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洋村
儒雅洋村
徠儒雅洋村位於浙江省寧波市象山縣西周鎮東南青龍山南麓的丘陵古地,可以把整個村看成是一座古老的山莊。
儒雅洋最早的地名是“樹下洋”。這一稱呼一直留傳到今天。口頭上流傳的、用當地家鄉口音說出來的,往往是最原始的。儘管幾十年來在文字書寫上,我都寫作“儒雅洋”,但在口頭上,總覺得還是叫“樹下洋”來得順口。
“儒雅洋”這個村名實在太高雅,以致人們都認為是“樹下洋”的“雅化”。到底是什麼時代的哪個人作此雅化的?我作了一番考索。考索的第一步是查實象山歷史上在什麼朝代才開始有“儒雅洋”這個村落;然後再探究在此之前,是哪位先賢把“樹下洋”雅化,改稱“儒雅洋”的。
最近出徠版的《寧波古村落史研究》一書說到了這個問題:“根據考古證實,儒雅洋村在唐朝已有人生活,相傳原名‘樹下村’,后雅化為‘儒雅洋’。按照何姓族譜記載,乾隆五十二年已有儒雅洋之名。”說得很實在,但比較寬泛。
“洋”在這裡的意思是寬闊的平地。“樹下洋”,意謂“樹林蔭翳”下的大片平地,“儒雅洋”則是“充滿儒雅之風”的地方了。一音之轉,即分雅俗,而且蘊含著中國傳統文化的情趣。也因為如此,何氏宗譜每一頁的下角,要印上“儒雅堂”三個小字。難怪有人猜測,首次“雅化”或出於何氏族譜的第一次纂修者、乾隆甲戍第十名進士姜公炳璋先生之手。經過考索,便知並非如此。
何氏第一部族譜修成於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距今已歷227個春秋。再向上推,在何氏修譜之前的250年,即明代嘉靖年間(1522-1566),“儒雅洋”之名就頻頻出現於嘉靖《象山縣誌》之中。
嘉靖志卷之二“區域紀”、卷之十三“雜誌紀”,都多次提到過“儒雅洋”。
“區域紀”有“都隅”一節,把全縣分為三鄉(區)、二十四都。其具體區劃區是:歸仁鄉,轄都九(自一都至九都)。政實鄉,轄都八(自十都至十七都)。遊仙鄉,轄都七(自十八都至二十四都)。每個都分行排列,附有小注,指出其方位。
“都隅”之後是“村嶴”一節,開列了各都所轄村嶴名單。例如十一都有八個村:“曰儒雅洋、曰伊家搭、曰陳家隘、曰聞嶴、曰湖濱、曰蓮花、曰楊嶴、曰周俞嶴。”
“村嶴”之後是“市巷”一節,列出全縣八處市卷,即貿易集市:附郭(縣治附近)、白石(15都)、牆頭(12都)、南堡(6都)、泗洲頭(8都)、下沈(10都)、儒雅洋(11都)、三角地(20都)。
元代的兩部方誌——延佑《四明志》和至正《四明續志》(均成書於1330年前後10年),所記都很簡略。兩志皆有“鄉都”一條,記述相類似,只說到象山有三個鄉,歸仁鄉凡九都(一至九都),政實鄉凡八都(十至十七都),遊仙鄉凡七都(十八至二十四都),未載各都的村嶴之名。其鄉、都與嘉靖志完全一樣。元代“都”以下的“村嶴”,大都是順其自然而形成的。明承元制,明代只把元代已形成的村嶴一一寫明而已。元代的“村嶴”與明嘉靖志所錄,並無不同,儒雅洋作為一個“村嶴”,在元代也應該是存在的。
再上推至宋代,宋寶慶《四明志》明白把全縣分為三鄉三十二保,從區劃看,儒雅洋似在政實鄉淡港保與姜嶼保之間。按明代的鄉、都區劃看,車嶺頭是分界線,明代的十都所屬村嶴都在宋代的姜嶼保,十一都所屬村嶴則在宋代的淡港保。儒雅洋應是淡港保的一個村嶴。
寶慶志中有“橋樑”一條,共列橋樑13座。其中縣東橋、縣西橋、縣市橋、中路橋、惠政橋五座均在縣治。在縣治附近十里之內的,東北有保德橋、下林溪橋,東南有大橋、湯家後門橋,縣西有大溪橋。離縣治較遠的有支橋(西南四十里),東溪橋(西南六十里),陳雅洋橋(縣西三十里)。
