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桶

馬拉默德所著小說

魔桶,作者為馬拉默德B.,《魔桶》 選自馬拉默德的一部同名短篇小說集,是美國戰後短篇小說中的名作,選本必選,已成了文學教材。猶太老頭兒沙茲曼看中了列奧,名義上替他撮合親事,實為自己女兒物色對象。沙茲曼的性格寫得生動活潑,他擺噱頭、吊胃口,活象個老滑頭,卻不失心地的善良。列奧的性格優柔寡斷,是缺乏生活經驗時青年,作者主要寫他的內心活動。作品寫得幽默、詼諧,這是馬拉默德的一貫特色。

作者簡介


伯納德·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1914一1986),從俄國移居美國的猶太籍作家。
他畢業於紐約市學院和哥倫比亞大學后,就在大學任教,同時從事文學創作。他的作品大多反映猶太下層人民的困苦生活,他們的精神面貌,他們的喜樂悲歡和強韌性格;風格幽默而含蓄,色彩濃重而明朗,筆端飽含著同情小人物的人道主義精神。他的主要代表作長篇小說《夥計》,描寫一個原先蔑視猶太人的流民弗蘭克,目睹猶太人身受的痛苦和捨己為人的慈悲心腸,靈魂從而得到“凈化”,以至於自己也成了“猶太人”的故事,體現了作者所謂“人人都是猶太人”的理想。

內容介紹


《魔桶》是馬拉默德的短篇著名代表作之一,被廣泛列入文學教材,選家必選。作品描寫猶太老頭地沙茲曼,為了給他心愛的女兒物色丈夫,而挖空心思,以至不擇手段,表現了他貌似狡猾而又心地善良的本質,同時,也刻劃了沙茲曼的女兒和他中意的列奧的形象,在幽默與詼諧中給人以親切之感。

譯文


前不久,在紐約居民區的一間狹小,幾近簡陋,卻堆滿書籍的房間里,住著一個名叫利奧·芬克爾的年輕人。他在耶西瓦大學( 耶西瓦大學為美國猶太人在一八八六年創立的一所私立大學,校址設在美國紐約市。)攻讀猶太教律法,經過六載寒窗,他終將在六月份被授予聖職,出任牧師了。這時一個熟人建議他最好先結婚,這樣會更容易取得教徒們的信任。可是,他到至今連個意中人都沒有,又談何結婚呢?他冥思苦想,折騰了兩天,到頭來還是把一個名叫平尼·薩爾茲曼的人請到家中。薩爾茲曼是個專門為人做媒的。芬克爾曾在《前進報》上讀過他刊登的僅有兩行字的廣告。
一天晚上,這位媒人來到芬克爾住的這座公寓的灰磚大樓四樓黑洞洞的走廊里。他手裡提著一隻有皮帶的黑色公文包,那隻公文包由於多年磨損,已經變得薄了。薩爾茲曼從事這個行當已有多年。他身材瘦小,但儀錶不俗,戴一頂舊帽子,大衣顯得又短又緊。他常常讓人聞到魚味,對此他也毫不掩飾,他愛吃魚。他雖說缺了幾顆牙,但看上去並不叫人生厭。因為他總是那麼和藹可親,而眼神又帶有幾分傷感。他說起話來娓娓動聽,那副嘴唇,一綹輕髯,還有那消瘦的手指配合著那聲音,是那麼充滿活力,但一旦靜下來,他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又顯得深沉憂鬱。這一特徵讓利奧心放寬了不少,本來這種場合對他來說難免有些緊張的。
他開門見山,把請他來的目的告訴了他。他說這全都是為父母著想的,他們結婚相對較晚,而如今他仍然孤身一人,形單影隻。這六年來,他一心撲在學業上,無暇於社交生活,又無女友為伴,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與其自己尋來覓去,令人尷尬地瞎闖,不如請個有經驗的人出個主意。他還提到媒人在猶太人社會裡是個古老而又受人尊敬的職業,它可以使人們的需要變成現實,而事後又不成為人們幸福的障礙。他還說他的父母也是經媒人撮合才成親的。由於雙方家裡都很窮,沒什麼財產,所以他們的婚姻談不上誰在經濟上獲益,但至少他們多年來一直相親相愛,也算是一樁美滿的婚姻。薩爾茲曼聽著,有點尷尬,也有些驚喜,感到其中不乏為這一項職業的辯解。後來,他也曾覺得這項職業確有一種自豪感,但這種感覺已經消失多年了。他打心眼裡贊同芬克爾的看法。
