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張籍

唐代韓愈的詩作

《調張籍》是唐代文學家韓愈的詩作,載於《全唐詩》卷三四〇。此詩熱情地讚美盛唐詩人李白和杜甫的詩文,表現出作者對他們的高度傾慕之情。全詩筆勢波瀾壯闊,恣肆縱橫,充滿了探險入幽的奇思幻想。詩文如長江大河浩浩蕩蕩,奔流直下,而其中又曲折盤旋,激濺飛瀉,變態萬狀,產生令人心搖意駭、目眩神迷之效果。

作品原文


調張籍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後,舉頸遙相望。
夜夢多見之,晝思反微茫。
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
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
垠崖划崩豁,乾坤擺雷硠。
唯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
帝欲長吟哦,故遣起且僵。
翦翎送籠中,使看百鳥翔。
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雷電下取將。
流落人間者,太山一毫芒。
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
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
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
騰身跨汗漫,不著織女襄。
顧語地上友,經營無太忙。
乞君飛霞佩,與我高頡頏。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⑴調:調侃,調笑,戲謔。張籍(768—830),字文昌,唐代詩人。歷官太常寺太祝、水部員外郎、終國子司業。
⑵文章:此指詩篇。光焰:一作“光芒”。
⑶群兒:指“謗傷”李白杜甫的人。前人認為主要是指元稹白居易等。
⑷蚍蜉:蟻類,常在松樹根部營巢。
⑸伊:發語詞。
⑹“徒觀”兩句:比喻“李杜文章”如同大禹治水疏通江河,後人雖能看到其成就,卻無法目睹當時鬼斧神工的開闢情景了。
⑺“想當”四句:想像禹治水時劈山鑿石、聲震天宇的情景。划:劈開。雷硠:山崩之聲。
⑻“唯此”以下十二句:說天帝想要好詩歌,就派李、杜到人間受苦,還故意折斷他們的羽毛,剝奪他們的自由,讓他們經受挫折坎坷磨難,從而創作出精金美玉般的絕代詩篇。然後又派天神取走了。現在遺留在人世的只不過“太山一毫芒”而已,尚且如此高不可及。金薤:書。古有薤葉書。又有薤葉形的金片,俗語稱金葉子。琳琅:美玉石。此以金玉喻“李杜文章”,並言李杜詩篇播於金石。六丁、雷電:皆傳說之天神。
⑼八荒:古人以為九州在四海之內,而四海又在八荒之內。
⑽“精誠”兩句:言忽然悟得“李杜文章”之妙。猶今言靈感忽至。
⑾“刺手”四句:比喻李、杜詩的創作境界。汗漫:廣漠無邊之處。《淮南子·道應訓》:盧敖游於北海,遇異人,欲與交友,其人笑曰:“嘻!子中州之民,寧肯而遠至於此。……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駐。”織女襄:《詩經·小雅·大東》:“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鄭玄註:“襄:駕也。駕,謂更其肆也。從旦至暮七辰,辰一移,因謂之七襄。”按:織女,謂織女星。肆,謂星宿所舍,即星次。此句誇言神遊物外,連織女星的車駕都不乘坐了。意謂超越了織女星運行的範圍。
⑿地上友:指張籍。經營:此謂構思。
⒀乞:此謂送給。如杜甫《戲簡鄭廣文虔兼呈蘇司業源明》:“賴有蘇司業,時時乞酒錢”。頡頏:上下飛翔。上飛曰頡,下飛曰頏。