陳雅洋橋在何方?按里程與方向計,西沙嶺驛亭,也是縣西三十里,到歐洋橋還距五里。與縣誌辦許多同志討論,都說可能即歐陽橋,舊稱儒雅洋橋便是。我心裡總感到不太踏實,又去縣文管會查歐陽橋檔案,載“陳雅洋橋系儒雅洋橋之誤,象山無‘陳雅洋’為名之橋。”由此可見,宋代既有“儒雅洋橋”,必有儒雅洋村。
考索至此,儒雅洋村的歷史已可推至宋代,但是誰把“樹下洋”雅化為“儒雅洋”的?仍無著落。
再往前推,是唐和五代(吳越國),已經找不到有關“儒雅洋”的文獻資料的記錄。但有出土文物可以證明,在唐代,這裡已有人居住。1987年前後,為建造公路,民工在儒雅洋花山崗掘土,掘至地面表層以下,發現了一處墓穴。墓頂早已不存,地表下有磚砌的墳壙。縣文管會夏乃平、張明珠兩先生聞訊即往考察。棺木與遺骸已風化,時值下雨,墳壙成一水塘,經仔細找查,摸出瓷碗六七隻,銅鈿“開元通寶”數枚,兩件青銅器物已腐蝕成碎片,無法近手。“開元通寶”顯然是唐代銅鈿。瓷碗釉色青黃,釉質肥厚滋潤潤。經會同省市文物考古專家鑒定,確認是唐代越窯青瓷中的佼佼者,為國家一級文物(如圖),實物現存象山縣文管會辦公室。從陪葬品看,墓主只是一般百姓,可見唐代在這裡附近已有人居住,也許就是這個村落中的一員。
為探究儒雅洋村名的歷史,已從地上的文獻古籍考索到地下的出土文物,說“儒雅洋”是千年名村,已經確實無疑。然而,是哪一位鄉賢把“樹下洋”雅化成“儒雅洋”的?還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樹下洋”三字只活在人們的口頭之中。
集市有如現在的農貿市場,四面八方的山貨、魚鮮、土產、日用品等都來此集散。儒雅洋每逢四、九設市,至今未變。在明代,農村集市是自然形成的。在全縣24個都、222個村嶴中形成了以上8個集市。
儒雅洋之所以能成為全縣的八個集市之一,自有其地理上的“優勢”。雖處群山(實際是小丘陵)包圍之中,然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一個“中心”。村莊雖然不靠海,但東去牆頭、南去泗洲頭、西去西周、北去渡頭街(蓮花),都是二十里。這四個濱海大村的海產魚鮮,逢市多來此銷售。儒雅洋四面的小村,都以儒雅洋為中心來命名,如西邊的“西嶴鄭”,緣溪對面的“隔溪張”、去車嶺方向的“上鄭家”,靠近車嶺的“上賴”、“山頂林”。還有“山後胡”、“半坑於”、“大竹園”、“箬嶺”、“澗坑”、“防東”、“栲樹嶺”、“伊家山”等等,都出產山珍野味和竹木手工藝品,無不來此集散,這些村都可以看作是市場的“腹地”。在交通方面,儒雅洋是陸上去象山西鄉和寧海台州的必經之地;還有村邊的緣溪,大而且闊,水勢平緩,終年不枯,山上所產毛竹編作竹排,順溪流而下,能直至歐陽橋,通淡港渡出海。
“市巷”之後還有“橋樑”一節,中列歐陽橋,附註云:“縣西四十里,舊名儒雅洋橋,成化間(1430-1485)重修。同知歐陽懋過此,適遇(竣工)交橋。里人請名,因改歐陽橋。”《象山歷代詩選》中收錄了歐陽懋即興而寫的《過歐陽橋》一詩,中有“潮張東溟連渤海,峰高西嶺逼雲霄”之句。據縣文管會所存“歐陽橋”檔案載:“歐陽橋原址在今橋上游四百步,舊稱儒雅洋橋。明成化間,同知歐陽懋署縣事,以橋圮,移至下游重建。里人感其德改名。”
一個村嶴,非但有集市,而且相距五里的大橋還藉以命名,可見儒雅洋在當時已是有影響的名村。嘉靖志卷之十三“雜誌記下”有“宅墓”一節,中載:“楊尚書燁墓在十一都儒雅洋何家屋后。”楊燁(曄),宋代與辛棄疾齊名的四大監司之一的楊王休之子。楊燁以父蔭封官,至宋理宗紹定六年(1233)任吏部尚書兼戶部尚書、禮頓使。位高權重,在象山籍官員中,職位要數最高。但官聲不及乃父,后以學士終於家。其宅在縣城“謝家橋南”。何以這位楊尚書死後卻葬在儒雅洋?令人費解。不過這段記述倒可說明兩點:一是何家在明代已遷居儒雅洋,才有“屋后”之說;二是宋代已有驛道相通,據宋寶慶《四明志》載,“西砂嶺驛亭,縣西三十里,嘉定十六年(1223)建。”有了驛亭,可能也要修一修驛道,有了驛道,抬著靈柩跋涉四十里,雖然辛苦,也是可能的了。