於是他們兩個就著手這件事了。利奧把薩爾茲曼帶到屋內惟一敞亮的地方: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從窗子可以看到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他坐在媒人旁邊,但面對著他,極力抑制著癢得難受的嗓子。薩爾茲曼急切地打開公文包上的皮帶,拿出一沓薄薄的多次翻弄過的卡片,取下套在上面的鬆鬆的橡皮箍。他翻著那些卡片,利奧看著他那動作,聽著他發出的聲音感到很不舒服。他假裝不在看,而把眼睛盯在窗外。儘管而今仍是二月,但冬天已近尾聲,對於這一時節的種種跡象他已多年沒有關注過了。他望著那輪圓圓的明月在雲層中穿過,那雲朵就像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動物。他半張著嘴,看著月兒鑽進了一隻大母雞,又從後面鑽了出來,就好像那隻雞生下了一隻蛋。薩爾茲曼假裝透過剛戴上去的眼鏡在仔細看卡片上的字,卻時時在偷眼看著這個年輕人氣宇不凡的面龐,滿懷欣喜地注視著他那又高又直的學者般的鼻子,那雙棕色的眼睛透著無限的智慧,兩片嘴唇敏感中又不乏嚴肅,兩頰黝黑而凹陷,給人以鎮定自若的印象。他環顧四周,看到一架又一架的書,不由自主滿意地輕輕噓了一口氣。
當利奧看到卡片時,發現薩爾茲曼手中只有六張。
“就這麼幾張?”他不禁失望地問。
“我辦公室里卡片多極了,我說了你也不信,”薩爾茲曼回答說,“抽屜里都堆滿了,我現在都把它們放在一隻桶里,可並不是每個姑娘都能配得上我們即將上任的拉比呀。”(拉比是猶太教中負責執行教規、律法,並主持宗教儀式的人員或猶太教會眾領袖。)
利奧聽了臉上一紅,後悔他寄給薩爾茲曼的個人履歷表填得太詳細了。他原以為把自己的準確情況和一些細節最好都告訴媒人,以便更好地了解他,可誰知一下子寫過了頭,把不是很必需的內容也寫了上去。
他不太好意思地問道:“你的顧客材料里附照片嗎?”
“先看門第,再看陪嫁,以及其他承諾,”薩爾茲曼一邊回答一邊解開緊裹在身上的大衣扣子,然後靠在椅子背上。“最後才是看照片呢,拉比。”
“請叫我芬克爾先生,我還不是拉比呢。”
薩爾茲曼滿口應諾,但卻稱他為博士,而趁利奧不注意時又改稱拉比。
薩爾茲曼正了正角質眼鏡的鏡架,輕輕地清了清喉嚨,很賣力似的念著第一張卡片。
“索菲·P,二十四歲,一年前丈夫去世,無子女,中學畢業,受過兩年大學教育。父親經營批發業,生意興隆,並有房地產。願陪嫁八千美元。母親親屬中有幾位是教師,還有一位是演員,在第二街頗有聲望。”
利奧驚奇地抬頭看著他:“你是說她是個寡婦?”
“寡婦也不等於就失去清白,拉比,她可能才和丈夫在一起四個月,而丈夫又只是個孩子,或有病。她本不該嫁給他的。”
“我還從來沒有考慮過娶個寡婦呢。”
“這就是你的見識少了,其實像這個姑娘這樣的寡婦,又年輕,又健壯,娶到家去準是個好媳婦。她這輩子都會對你感恩戴德。信我的沒錯。我現在要是討老婆,我就找個寡婦。”
利奧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薩爾茲曼聳了聳肩,微微地表示失望。他把這一張卡片放在木桌上,又開始念下一張。
“莉莉·H,中學教師,正式教員,非代課教員。本人有積蓄,並有新道奇汽車一輛,曾旅居巴黎一年。父親是有名的牙醫,有三十五年臨床經驗。願覓職業男性,完全美國化的家庭,莫失良機。”
“我很熟悉這個人,”薩爾茲曼說,“我真希望你能見見她。她可愛極了,還相當聰明,你可以整天和她聊天,談書本,談戲劇,談什麼都行,她對時事也了如指掌。”
“我想你還沒說她的年齡呢。”
“她的年齡?”薩爾茲曼眉毛一揚,“芳齡三十二。”
利奧停了一會兒,說道:“恐怕太大點吧。”
薩爾茲曼不禁一笑。“你多大了,拉比?”
“二十七。”
“你說二十七和三十二有多大區別?我的老婆就比我大七歲,我吃虧了嗎?一點也沒吃虧。要是羅特希爾德的女兒想嫁給你,你還能因為比你大幾歲而說‘不’嗎?”
“是的。”利奧毫無表情地答道。
薩爾茲曼知道他說的“是的”其實是“不會”的意思,也沒太在意。“大五歲算不了什麼,我跟你說,你要是跟她生活一個禮拜,你一定會忘記她還比你大幾歲的事。大五歲意味著什麼?不就意味著比她年輕的人多活幾年,多些見識嗎?上帝保佑,對這個姑娘來說,這五年可沒白活,她年長一歲,就身價高一等。”
“她在中學教什麼?”
