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

1978年，鄭凱把現代工業設計課程帶入中國，培養了國內第一批現代設計人才；1998年，獲得舊金山市政府藝術貢獻獎；2005年9月，其作品被美國政府作為禮物贈送給胡錦濤總書記；在國際畫壇上，作為抽象畫大師的他，則是和旅法畫家趙無極比肩的重量級畫家……但眾多令人矚目的成就背後，站著的就是這個行事低調的老頭。

2005年12月31日，北京人民大會堂，“世界傑出華人”在這裡頒獎。與廣為人熟知的王永慶、袁隆平、貝聿銘、楊致遠、成龍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國人陌生的名字——鄭凱。

和鄭凱會面是在中信廣場的一個咖啡廳，記者很難將面前這個笑呵呵的老頭與抽象畫大師聯繫在一起，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嗎？我是真正的深圳‘土著’，我們現在坐的位置，就是我上輩人住過的地方。”原來鄭凱的祖籍就在上步村，其父鄭奭南則是上世紀二十年代中共寶安縣委第一任書記。於是，記者希望從他的父親開始，破解這位大師的人生密碼。

解碼關鍵詞：父親

兒子眼中堅強的老人

對於父親在深圳鬧革命的事情，鄭凱誠實地告訴記者，他大多都是聽別人說的，而父親卻很少向他提起自己的往事。在他的眼中，父親是一個凡事都要作得完美，同時又非常堅強的人。在鄭凱的記憶中，父親是個即安靜又堅強的人。小時候，父親每天早上都會帶著鄭凱去喝茶，但他卻從不和鄭凱說話，只是在那兒安靜地看著報紙。有一天，鄭凱聽別人說父親被捕時，曾被敵人打得很厲害，於是就趁著喝早茶的時候問父親是不是這樣，鄭凱現在還記得，當時父親只是點了點頭，很簡單地說了句“是啊！”，讓鄭凱覺得這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同時，鄭凱對父親印象最深的就是堅強，他說：“只要是自己能做的，父親從不讓別人替他做。”在老人70多歲的時候，有一次他踩著凳子換燈泡不慎跌了下來，當時家裡沒有人，事後他也沒有對家人說起。等過了幾天，家人才得知他從凳子上摔下來，等到醫院去檢查才發現，老人好幾條胸骨都斷了，就連醫生都非常奇怪這個老人怎麼這樣能忍。

像父親一樣做事完美

1998年，這個老人溘然長逝了，今天的深圳人對他非常陌生。據《深圳文史》記載：鄭奭南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深圳知識分子，復旦大學教育系畢業后，毅然在家鄉上步村投身革命運動。參加過省港大罷工，後接受中共廣東省委的指示，在寶安領導農民運動，組織農民自衛軍與土豪劣紳和軍閥展開鬥爭。大革命失敗后，其受命擔任中共寶安縣委書記一職，對於保存寶安黨的有生力量和農民武裝力量做了大量工作。1927年底，鄭奭南作為東莞寶安工農革命軍指揮部副總指揮，領導了寶安工農革命軍的第一次暴動，攻克偽深圳區署和警局。

鄭凱說，他跟父親學得最多的是做人的道理，堅持而又渴求完美的去做每一件事。現在鄭凱在深圳的寓所就位於上步南路的一座樓盤裡，這套房子他在10多年前就買了，每年鄭凱都會回到這裡居住四五個月。鄭凱說：“我雖然生在香港，但父親是上步村人，母親是崗廈村人。這套房子是我真正意義的家，因為我的父母及祖輩就生活在這裡，我的根也是在深圳！”

傳統到抽象的轉變

解碼關鍵詞：自我

不願做老師的影子

對於自己為何會選擇走上藝術之路，鄭凱坦言這是他從小就堅定的選擇，鄭凱說：“父親在復旦大學讀是教育的，所以他經常會從孩子的角度分析問題，並且尊重孩子的選擇。儘管家裡沒有人懂繪畫，但卻都很支持我。”同時，鄭凱也坦言，自己在上中學的時候，在班上並不是畫得最好的，但他卻是班裡面最懂得享受繪畫樂趣的人。