這座古老的山莊,在我們抵達的那天,恰巧也充滿陰鬱、迷亂的氛圍,天上的雲像是水墨畫里的背景,這樣的背景下,畫出一條小弄,兩邊低矮的老房子,還有一些樹。
山莊曾有的工筆細描般深深淺淺的心事,已無從捕捉。但相信這一定是個經常處在風暴之中的山莊,不管是自然的還是人為的,因為進入古村,強烈地感到它在安全方面的煞費苦心。村兩頭是雕樓和團練住房。村西南的雕樓建在山牆上,可以在那裡架一座機關槍,固守著村口的要道。村的東北角,是一字排開的5間武裝團練居住的房子,樓上的窗很小,也是用來射擊的。如有緊急情況,這兩處的火力一起展開,可以將整個村封死。
此外,就是那些迷宮般的老屋了。何家是村裡的大族,何氏舊宅中,規模最大的要數何恭房和友二房。現在出入何恭房的門是後來開的,原先的頭門和二門都在圍牆的另一邊,如今的圍牆也是以前的照壁。進去,就是以前的大廳,現在已搭建成住房。何恭房和友二房的院門前都豎立著旗杆,是官職和地位的象徵。而大廳是客人下轎的地方,後面才是正房,前後三個相連的天井將它們隔開。再後面一進是後院,原是下人們的住處,現在也有人住著,檐下掛著一些衣服。
這處規模較大、結構複雜的何恭房,也是一座迷宮,屋連屋,門套門,沒人領路,外人就會被曲折的道路轉渾,繞來繞去,就回到原處,這也是舊時主人為安全所考慮的初衷。
大院兩邊的房子里,也有天井,都是鵝卵石鋪地,收拾得乾乾淨淨,這些偏院偏房,一腳進去,也是別有洞天。房間裡面還有個房間,再裡面還有天井,這個天井後面還有門……裡面只住著一個老太太,說子女都搬到外面去讀書、工作了,這麼多房子就她一個人守著。一邊聽她閑聊,一邊往回走,尋找著出口,發現在進來的門邊,還有一扇門,進去,是另一個小天井。連綿的院落,重門之後的老人,守著寂寞的家園,守著平靜似水的年月。
新大份是另一個庭院,大門的屋檐還在,從一側的門進去,走幾個台階,一幅古雅的場景就在眼前鋪開來,像不小心走進了一幕戲劇中,等著才子佳人從門中轉出來,等著咿呀的唱腔在耳邊響起。
那是一所清中期的院落,有著精美的雕刻,卷棚廊和廊頂、木窗上的雕刻內容各異,可細細觀摩。二樓的牆面,是上了紅色的木質,透露著書香的氣息。甬道高出地面,雞冠花、串串紅等在庭院里盛開出一片明媚的秋色,幾隻鴨子悠閑地穿梭在草木盆景間。月洞門、漏窗、瓦花等,古民居中典雅的元素也都齊全。
在成片的古建築中東奔西闖,連帶隊的老村長也要躊躇一下前面的路該怎麼走。
總算從大迷宮裡出來,去看村裡的祠堂,覺得視線漸漸開朗起來。何家的祠堂,比較突出教育功能,從過去的私塾到如今的小學,貫穿著祠堂演變的歷史。先去看承志堂,佔地達27畝,從村小學的校舍間穿過去,首先看到一個很大的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村長指給我們看一排房子,說以前是藏書樓,曾是抗戰期間的縣政府駐地,後來成了小學的教室。樓前有荷花池,池邊有假山和亭台樓閣,是個景緻優美的中式園林。花朵芳香,彩蝶紛飛,池邊曾有棵古老的五針松,於1983年被移植他處。
承志堂也是四合院結構,前後卷棚和雕刻,顯示著當初的顯赫。現在這裡成了傢具廠,打造出來的中式傢具倒是古色古香,很應周圍的環境。這座建築共有5個天井,正屋前一個,其他4個在廂房兩邊。從1944年起,陸續辦過縣中學和村中學,這些房子都是教室,共有8個。儒雅洋中學一直辦到2000年。
另一個祠堂崇本堂,就在承志堂的前面,也堆積著一些舊式的傢具,一台電視機,正在播著寧波老話的節目,使老房子更有了鄉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