“教外語,你聽她講的法語,簡直和聽音樂一樣。我幹這一行也有二十五年了,對於她我是真心推薦的。請相信我,我可不騙人,拉比。”
“下一張是誰?”利奧突然問道。
薩爾茲曼很不情願地拿起第三張。
“魯絲·K,十九歲,優等生,如有合適人選,父親願出一萬三千美元現金陪嫁,父親是醫學博士,胃病專家,技術精湛,內弟開服裝業,上等人家。”
從薩爾茲曼那副神氣看,似乎是打出了一張王牌。
“你剛才說她才十九歲?”利奧對這倒挺感興趣。
“一點不錯。”
“她長得好看嗎?”利奧臉有點紅,“漂亮嗎?”
薩爾茲曼吻了吻手指尖,“可愛至極,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今天晚上我就給她父親打個電話,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美人兒。”
利奧還是不放心:“你敢保證她真的那麼年輕?”
“這我敢擔保,他父親可以給你她的出生證看看。”
“你敢肯定她真的沒什麼問題?”利奧還是追根問底。
“誰說有問題?”
“我只是不明白像她這樣年紀輕輕的,幹嗎要求媒人說媒。”
薩爾茲曼臉上掠過一絲微笑。
“和你一樣啊,你可以去,她也可以來嘛。”
利奧臉紅了。“我不是時間來不及了么。”
薩爾茲曼意識到剛才說的並不合理,連忙解釋道:“是她父親的意思,這並不是她本人的意思。他希望她的女兒選一個最中意的丈夫,所以他就親自出馬,四處撒網,一旦我們確定了對象,他就會把他引見給她,並促成他們的婚事。這樣得到的婚姻要比沒有經驗的姑娘自己來找好。我本不必告訴你這些。”
“那你認為這個姑娘相信愛情嗎?”利奧有些不安地問。
薩爾茲曼幾乎要大聲笑出來,但還是抑制住了,只是十分冷靜地說:“愛情來自意中人,在這以前談什麼愛情呢?”
利奧張了張乾燥的嘴唇,但沒有說出什麼,他注意到薩爾茲曼的眼光已經溜到另一張卡片上去了。他明智地問了一句:“她身體情況怎麼樣?”
“絕對健康。”薩爾茲曼說道,這時呼吸有些困難。“當然,她的右腳有點跛,是她十二歲時一次車禍留下的。不過她又聰明又伶俐,長得又那麼漂亮,誰會注意那點事呢?”
利奧心事重重,站起身,走向窗戶。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怪自己不該請媒人來。最後他還是搖搖頭。
“為什麼不行呢?”薩爾茲曼還不肯放棄,說話的嗓門也提高了。
“因為我討厭胃病專家。”
“你娶的是女兒,管她父親是幹什麼的呢?你結了婚還要他做什麼?誰也沒有說每周五晚上他必定得到你家來。”
這種不顧臉面的談話還在繼續。利奧打斷了他,讓他回去了。他走的時候,眼光陰沉憂鬱。
儘管打發走了說媒的,利奧心情感到輕鬆一些,可第二天他始終打不起精神。他認為這主要是因為薩爾茲曼沒有給他介紹一個稱心的姑娘。他是不誠心給他這樣的主顧介紹。但是當利奧在猶豫是否要找一個比平尼更有經驗的媒人時,他又懷疑是否———雖然自己這麼做了,而且他也尊重父母的意見———在心底里他根本就不相信說媒拉線這類人呢?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可還是心神不定。他一整天就在林子里轉來轉去,把一個很重要的約會也錯過了,忘了把衣服送出去洗,去百老匯大街吃飯忘了付錢,結果又手裡拿著付款單往回跑;女房東和她的一個朋友在街上見到他,很有禮貌地同他打招呼:“晚上好,芬克爾博士。”可他居然沒認出來。直到天黑,他才平靜下來開始認真看書,心裡才有些安寧。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還沒等他說聲請進,推銷愛情的薩爾茲曼已經站到屋子裡了。他的面色灰白,憔悴,好像幾天沒吃飯,隨時都會倒地斷氣那樣。可是這位婚姻掮客的肌肉卻神奇般地一變,臉上綻開了笑容。
“晚上好,歡迎我來嗎?”
