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冷燕

書敘銜朝隆盛時，天子命百官賦白燕詩，詔求真才，眾臣無以應對。大學士山顯仁獻上其女山黛所作的《白燕》詩一首，天子大喜，召見山黛，皆以“宏文才女”之名及玉尺、金如斌之物。顯仁築玉尺樓，命黛居之，一時求詩者甚眾。故相公子晏文物，因求詩失禮，山黛題詩誚之，懷恨在心。因託人奏本，誣黛“冒充才女”，譏笑紳士。天子立命文臣周公夢、詞客宋信等，前往玉尺樓，與山黛考較詩文。眾人皆敗，誣者被罪，黛名愈彰。宋信因遺貶責，前往揚州，遇村女冷絳雪，為交結山顯仁，宋信陰使官廳買得絳雪，欲送與山府為婢。絳雪進京，途經閔子祠，題詩於壁，洛陽才子平如衡見而和之，並於祠門前邂逅絳雪，驚喜若狂。絳雪至山府，與山黛姐棘相稱，彼此敬愛。並因代山黛應旨題詩，聞於天子，受到哼賞，賜以“女中書之號，以備顧問”。平如衡與松江將才子燕白頷，同慕山黛、冷絳雪才名，相約去考較，化名入京，被顯仁邀至莊園，與扮作記室的山然、絳雪較量詩文，二人嘆服。后二人不受舉薦，會試得中，由天子作媒，以冷絳雪嫁平如衡、以山黛嫁燕白頷。兩對夫妻，“才癸相宜，彼此相敬”，因稱“閩才子”。

《玉嬌梨》《平山冷燕》合刻本天花藏主人序中曾談及二書的創作緣起，從序文可知，作者是一個仕途不得意的文人，自恃有才，不想自棄，希望藉助才子佳人的故事，抒發平生的理想，宣洩胸中的鬱悶，同時也展示自己的才華。

其作書經過《柚堂續筆談》中曾有記述，為：“張博山先生，嘉興人，與查聲山宮詹，僚婿也。幼聰敏，十四五時，私撰小說未畢，父師見之，加以夏楚，其父執某為之解紛，曰：‘此子有異才，但書未完，其心不死，我為足成之。'即所謂《平山冷燕》也。”（見《小說考證》卷五）據此《玉嬌梨》之作必在《平山冷燕》之後。

【山黛】系晉朝山巨源的後代，內閣大學士山顯仁之女，明朝嘉靖時人。小說寫她是天生異才，其母夢吞瑤光星而生，不只美如珠玉，秀若芝蘭，且潁慧過人，過目成誦，七歲便能作文，詩文下筆立成。天子征《白燕詩》，諸朝臣不能應詔，其父將她所作呈上，得皇帝賞識，召見后親書“弘文才女”四字賜之，因此名聲大振。有人上書參她冒充才子，推薦六名翰苑公卿、詞壇宿彥與之考較詩文，以定真假。她才壓群英，使諸人嘆服。皇帝欲將參者拿問，她又上表求情，使人敬其德性度量。揚州才女冷絳雪被賣送到府中為婢，她敬其才情，以為文字相知，姊妹相處，日與切磋，並向皇帝薦舉。而對不學無術的假名士，常以詩當面嘲諷，使其難堪。隨著年歲增長，漸漸慮及婚事，感慨門第與虛名誤人。書生燕白頷偶入園中，她於樓上見到，驚其貌美，又見其題詩眷戀於己，十分喜愛，遂和一詩，以通消息，因無後文，懷想成疾。恰燕白頜與平如衡來考較詩文，她與冷絳雪假扮青衣分別與之考較，遂更加敬慕。紈絝子弟剽竊燕、平之詩，冒充才子向她求婚，她識破后以詩相嘲，貴公子欲行調戲，她借御賜區額和玉尺將其制服，羞之辱之。燕白頷中狀元，由皇帝主婚，二人成親。她因不知其真名，感到心有所負，及至入洞房，始知新郎原即意中人，喜出望外。

【冷絳雪】明嘉靖時揚州城南香錦里浣花園人，因生時父母夢見下了一夜紅雪，故取名絳雪，亦一天生才女，不止生得端莊秀媚，而且泉性聰明，賦情敏慧，雖其父兄均不識字，但得其母舅鄭秀才指點，八九歲時便下筆成文，出口成詩。山人宋信在當地頗有文名，她寫下“請天下真正詩翁賜教，冒虛名者，勿勞枉駕”的字條，讓人貼到宋信住處，激其前來考較，冷連作三首，宋則一篇未成。她以詩諷，宋信老羞成怒，為報復而攛掇知府強買冷絳雪為婢，做禮物送往山相府。其父母甚為憂心，她則自恃其才學，認為不致為妾為婢。因聞山黛詩文秀美，才名遠播，亦欲藉此機與之一較。途中得遇才子平如衡，相互題和，敬其才，成為知己。進山府後，她對閣老夫婦不跪不拜，而是爭禮論才，以才女自居。信筆揮酒，替山黛應詔作詩，使其父女敬服，不以為婢，而以為友。又因詩得聖上賞識，賜女中書之號，並連帶賜其父為中書冠帶榮身。她曾立志必得才學與己相匹者為偶，她在紈椅子弟張寅的詩集中，見到抄有平如衡題和與懷念她的詩，更引起對平如衡的思慕，平如衡與燕白頷同到山府考較詩文時，她與山黛扮記室與之考較。彼此更為欣慕。平如衡中探花，皇帝賜婚，而平如衡卻以在揚州聘定為辭而拒之，她聞之傷心。及其父來京，始知平在揚州所聘，正是自己，大喜過望，嘆為天緣。

