）我自怨嗟．徒意切．羞慚滿面，悄地偷彈淚血．（生接唱）：

【前腔換頭】為人臣子，當為君親守節．我若見利忘恩，肯與盜賊無別．李陵，你敎我順膻羯．寧甘殞絕．我意兒竭．和你從此別．李陵，我和你相交了半世，還不知我的性兒么．（唱）我若是貪圖榮貴，那肯餐氈嚙雪．（小生）哥哥．你鐵石心腸不改移，含悲灑淚枉嗟吁．（生）一片赤心難盡說，空中惟有老天知．（小生）小弟告辭．（生）李陵，今後不許來看我．（小生）自然要來看哥哥．（生）嚇．你若再來，我就一劍〔一記〕．沒廉恥〔一記〕．還不走〔扎〕．（小生）是．（生）虧你羞也不羞〔五記〕．（生下介）（小生）〔勺勺〕咳〔一記〕．羞死我也〔元場〕．（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