利奧點點頭,看到他的再次光臨,心裡挺不安的,可又不想讓他回去。
薩爾茲曼仍然滿面春風,把公文包放到桌上。“拉比,我今天晚上可給你帶好消息來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要稱我拉比,我還是個學生。”
“這下子你再也不用擔心了,我帶來的是個一流的新娘。”
“如果是這件事,還是不要再提了。”利奧佯作沒有興趣。
“你要是同她結婚,全世界人都得為你慶祝婚禮。”
“薩爾茲曼先生,請不要再說了。”
“可首先得讓我恢復一下體力。”薩爾茲曼虛弱地說。他摸索著公文包的皮帶,從皮包里掏出一個油膩膩的紙袋,又從袋裡取出一個上面有幾粒芝麻的麵包圈,還有一條小熏魚。他的手的動作十分麻利,很快就把魚的皮剝下來,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忙了一整天了。”他邊吃邊咕噥著。
利奧看著他吃。
“有切成片的西紅柿吧?”薩爾茲曼問道,但有些遲疑。
“沒有。”
這位媒人又閉上眼睛吃起來。吃完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麵包屑也揀了起來,把吃剩下的魚又包了起來,放進紙袋裡。他那雙戴眼鏡的眼睛在屋內四處搜尋,終於發現在一堆堆的書中有一個煤氣爐。他摘下帽子低聲下氣地問:“可以喝杯茶嗎,拉比?”
利奧有些於心不忍,站起身來為他沖杯茶,同時還放了一塊檸檬和兩塊方糖,這讓薩爾茲曼樂不可支。
薩爾茲曼喝過茶,精神頭兒和體力都得到了恢復。
“告訴我,拉比,”他和藹地說,“昨天我給你看的那三個人你又考慮一下沒有?”
“沒必要再考慮了。”
“為什麼呢?”
“她們都不中我意。”
“那麼什麼樣的才讓你中意呢?”
利奧沒有回答,因為要回答也只能給一個說不清楚的答案。
薩爾茲曼不等他回答又問道:“你還記得那個姑娘嗎?那個中學教師。”
“三十二歲的那個?”
但出乎意料的是,薩爾茲曼臉上綻著笑容:“二十九歲!”
利奧看了他一眼。“怎麼又少了幾歲?”
“搞錯了,”薩爾茲曼承認錯誤,“今天我和牙醫談過了,他把我帶到保險櫃取出她的出生證明給我看。去年八月她正好二十九歲。去年過生日時,她正在山裡度假,他們還給她開了個晚會呢。她父親第一次告訴我時我忘了記年齡了,我告訴你三十二歲的是另一個客戶,她是個寡婦。”
“你告訴我的就是那一個,我記得她不是二十四歲嗎?”
“另一個寡婦,現在世界上就是寡婦多,這能怪我嗎?”
“當然不能怪你。不過,我對寡婦不感興趣,還有對那個中學教師,也不感興趣。”
薩爾茲曼雙手緊握放在胸前,兩眼望著天花板,虔誠地說:“我的猶太孩子啊,對中學教師都不感興趣的人,我該怎麼辦呢?你到底對什麼感興趣呢?”
利奧有點來火,但控制住了自己。
“你還能對什麼感興趣?”薩爾茲曼繼續道,“如果你對能講四國語言,銀行里又有一萬美元的私人存款的好姑娘都不感興趣的話。再說,她爸爸還答應再給一萬二千元。她手頭又有輛新車,有的是好衣裳,還可以和她談天說地,她又給你一個一流的家,還有孩子,你簡直進了天堂一般。”
“她要是那麼好,為什麼十年前不結婚呢?”
“為什麼?”薩爾茲曼哈哈大笑,“為什麼?還不是她太挑剔,這就是為什麼,她總想要最好的。”
利奧不吱聲了,心裡感到好笑,繞來繞去把他給繞進去了。不過薩爾茲曼又把他的興趣引向了莉莉·H,而且他開始認真地考慮去拜訪她的事兒了。當這位媒人注意到利奧真心地考慮他所提供的情況時,他感到他們很快就可以達成協議了,這一點他心裡有數。
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時分,利奧·芬克爾和莉莉·赫斯科恩沿著河濱路散步,但利奧總感到薩爾茲曼如影隨形地在身邊。他腳步輕快,腰板挺拔,他特意戴上一頂黑色軟呢禮帽。帽子是他今天早晨從櫃櫥架上落滿灰塵的一個帽盒裡取出來的,身穿一件黑色的禮拜服,這件衣服他也上上下下撣得一塵不染。利奧還有一條手杖,是一位遠親送給他的一件禮物,他本想拿著,但後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莉莉長得小巧玲瓏,不算難看,一身初春時節的裝束。她對各種話題都能談論一番,挺跟形勢的,而且都談得很生動。他掂量掂量她的話,真挺棒,從這一點上來說,又得給薩爾茲曼記上一分。但他曾是不安地感到這個人就在他們附近什麼地方,例如,躲在街道兩旁的某棵高樹上,用小鏡子給這位女士發送信號,或像潘神一樣,隱起身形,在他們前面一邊跳舞,一邊吹著婚樂,並將野花的花蕾和紫葡萄灑在路上,象徵著結婚生子,儘管這場婚姻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莉莉說:“我在捉摸薩爾茲曼先生是個挺古怪的人,你說呢?”她這話把利奧嚇一跳。
他不知該怎麼回答好,只好點點頭。
她鼓著勇氣紅著臉繼續說:“首先我得感謝他介紹我們相識,你說呢?”