《平山冷燕》的內容實質，不是寫愛情與婚姻，而是通過婚姻故事編織了一個新的“陞官圖”：一方面是提倡有才和愛才，一方面是揭露依靠家門勢力當官。

《平山冷燕》首先歌頌皇帝愛才。皇帝對才女山黛、冷絳雪破格賞賜；因為國家出了女才子，皇帝便下令搜求全國的“隱逸奇才”，終於得到了才子燕白頷和平如衡。

其次是宣揚依靠真才實學“陞官”。山黛因為有真才而被封為“弘文才女”，得到了特殊的榮耀。冷絳雪因為有真才，從奴隸的地位上升到與山閣老的千金小姐山黛平等的地位，得到皇帝欽賜女中書之職。燕白頷和平如衡因為有真才，所以都不接受破格推薦的特殊陞官途徑，而是靠自己的能力按程序逐級考試中了狀元、探花。

再次是貶斥無才的官員。宋信是專門在官宦人家混飯吃的冒牌文人，這且不必說他。堂堂一府之長的晏知府，不僅相貌鄙陋，而且連草書也不識，還把諷刺他的詩當作褒揚詩拿出來炫耀；張寅於詩文一道全都不通，鄉試竟然考了個第二名。這類人全靠著朝里有人好做官——晏知府靠的是他祖父身為相國；張寅靠的是他父親身為吏部尚書。所以，作者通過平如衡之口說：“富貴人家，決無才子。”

把以上三點聯繫起來，可以看出天花藏主人的基本思想傾向。他認為朝中當官的多是庸才，而他自己又自認為有才，卻得不到官做，於是便幻想皇帝能愛才，廣搜天下真才子；他不僅希望皇帝能愛才，也希望能有像王袞那樣肯薦舉才子的好提學大臣。愛才，任用有才的人，這是《平山冷莉的基本思想，故而在開篇詩中便明確提出：“富貴千年接踵來，古今能有幾多才。”

作者在歌頌人才、抨擊科舉制度的同時，還一反傳統觀念，特別是明朝前期和中期以來，對婦女摧殘賤視的態度，在書中極力讚揚了女子。作者把才女和那些翰苑名公，玉堂學士，詞壇宿彥，詩社名公作了對比描寫。十歲才女山黛一開始就以“白燕詩”著稱於世，壓倒群雄。在皇帝召見時又對答如流，揮筆成章，大顯身手。在玉尺樓考校詩文時大獲全勝，又令張寅受辱，宋信技窮，連真才子燕白額，平如衡也不得不嘆服認輸。另一位才女冷絳雪也非同一般。她在家中考校詩文使宋信出盡醜態;被宋信陷害賣入山府中又將計就計，首先懾服了府尹竇國一，繼而折服了大學土山顯仁，又代筆賦詩得到天子的賞賜，終於脫穎而出。

《平山冷燕》雖然在藝術表現上比較平常，除了平鋪直敘的故事情節，就是大段對話;但其中亦雜有精妙之處。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一些複雜的細緻的心理描寫，不僅在我國古典小說中是一種新現象，而且對《紅樓夢》的影響也是明顯的。

心理描寫是揭示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中國古典小說的傳統手法是通過人物的行動和對話來表現人物，即或是有心理描寫，也極簡短。在《平山冷燕》中，開始出現了一些大段曲折的心理描寫。第七回當洛陽才子平如衡良恃才高，因宗師不公辭去生員往尋叔父途中見到了冷絳雪的廟壁題詩后，就有一段長達千字的心理描寫。從“心下想到”“因想到”“痴痴想到”“忽想起到”“暗想到”。真是霎那之間，千思萬慮，腸回九轉。接下去又以大量篇幅分頭描寫了兩人遙遙相視后的心理活動。把一對少男少女一見傾心、互相愛慕的心理描畫得一波三折，搖曳生姿。

這種心理描述，使人物形象具有立體感，它對人物塑造、故事情節發展、主題思想深化，都起到了藝術上的積極作用。廟壁題詩，是全書情節發展中的重要關目。因題詩相見，才引動了才子才女的愛慕之情，才有了以後的化名考校和求婚巧合等戲劇性情節。這種“一見傾心”，與其他作品中的郎才女貌一見鍾情又不相同，它是與作品的“人才”問題的主題是相一致的，並非畫蛇添足之筆。

近代文學家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顯揚女子，頌其異能”“然所謂才者，惟在能詩，所舉佳篇，復多鄢倍，如鄉曲學究之為；又凡求偶必經考試，成婚待於詔旨，則當時科舉思想之所牢籠……”

《平山冷燕》有清順治刊本，清靜寂山房刊本。清合刻《平山冷燕，玉嬌梨》叢書本衙藏板本、清大文堂藏板本、清雍正八年（1730）退思堂刊本、清聚錦堂刊本，清青雲樓刊本，1982年春風文藝出版社排印本、198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排印本，上海古籍出飯社影印本，1993年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排印本、1993年華夏出版社排印本、199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