中學畢業后，鄭凱考入了香港美專，開始對繪畫進行了系統的學習，當時他和其他學習美術的人一樣，熱衷於畫寫實畫，照著石膏像畫素描。從香港美專畢業后，鄭凱進入了新亞書院（香港中文大學前身）繼續學習，師從丁衍庸，在新亞書院的學習也為鄭凱的繪畫打下了非常牢固的傳統繪畫基礎。儘管鄭凱很尊敬自己的恩師丁衍庸，但富有個性的他卻受不了其他老師的教學方法，僅僅在新亞書院學習了2年多就不去上課了。鄭凱說：“我非常不喜歡有些老師幫學生修改作品的做法，因為這樣只能讓學生受到老師的影響越來越重，而我要的是自己的風格。”退學后，鄭凱一邊為出版社畫插圖維持生計，一邊思考自己的藝術之路到底應該怎樣走？鄭凱說：“選擇藝術也許是自己人生最大的賭博，因為對於那些學醫的來說，學成后完全可以利用所學的專業來養活自己，而作為一名畫家，有可能他一輩子也賣不出自己的一張畫。”

在這期間，鄭凱看了大量藝術書籍，但真正讓鄭凱重新思索自己創作方向的，卻是《列賓評傳》中的一句話。至今鄭凱還記得書中在介紹列賓晚年時寫道，“當列賓去了法國以後，這位現代寫實主義大師作品就變得‘光怪陸離’起來。”鄭凱說，我當時就想馬上找到列賓晚年的作品，看看怎樣才叫光怪陸離，從那以後，鄭凱對印象派的作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自己的作品也開始有些“變形”，不像以往那樣寫實了。

“六顧茅廬”求學畫

對於鄭凱來說，1967年在香港展出的郭？良抽象畫，徹底改變了他對繪畫的理解。郭？良是師從於抽象畫大師杜庫寧，當鄭凱第一次看到郭？良的畫作后，他知道那些看似光怪陸離的色彩和線條，正是他在藝術世界里，苦想多年一直所要尋找的東西。

於是，鄭凱迫不及待地在畫展上就找到郭？良，想拜他為師，卻被一口拒絕了，但是已經拿定主意的鄭凱並沒有死心，畫展結束后鄭凱多方打探，終於找到郭？良的住處，執著的鄭凱又第二次去登門拜師，可還是被拒絕了，他說：“當時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能跟郭？良老師學習抽象畫，如果老師不答應，我依然會堅持不懈地去找他。”當鄭凱第六次敲開郭？良家的房門時，郭？良終於被眼前這個執著的年輕人感動了。

後來鄭凱才知道，雖然當時他已經在香港畫壇小有名氣，但老師執意不收他為徒，就是因為郭？良認為鄭凱在以前的繪畫中“中毒太深”。因為抽象畫的筆墨用法與傳統繪畫完全不同，屬於另外一個系統，更為主要的是畫抽象畫一定要將繪畫的思維方式，從左腦轉移到右腦。在最開始學的幾個月中，鄭凱與繪畫的初學者一樣，又重新開始畫素描，而且比自己原來還簡單，僅僅是用鉛筆畫一個線條。鄭凱說：“雖然我很用心地畫，但郭？良老師始終都不滿意，他說我畫的線條都是別人的，直到3個月後，老師突然指著我畫的一個線條高興地對我說，這條線才是你的。”這時鄭凱才漸漸懂得，老師說的那個屬於自己的線條，其實就是讓自己將腦、眼、手、筆、紙合為一體。

為了更好地領悟抽象畫的精髓，郭？良又給鄭凱開了三付“中國式藥方”：研讀《易經》和佛教密宗，跟著名的篆刻大師馮康侯學習書法、篆刻，而這三付“藥方”，對鄭凱將來的抽象畫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

將抽象中西合璧

當記者看到鄭凱的代表作品《天行健系列》時，雖有些懵懂，但仍為這些抽象派畫作里全新的藝術語言、繽紛的畫面、明快的色彩意念所震撼。而在表現形式上，傳統的具象繪畫，難以完美地表達鄭凱藝術創作的信息。於是，他從“洛書”中一白、二黑、三碧、四綠、五黃、六白、七赤、八白、九紫的啟示中，以中國自己傳統色彩美學，作為作品構思、布局的依託，形成艷而不俗，雅而不亂，氣韻生動的新的風格。從中體現了鄭凱對中國藝術傳統和諧、平和、均衡的美學思想。

其實，鄭凱正是通過《易經》中“天地人”的互相關係成為他作品構思的對稱，以五行作為解決藝術創作的對立統一相生相剋的矛盾，藉助中國傳統繪畫技巧，運用西洋表現形式，從而使他的畫作產生出中西合璧相映生輝的特殊效果。

國際知名華人畫家王已千曾說，“看鄭凱近期的繪畫，色塊在燦爛地跳躍，激蕩著陽剛之氣，顯示著規律的節奏感和韻律感”，“他運用全新的藝術語言。畫面的繽紛，卻沒有取悅於世俗的脂粉氣。從作品中體現了中國藝術傳統中和諧、平和、均衡的美學思想”。