他有禮貌地回答說:“我也一樣。”
“我是說,”她笑著說,“我們這樣認識,你不介意吧?”她的笑大方得體,起碼不俗氣。
利奧倒挺喜歡她這股坦誠勁,心裡明白她是想使這種關係發展下去,也知道要做到這樣也是需要一些生活經驗和勇氣的。一個人如果沒有點過去的經驗是沒法一開始就這麼開誠布公的。
他說他不介意。薩爾茲曼的職業是傳統的,也是讓人尊敬的,如果有所收穫,當然是有價值的,不過,他指出,經常的情況是徒勞無功。
莉莉嘆了一口氣,算是表示贊同。他們又繼續走了一會兒,經過一段沉默,她又不自然地笑著問道:“如果我問你一些帶點隱私性質的問題,你不會介意吧?說實在的,我感到這個問題挺令人著迷的。”明知利奧對此只聳了聳肩,她還是有些尷尬地說:“你是怎麼篤信上帝的?我的意思是,是不是一種熱情的衝動?”
利奧停了一會兒,慢慢地回答說:“我一直對律法感興趣。”
“你在摩西律法里看到上帝顯身了嗎?”
他點了點頭,想換個話題。“我聽說你曾在巴黎呆過一段時間,赫斯科恩小姐?”
“噢,一定是薩爾茲曼先生告訴你的吧,芬克爾拉比?”利奧皺了皺眉,但她仍然繼續說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幾乎都忘了。我記得我是因為姐姐結婚才回來的。”
而莉莉仍不肯放棄原來的話題,“什麼時候,”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開始迷戀上帝的?”
他瞪了她一眼。後來漸漸地明白了她在談論的不是利奧·芬克爾的情況,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個人神靈交的人,或者是一個薩爾茲曼為她編造出來的最熱情的預言家———與活人和死人都沒有關係的人。利奧氣得直發抖,渾身發軟,感到沒勁兒。這個騙子一定是耍了個花招,編造些故事先騙了她,又騙了他。他本想見的是個二十九歲的年輕女士,可結果他看到的(此刻才認真看了看)卻是個既緊張又急切的臉,一個已過三十五歲,而且很快就會老下去的女人。要不是他尚有一些自持力,早就把她趕走了。
“我並不是,”他嚴肅地說,“一個有天賦的虔誠信徒。”他一邊措辭想繼續說下去,但有一種很強烈的羞怯感,“我想,”這時他很緊張,“我皈依上帝,並不是因為我愛他,而是因為我並不愛他。”
這份供狀聽起來是那麼刺耳,因為他自己也始料未及,這讓他很震驚。
莉莉這時也啞口無言了。利奧看到一大群麵包鴨子似的從頭上飛過,就像他昨天夜裡靠數著麵包才睡著。幸好這時下起雪來,他不必再冒著雪繼續忍受薩爾茲曼的算計。
利奧恨透了那個說媒拉線的,發誓他若再來非把他給扔出去。幸好薩爾茲曼那天晚上沒有來,而當利奧的氣消下去之後一種難以名狀的絕望又襲上心頭。起初他還以為是對莉莉的失望而引起的,過了不久他明白了,原來是從找薩爾茲曼的一開始他自己心裡就沒有個譜。他漸漸意識到,他無法抵禦那種空虛感。自己又沒能耐去找個對象,所以才找來個說媒的。這個可怕的事實是從他與莉莉·赫斯科恩小姐的會面和談話中才悟出來的。她追根刨底地盤問曾令他十分生氣,可也讓他明白了———比莉莉本人更明白———他與上帝的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從這裡得到啟發才恍然大悟,原來他除了父母之外,從未愛過任何人,或者是相反的情況,因為他不愛人類,也不可能全力地去愛上帝。在利奧來說,而今他的一生赤裸裸地展現在他的面前,他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實面目:不愛別人,也不被人愛。這番令人痛心卻並非完全沒有預料的徹悟讓他驚恐不安,他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用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周是他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他吃不下東西,體重下降了不少,鬍子長了出來,衣服破破爛爛。講座不去聽,書也懶得翻。他真想離開耶西瓦,退學算了,可這麼一來六年心血就會功虧一匱,就像把好好的一本書扯成一頁一頁的撒滿街,這更會讓父母傷心欲絕的。可是他活到至今連自己都不認識,白讀了摩西五書(指《聖經·舊約》中“創世記”、“出埃及記”、“利未記”、“民數記”和“申命記”開頭五章。)還有那麼多的評註本,卻連這個道理都沒悟出來。他感到求教無門,在一片孤寂之中心無所依。雖然有時他也想到莉莉,但也不至於能讓他立即下樓去打電話。他變得暴躁易怒,尤其是對女房東,她老是好打聽別人的私事兒。可有時他感到又是自己的不是,就在樓梯處把她攔住向她道歉,弄得她不好意思,只好跑掉。不過,從中他也找到一種慰藉:他是個猶太人,而猶太人生來就是受苦受難的。當這個漫長而可怕的星期快熬到頭的時候,他終於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對生活也有了目標:一切按原計劃去做。儘管他並非完美,但理想可是完美的。至於找老婆的事,一想到還得找下去,又讓他心焦,讓他不安。不過,這次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或許會比以往成功些。大概是既然他已有了愛,而新娘就會循愛而來,這本是一種神聖的追求,為什麼要媒人呢?