白話譯文

李白、杜甫詩文並在,猶如萬丈光芒照耀了詩壇。卻不知輕薄文人愚昧無知,怎麼能使用陳舊的詆毀之辭去中傷他們?就像那螞蟻企圖去搖撼大樹,可笑他們也不估量一下自己。雖然我生活在李杜之後,但我常常追思仰慕著他們。晚上也常常夢見他們,醒來想著卻又模糊不清。李白杜甫的文章像大禹劈山治水一樣立下了不朽的勛績,但只留下了一些斧鑿的痕迹,人們已經難以見到當時的治水的運作過程了。遙想當年他們揮動著摩天巨斧,山崖峭壁一下子劈開了,被阻遏的洪水便傾瀉出來,天地間回蕩著山崩地裂的巨響。但就是這樣的兩位夫子,處境卻大抵都冷落困頓;彷彿是天帝為了要他們作詩有所成就,就故意讓他們崛起而又困頓。他們猶如被剪了羽毛被囚禁進了籠中的鳥兒一樣,不得展翅翱翔,只能痛苦地看著外邊百鳥自由自在地飛翔。他們一生寫了千萬篇優美的詩歌,如金薤美玉一樣美好貴重,但其中多數好像被天上的仙官派遣神兵收取去了一樣,流傳在人間的,只不過是泰山的毫末之微而已。我恨不得生出兩個翅膀,追求他們的境界,哪怕出於八方荒遠之地。我終於能與前輩詩人精誠感通,於是,千奇百怪的詩境便進入心裡:反手拔出大海中長鯨的利齒,高舉大瓢,暢飲天宮中的仙酒,忽然騰身而起,遨遊於廣漠無窮的天宇中,自由自在,發天籟之音,甚至連織女所制的天衣也不屑去穿了。我回頭對地上的你說,不要老是鑽到書堆中尋章摘句,忙碌經營,還是和我一起向李、杜學習,在詩歌的廣闊天地中高高飛翔吧。

創作背景


此詩作於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年)或十一年(816年)。當時,李白、杜甫還不曾受到人們普遍的尊重。在韓愈以前,李白名高於杜甫;到韓愈那時,又有人尊杜抑李。元稹《唐故工部員外杜君墓系銘並序》說:“詩人已來,未有如杜子美者。時山東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余觀其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奮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籬,況壺奧乎?”白居易《與元九書》說:“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然撮其《新婁》《石壕》諸章,亦不過三四十。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則有李杜並譏之嫌。韓愈因作此詩極全力宏揚李杜。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李白和杜甫的詩歌成就,在盛行王、孟和元、白詩風的中唐時期,往往不被重視,甚至還受到一些人的貶損。韓愈在這首詩中,熱情地讚美李白和杜甫的詩文,表現出高度傾慕之情。在對李、杜詩歌的評價問題上,韓愈要比同時的人高明許多。
此詩可分為三段。前六句為第一段。作者對李、杜詩文作出了極高的評價,並譏斥“群兒”抵毀前輩是多麼無知可笑。“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二句,已成為對這兩位偉大詩人的千古定評了。中間二十二句為第二段。力寫對李、杜的欽仰,讚美他們詩歌的高度成就。其中“伊我”十句,作者感嘆生於李、杜之後,只好在夢中瞻仰他們的風采。特別是讀到李、杜天才橫溢的詩篇時,便不禁追想起他們興酣落筆的情景。“惟此”六句,感慨李、杜生前不遇。天帝要使詩人永不停止歌唱,便故意給予他們升沉不定的命運。