將現代設計理念引進內地

解碼關鍵詞：愛國

從廣美開始現代設計啟蒙

深圳現在正打造著“設計之都”，但很少人知道，早在1977年，正是在鄭凱不懈的努力下，才將現代設計的理念引進內地。對此，鄭凱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父親的經歷，對我一生都有很深的影響，作為中國人能為祖國做事情，是一種無法言表的幸福。”

1977年，鄭凱和當時廣州美術學院的教師尹定邦在湛江偶然相識，鄭凱說：“我當時覺得內地的設計很落後，產品品質很好，但是沒有包裝的概念，心裡很著急，想幫著做點事。”於是，他就把自己要將西方的一些設計理念帶進來的想法告訴了尹定邦。這個想法也讓尹定邦非常興奮，連忙將鄭凱的打算告訴了廣州美術學院裝潢系主任高永堅，沒想到高永堅一口答應下來，讓鄭凱放心地做，有事他頂著。於是，鄭凱開始帶一些當時香港和歐美最新的設計作品到廣美來，而且每周都會帶去新的東西，沒有中斷過。

鄭凱說，當時情景讓我即感動又覺得可憐，感到的是那時的人們對現代設計理念有著強烈的學習慾望，可憐的是他們又對現代設計缺乏太多的了解，甚至連將椅子四個角設計成圓的都覺得新鮮。於是鄭凱就和他們商量搞一個課程，系統地來講，並找了10個人到廣美辦系列講座，記得有靳棣強等人。

雖然鄭凱講課不收費，但是住在東方賓館，加上就餐，這些都要用外匯券。於是廣美只好聯繫了五個單位來“贊助”，鄭凱現在還能記得給他“贊助”的五個單位，廣美、廣東美術家協會、廣東省包裝公司、第一輕工學院和第二輕工學院。鄭凱那時在廣美就講過基礎性的設計概念，對產品怎麼做包裝，怎麼做海報，還拿資料、幻燈片給學生看，當時聽課的學生中有很多後來都成了現在中國設計界的骨幹分子。

開啟中國現代設計之門

有一次，鄭凱剛剛講完課回到酒店休息，這時房間的電話響了，一個陌生人說要上來和他聊聊。當這個人進屋后，給鄭凱遞了一張名片，這使他很吃驚，因為在當時國內還很少人使用名片的。原來這個人是中國外貿部的，他找鄭凱就是想讓他設計一個課程，為國內多所大學的美術系主任及美術學院教授開設現代設計課程，並且說時間、地點由鄭凱定，什麼時候成熟了就什麼時候做。這讓鄭凱異常興奮，這也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於是在1978年夏天，鄭凱就在北戴河舉行了半個多月的封閉“交流”，培訓的地點就在周恩來總理住過的別墅。

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外面的藝術世界，鄭凱每次回國講課都會自費買許多資料，去什麼地方就把它留在那裡。鄭凱說：“有一次去北京，一個美院教授給我看了一幅《江南水鄉》的版畫，非常不錯，那幅版畫的作者叫徐冰，當時還是一名美院的學生。”後來在這個教授的推薦下，徐冰也多次來找鄭凱討教些藝術上的問題，兩人因此也成了朋友，所以鄭凱每次去北京，都會特意帶一些資料給他。多年後，徐冰憑藉著《天書》、《鬼打牆》等作品名揚海外，並在1999年獲得了美國文化界的最高獎項“麥克·阿瑟天才獎”。作為中國資深的平面設計師的王序，當年也是學員之一，在國內眾多的設計師心目中，王序已經成為了一個先行者、引導者的角色。至於尹定邦教授，更被公認為是國內設計理論界的開山鼻祖、學界巨頭。20多年來，中國的設計教育發展迅速，有1200多所大學都開了設計學科，而深圳，當年鄭凱每周去廣州的必經之地，現在已經提出要做“設計之都”。

對於鄭凱為中國設計界做的貢獻，著名的中國書畫收藏家王己千先生曾說，“鄭凱以現代設計意念，結合中國傳統美學，建立了一套新的設計課程系統，為中國現代設計的啟蒙人。上世紀70年代後期，在北京、廣州等地，開設現代設計課程，併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正如有人曾說，在現代設計史上，1919年4月1日創立的德國“國立包豪斯設計學校”，是世界上第一所真正為發展現代設計教育而建立的學院，為工業時代的設計教育開創了新紀元。那麼，我們或者也可以說，1978年北戴河的那個培訓班則是中國現代設計的重要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