那個媒人就在那天晚上又來了。他如今骨瘦如柴,眼神焦慮不安,他看上去仍是一副希望落空的樣子,好像在莉莉·赫斯科恩小姐身邊等電話,等了一周也沒聽見迴音的模樣。
薩爾茲曼咳了咳,立刻切入正題:“你感覺她怎麼樣?”
利奧一下子火了起來,禁不住責問媒人:“你為什麼騙我,薩爾茲曼?”
薩爾茲曼本來就蒼白的臉如今如死灰一般,好像整個世界都坍塌下來,壓在他的身上。
“你不是說她只有二十九歲嗎?”利奧逼問。
“你聽我說———”
“她已經三十五了,這還是少說。”
“我也不太有把握,是她父親告訴我———”
“這還不算,更重要的是你對她也撒了謊。”
“我怎麼會對她撒謊呢,你告訴我?”
“關於我的情況你向她說得很不真實,你把我說得天花亂墜,可實際並不是那麼回事,她還以為我是個半神一樣的神奇拉比。”
“我只說你是個虔誠的教徒呀。”
“你說什麼,我都可以想象得出。”
薩爾茲曼嘆了口氣。“這正是我的弱點,”他坦白地說,“我老婆就說我別把這種事當買賣來做。可是我一看到兩個可心兒的人就要結成一對兒,就忘乎所以了,說得自然多了些。”他苦笑一下,“所以,我才落了個窮光蛋的下場。”
利奧的氣也消了。“算了,薩爾茲曼,我想就這樣吧。”
這位媒人用貪婪的眼光盯著他。
“那你就不要老婆了?”
“要,”利奧說,“不過我想通過其他的途徑。我對經人介紹的婚姻不感興趣了。說實在的,我現在倒是認為先戀愛后結婚是有道理的,我要先與人有了愛情之後再同她結婚。”
“愛情?”薩爾茲曼很驚訝地說,過了一會他開始評論:“對於我們來說,愛情就是我們的生活。而不是為了女人。在猶太人社區里,他們———”
“我知道,我知道,”利奧說,“我最近常常想,對我來說愛應該是生活和崇拜的結果,而不是為了愛情而愛情。我認為對我而言,建立一個我需要的標準,並去實現它是很有必要的。”
薩爾茲曼聳聳肩膀,然後回答說:“聽著,拉比,如果你需要愛情,這我也能辦到。我有不少漂亮的主顧,包你一見傾心。”
利奧不高興地笑了笑。“恐怕你不明白。”
薩爾茲曼急忙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照片。”他說,並飛快地把那個信封放在桌子上。
利奧叫他把照片拿走,但薩爾茲曼像長了翅膀一樣,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三月來臨,利奧的生活已恢復了正常。雖然他仍有些不舒服———打不起精神———他還是打算多參加一些有益的社交活動。這當然是要花錢的,不過他平時很能節省,在實在不能節省的情況也是精打細算的。這段時間薩爾茲曼的那些照片就在桌子上放著,上面已經落了一層灰塵。偶爾利奧在看書,或喝茶的時候,也注意到過這疊照片,但卻從來沒想打開看一看。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什麼社交生活,更不用說與異性交往的機會———就他如今的情況而言,這類活動的機會是極少的。一天早晨,利奧懶洋洋地爬上樓梯,進了房間,站在窗前看著街景。雖然天氣晴朗,但他眼前的景色卻暗淡無光。他注視著下面街上的人群行色匆匆,又轉過頭來看看自己的小房間,不免心情鬱悶。桌子上擺著那袋照片,他突然狠狠地把它一下子撕開。他興奮地在桌旁站了半個小時,仔細地看著薩爾茲曼裝在裡面的一張張照片。最後,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把它們放下了。一共六張。乍一看去,各有動人之處,可是看久了她們就都變成了莉莉·赫斯科恩:韶華已逝,青春不再,在一張張笑臉背後隱藏著一顆顆饑渴的心,沒有一張顯示出個性的照片。光陰沒有理會她們拚命的呼喚,從她們身邊匆匆流過,她們成了躲在帶有魚腥味公文包里的一疊照片。呆了一會兒,利奧想把它們裝回信封口袋,他發現裡面還有一張,是那種花二角五分錢就可以得到的快照。他端詳了一會兒,不由得低聲叫了起來。