“平生”六句,作者嘆惜李、杜的詩文多已散佚。末十二句為第三段。“我願”八句,寫自己努力去追隨李、杜。詩人希望能生出兩翅,在天地中追尋李、杜詩歌的精神。他最後四句點題。詩人懇切地勸導老朋友張籍不要忙於經營章句,要大力向李、杜學習。
韓愈在中唐詩壇上,開創了一個重要的流派。葉燮原詩》說:“韓詩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詩人以其雄健的筆力,凌厲的氣勢,驅使宇宙萬象進入詩中,表現了宏闊奇偉的藝術境界。這對糾正大曆以來詩壇軟熟淺露的詩風,是有著積極作用的。而《調張籍》就正像詩界異軍突起的一篇宣言,它本身最能體現出韓詩奇崛雄渾的詩風。
詩人筆勢波瀾壯闊,恣肆縱橫,全詩如長江大河浩浩蕩蕩,奔流直下,而其中又曲折盤旋,激濺飛瀉,變態萬狀。如第二段中,極寫李、杜創作“施手時”情景,氣勢宏偉,境界闊大。突然,筆鋒急轉:“惟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豪情壯氣一變而為感喟蒼涼,所謂“勒奔馬於噓吸之間”,非有極大神力者不能臻此。下邊第三段“我願”數句,又再作轉折,由李、杜而寫及自己,馳騁於碧海蒼天之中,詩歌的內涵顯得更為深厚。詩人並沒有讓江河橫溢,一往不收,他力束狂瀾,迫使洶湧的流水循著河道前瀉。此詩在命題立意、結構布局、遣詞造句上,處處顯示出作者獨具的匠心。如詩中三個段落,迴環相扣,展轉相生。全詩寓縱橫變化於規矩方圓之中,非有極深功力者不能臻此。
尤可注意的是,詩中充滿了探險入幽的奇思冥想。第一段六句,純為議論。自第二段始,運筆出神入化,簡直令人眼花繚亂。“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垠崖划崩豁,乾坤擺雷硠。”用大禹鑿山導河來形容李、杜下筆為文,這種匪夷所思的奇特的想象,決不是一般詩人所能有的。詩人寫自己對李、杜的追慕是那樣狂熱:“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他長出了如雲般的長翮大翼,乘風振奮,出六合,絕浮塵,探索李、杜藝術的精魂。追求的結果是“百怪入我腸”。此“百怪”可真名不虛說,既有“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又有“騰身跨汗漫,不著織女襄”。下海上天,想象非常神奇。而且詩人之奇思,雄闊壯麗。韓詩曰奇曰雄,通過此詩可見其風格特色。
詩人這種神奇的想象,每藉助於誇張和比喻的藝術手法,就是前人所盛稱的“以想象出詼詭”。詩人這樣寫那些妄圖詆毀李、杜的輕薄後生:“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設喻貼切,形象生新,後世提煉為成語,早已家喻戶曉了。詩中萬丈光焰,磨天巨刃,乾坤間的巨響,太山、長鯨等瑰瑋奇麗的事物,都被用來設喻,使詩歌磅礴的氣勢和詭麗的境界得到充分的表現。
此詩乃“論詩”之作。朱彝尊《批韓詩》中所謂的“別調”,其實應是議論詩中的“正格”,那就是以形象為議論。在此詩中,作者通過豐富的想象和誇張、比喻等表現手法,在塑造李白、杜甫及其詩歌的藝術形象的同時,也塑造出作者其人及其詩歌的藝術形象,生動地表達出詩人對詩歌的一些精到的見解,這正是此詩在思想上和藝術上值得珍視的地方。