她的面容深深打動了他。是什麼讓他著迷他也說不清,給他的印象是一種青春的氣息,就像春天的鮮花,而年齡,又有一種歲月消磨的痕迹;這是從那副眼神中看出來的,那眼神是那麼熟悉,繞懷不去,又是那麼陌生。他分明感到與她似曾相識,可又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幾乎都可以回憶起她的名字、認得她的筆跡。不,怎麼會這樣呢?他一定會想起來的。他承認,打動他的並不是她非凡的美貌,不,儘管她的確十分動人,而是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如就五官而論,照片上的那幾個女士有的甚至會更好些;但她卻能闖入他的心,讓他心動,她是真正地生活過,或想要真正地生活———甚至不僅是想要,可能還悔恨過過去的生活,曾經遭受過種種痛苦:從那遲疑的眼光深處,從她與她內心所蘊藏和所放射出的光彩來看,她在開啟一個新的天地,這裡有各種希望,她自己的天地。她正是他所企盼和嚮往的。由於長時間地注視,他感到有點頭痛,眼睛也眯了起來,不一會兒,他突然感到心裡一團迷霧一下子膨脹起來,他感到有點怕她,想到是不是接受了一個邪惡的印象?他有些發抖,輕聲地自言自語。我們每個人有時都有這樣的感覺。利奧沏了一小壺茶,沒有放糖就喝了起來,使自己靜一靜。沒等喝完,他又拿起照片,仔細看看,那個臉蛋的確不錯:正適合利奧·芬克爾。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理解他,才能幫助他追求他所要追求的。她很可能,他想,會愛上他。她怎麼會埋沒在薩爾茲曼的那袋子廢卡片里呢?他怎麼也猜測不出。他想到的就是立即找到她。
利奧衝下樓去,抓起布朗克斯區(布朗克斯區是紐約的城區之一)的電話號碼簿,翻找薩爾茲曼家的地址。上面沒有,連他的辦公室的地址也沒有。他又查了一下曼哈頓區的電話號碼簿,還是沒有。但是利奧記得那天讀他登在《前進報》“私人事務欄”上的廣告時,曾把地址記在一張紙條上。他又跑回房間,翻他那些紙堆,可是運氣不佳。真是急死人。該需要這個媒人了,可他又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幸好他翻了一下皮夾子,在一張卡片上寫著他的名字和布朗克斯的地址。上面沒有記電話號碼,利奧想起來了,他們一開始就是通信聯繫的。他穿上大衣,沒摘便帽就戴上了禮帽,直奔地鐵車站而去。在去布朗克斯區盡頭的一路上,他坐都坐不穩,幾次想掏出照片看一看那姑娘的臉,是不是和他記憶的是一個樣子,但他還是克制住了,還是讓那幅快照呆在大衣裡面的口袋裡吧,她和他貼得這麼近,他就心滿意足了。車還沒到站他已在車門外等候了。車門一開,他就沖了出去。他很快就找到了薩爾茲曼在廣告上所說的那條街。
那座樓和地鐵相距還不到一個街區,可那不是座辦公樓,甚至都不是出租門面的統樓,也不是那種可以出租辦公室的大商店。而是十分破舊的老式公寓房。利奧在門鈴下面一張髒兮兮的紙簽上看到有鉛筆寫的薩爾茲曼的名字。他爬過三層黑洞洞的樓梯,來到他的門前,他敲了敲房門,開門的是一個患氣喘病,頭髮灰白的瘦女人,穿著一雙氈拖鞋。
“幹嘛?”她問,期望什麼事兒也沒有,她的樣子似聽非聽的。他可以發誓,這個人也好像見過似的。但那一定是幻覺。
“薩爾茲曼———是不是住在這兒?平尼·薩爾茲曼,”他說,“是個做媒的。”
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說:“當然。”
他有點不好意思。“他在家嗎?”
“不在。”她的嘴雖然還張著,但不再說什麼了。
“事情挺急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的辦公室在哪兒?”
“在天上。”她向上指了指。
“你的意思是他沒有辦公室?”利奧又問道。
“在他的襪子里。”
他向屋裡偷偷溜了一眼。裡面沒有陽光,又亂又臟,一間大屋中間用一個帘子一分為二,帘子拉開一半,帘子裡面有一張中間凹陷的鐵床,靠門這邊的房間里牆邊有幾把搖搖晃晃的椅子,一個舊櫃櫥,一張三條腿的桌子,放鍋碗瓢盆的架子以及各種廚房用具。但是沒有薩爾茲曼和他那隻魔桶的影子,大概這也是想象的一部分。一股炸魚的味嗆得利奧兩腿發軟。
“他到哪兒去了?”他還沒死心,“我想見你的丈夫。”
她終於說了一句話,算是回答:“誰知道他到哪兒去了?他一有個主意就跑一個地方去。回去吧,他會去找你的。”
“告訴他我叫利奧·芬克爾。”
她沒有任何錶情,也不知聽見沒有。
他失望地走下樓。
但是薩爾茲曼氣喘吁吁地已在他的門口等候了。
利奧十分驚訝,大喜過望。“你怎麼跑到我前面來了?”
“我是趕來的。”
“快進屋。”
他們進了屋。利奧沏水倒茶,又給薩爾茲曼拿了一個沙丁魚三明治。他們喝茶時他從身後把那疊照片拿過來遞給媒人。
薩爾茲曼放下茶杯期待地問:“有你相中的嗎?”
“這裡沒有。”
媒人把臉轉了過去。
“這兒倒有一個是我所要的。”利奧把快照取了出來。
薩爾茲曼戴上眼鏡,用顫抖的手接過照片,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並呻吟了一聲。
“怎麼啦?”利奧喊道。
“對不起,這張照片弄錯了,她不是給你看的。”
薩爾茲曼激動地把那個牛皮紙袋塞進皮包,又把那張照片塞進自己的衣袋,轉身跑向樓梯。
利奧愣了一會兒立刻追了上去,在門廳那兒把他攔住,女房東見狀尖叫一聲,但他們兩個誰也沒有理會。
“把照片給我,薩爾茲曼。”
“不給。”他眼裡的痛苦神情叫人害怕。
“那你告訴我她是誰?”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他想走,但利奧不顧一切地一把抓住他那件瘦小的大衣,拚命地搖他。
“求你別這樣,”薩爾茲曼嘆著氣說,“求你別這樣。”
利奧很難為情地放開手。“告訴我她是誰。”他哀求道,“這對我太重要了。”
“她不適合你。她太野,沒有廉恥,她不配嫁給一個拉比為妻。”
“你說野是什麼意思?”
“就像畜牲,就像狗。在她看來貧窮就是罪惡。正是因為這,我就當她已經死了。”
“以上帝的名義,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把她介紹給你。”
“你為什麼這麼激動?”
“你問為什麼?”薩爾茲曼說,眼淚奪眶而出。“她是我的孩子,我的斯特拉,她該下地獄,該燒死。”
利奧匆匆忙忙上床,蒙上被子,在被窩裡他把他這一生前前後後想了一遍。儘管他很快就睡覺了,可還是忘不了她。他醒來,捶捶胸,他禱告,請求上帝別讓他再想她,但是不靈。幾天來他痛苦煎熬希望不愛她;可又怕真的不愛她了。他不再想這件事了。他最終下了決心,讓她向善,而自己皈依上帝。這一想法一會兒讓他厭惡,一會兒又讓他興奮不已。
在百老匯街的一家小餐廳里他又遇到了薩爾茲曼,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已做出了最後的決定。薩爾茲曼一個人獨自坐在後面的一個桌旁吮著魚骨頭上的殘肉,他形容枯槁,快瘦成了皮包骨。
“薩爾茲曼,”他說,“愛情終於來到我心間。”
“看了一張照片就產生了愛情?”媒人挖苦道。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能愛她,那你就能愛任何人,我給你看幾個新主顧吧,她們剛給我寄來照片,其中有一個可真是個小寶貝兒。”
“我就要她。”利奧口中還念叨著。
“別犯傻啦,博士,別為她勞神了。”
“讓我和她見個面,薩爾茲曼,”利奧有些卑微地乞求了,“或許我能效點勞。”
薩爾茲曼不再吃了,利奧明白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在離開餐館時,他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他懷疑整個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是不是都由薩爾茲曼一手策劃的。
利奧收到她的信,她說要在一個街拐角的地方約他相見。果然,在一個春天的夜晚,她等候在一柱街燈下。他來了,手裡拿著一束紫羅蘭,還有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斯特拉站在街燈下,吸著煙。她穿了件白衣裙,紅鞋子,這正是他所期望的,只是當時一時慌亂,以為她穿的是紅衣服白鞋子。她在那兒等候著,有些不安,也有些害羞。從遠處他就看到她那雙眼睛———和她父親一模一樣———無比的純潔無邪。他從她身上構思著自己的救贖。空中迴響著提琴聲,閃爍著燭光。利奧跑過去,手中的花沖著她。
拐過這個街角,薩爾茲曼靠著牆,在為死者祈禱著。
一九五三年 譯林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