名家點評

《臨漢隱居詩話》:元稹作李、杜優劣論(按指《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先杜而後李。韓退之不以為然,詩曰:“李杜文章在……可笑不自量。”為微之發也。元稹自謂知老杜矣,其論曰:“上該曹劉,下薄沈宋。”至韓愈則曰;“引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夫高至於“酌天漿”,幽至於“拔鯨牙”,其思賾深遠宜如何,而詎止於曹劉、沈宋之間耶?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雪浪齋日記》:退之參李、杜,透機關,於《調張籍》詩見之。自“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以下,至“乞君飛霞佩,與我高頡頏”,此領會語也。從退之言詩者多,而獨許籍者,以有見處可以傳衣缽耳。
竹坡詩話》:元微之作李杜優劣論,謂太白不能窺杜甫之籓蘺,況堂奧乎?唐人未嘗有此論,而稹始為之。至退之云:“李杜文章在……那用故謗傷”,則不復為優劣矣。洪慶善作《韓文辨證》,著魏道輔之言,謂退之此詩為微之作也。微之雖不當自作優劣,然指稹為愚兒,豈退之之意乎?
《歲寒堂詩話》:元微之嘗謂自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而復以太白為不及。故退之云:“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退之於李杜,但極口推尊,而未嘗優劣,此乃公論也。
環溪詩話》:韓詩無非《雅》也,然則有時乎近《風》……《調張籍》而歌李杜則《頌》之類也。
《象山先生全集·語錄》:有客論詩,先生誦昌黎《調張籍》一篇……且曰:“讀書不到此,不必言詩。”
《黃氏日鈔》:《調張籍》:形容李、杜文章,尤極奇妙。
《唐詩快》:亦足為李、杜吐氣矣。
《批韓詩》:朱彝尊曰:運思好,若造語則全是有意為高秀(“乾坤”句下)。出語奇特(“精神”二句下)。議論詩,是又別一調,以蒼老勝。他人無此膽。何焯曰:此公與得處,所謂“不名一體,怪怪奇奇”(“舉瓢”句下)。
《韓柳詩選》:公之並推李、杜,非因世人所稱,實自有兼得處。他人學詩才薄,因不能並歷兩公之藩,無怪乎偏好耳。
唐詩別裁》:言生乎願學者惟在李、杜,故夢寐見之,更冀生羽翼以追逐之。見籍有志於古,亦當以此為正宗,無用岐趨也。元微之尊杜而抑李,昌黎則李、杜並尊,各有見地。至謂“群兒愚”指微之,魏道輔之言,未可援引。
唐宋詩醇》:此示籍以詩派正宗,言己所手追心慕,惟有李、杜,雖不可幾及,亦必升天入地以求之。籍有志於此,當相與為後先也。其景仰之誠,直欲上通孔夢,其運量之大,不減遠績禹功;所以推崇李、杜者至矣。
《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此詩極稱李、杜,蓋公素所推服者,而其言則有為而發。《舊唐書·白居易傳》:元和十年,居易貶江州司馬。時元微之在通州,嘗與元書,因論作文之大旨……是李、杜交譏也。元於元和八年作《杜工部墓誌銘》……其尊杜而貶李,亦已甚矣。時其論新出,愈蓋聞而深怪之,故為此詩,因元、白之謗傷,而欲與籍參逐翱翱。要之,籍豈能頡頏於公耶?此所以為“調”也。
網師園唐詩箋》:奇警(“想當”四句下)。思入渺茫,筆吐光怪(“我願”句下)。
甌北詩話》:詩家好作奇句警語,必千錘百鍊而後能成。如李長吉“石破天驚逗秋雨”,雖險而無意義,只覺無理取鬧。至少陵之“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昌黎之“巨刃磨天揚”,“乾坤擺礌硠”等句,實足驚心動魄,然全力搏兔之狀,人皆見之。
《老生常談》:昌黎五古,語語生造,字字奇傑,最能醫庸熟之病。如《薦士》、《調張籍》等篇,皆宜熟讀以壯其膽識,寄其豪氣。……《調張籍》開口便是“李杜文章在”,緣心中意中傾倒已久,不覺衝口而出。通首極光怪奇離之能,氣橫筆銳,無堅不破;末於張籍只用一筆帶過,更不須多贅。
《養一齋詩話》:“垠崖划崩豁,乾坤擺雷硠”,“刺手拔鯨牙,舉瓢斟天漿”,“文章自娛戲,金石日擊撞。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自是昌黎詩法得手處。然昌黎不又雲“狂詞肆滂葩,低昂見舒慘。奸窮怪變得,往往造平淡”乎?公詩有“滂葩”而無“平淡”,終非詩教之本指也。
《峴佣說詩》:《調張籍》詩:“想當施手時……乾坤擺雷硠。”奇傑之語,戛戛獨造。
《增評韓蘇詩鈔》:三溪曰:起筆十字業已膾炙人口,以為千古名言,雖以韓公之文之聖,推獎不容於口,李杜文章可謂空前絕後矣。
《韓詩臆說》:此詩李、杜並重,然其意旨,卻著李一邊多,細玩當自知之。見得確,故信得真,語語著實,非第好為炎炎也。“調”意於末四句見之。當時論詩意見,或有不合處,故公藉此點化他。
唐宋詩舉要》:高步瀛曰:此寫運窮,語極沉痛(“使看”句下)。結出“調”意(末句下)。吳曰:雄奇岸偉,亦有光焰萬丈之觀。

作者簡介


韓愈
韓愈
韓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思想家,河陽(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漢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謚號“文”,又稱韓文公。他與柳宗元同為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駢為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宋代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為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並稱“韓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韓愈在思想上是中國“道統”觀念的確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