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行
西晉陸機詩作
《苦寒行》是由西晉陸機所作的一首五言詩。
北游幽朔城,涼野多險難。
俯入穹谷底,仰陟高山盤。
凝冰結重磵,積雪被長巒。
陰雲興岩側,悲風鳴樹端。
不睹白日景,但聞寒鳥喧。
猛虎憑林嘯,玄猿臨岸嘆。
夕宿喬木下,慘愴恆鮮歡。
渴飲堅冰漿,飢待零露餐。
離思固已久,寤寐莫與言。
劇哉行役人,慊慊恆苦寒。
幽朔城:幽州城和朔方城。
涼野:荒寒的曠野。
險艱:險阻艱難。
穹谷:深谷。穹,大。深。
仰陟:仰首登上。
盤:盤繞。盤石。通“磐”。大石。
凝冰:冷凝的冰。
結:結冰在。
重澗:層澗。深的溪谷。
被:覆蓋。披。
長巒:長長連綿不斷的山巒。
興:興起。
樹端:樹梢。
白日景:白天的景色。白天日頭的影子。
寒鳥:寒天的鳥;受凍的鳥。
憑:依憑。
玄猿:黑猿。玄猨。
夕宿:夜宿。
喬木:高大的樹木。
慘慘:憂悶;憂愁。《詩·小雅·正月》:“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
恆:永恆。
鮮歡:少有歡樂。寡歡。
堅冰漿:堅冰作成的漿水。
零露餐:落下的露水製成餐食。
離思:離別的思念。
固:固然。
寤寐:醒與睡。常用以指日夜。
莫與言:不要給人說。
劇哉:劇繁啊。艱巨繁忙啊。
行役人:遠行服雜役之人。舊指因服兵役、勞役或公務而出外跋涉的人。
慊慊qiè:不滿貌。怨恨貌。
恆:永恆,總是。
《苦寒行》在《樂府詩集》中屬《相和歌·清調曲》。《樂府解題》說:“晉樂奏魏武帝《北上篇》,備言冰雪溪谷之苦。其後或謂之《北上行》,蓋因武帝辭而擬之也。”原辭為曹操所作,是公元206年(建安十一年)春正月北征高幹時寫,表現了行軍時的艱苦情況。陸機的這首詩即是對曹操原辭的模擬。全詩的主題是刻劃“行役人”,也即北征戰士在寒冷季節忍飢受凍、餐風露宿的凄苦景況,因此詩人的用筆著色都圍繞這一點而展開。
開篇兩句,是全詩的交待,有地點(幽朔)、時間(涼冬)以及所要描寫的重心(多險難),以下十四句就針對“險”和“難”二字進行鋪陳排比。北征戰士穿行於北方的山谷中,一會兒深入谷底,一會兒仰攀高峰,道路崎嶇不平,又凝結了厚厚的堅冰,積雪籠罩著起伏的山巒。山岩纏繞濃重的陰雲,陣陣寒風在樹林中穿越,發出凄厲的悲鳴。天色陰沉,不見日光,偶有幾聲寒鳥的哀叫以及野獸的吼聲。天色晚了,戰士們憑樹支帳而宿,渴飲堅冰,飢餐風露。更兼長年征戰在外,對故鄉親人的思念,綿綿無盡,卻又難通消息,對方是死是活都不得知,於是詩人充滿了同情地長嘆一聲:“劇哉行役人,慊慊恆苦寒。”結尾與開頭緊密地照應在一起。
這首詩比較鮮明地體現了陸機詩歌創作的特色。首先是對偶的使用。清代葉矯然說:“六朝排偶,始於士衡”。排偶不一定始於陸機,但陸機確於此最見特色。這首詩除了開首二句和結尾四句,中間部分幾全用對偶,顯示了陸機過人的才思。不過,陸機雖有意寫對偶,卻不十分板整,往往在輪廓上整對,而字與字之間並不講究。如“不睹白日景”兩句。明代何景明說:“陸詩體俳語不俳”,很得其實。所以雖全篇為對,讀去並不覺很呆板,古樸之氣穿插其間,使詩歌具有一種感人的氣勢。其次,是賦法的採用。賦法就是鋪敘,鋪陳排比、羅列事物,這本是漢大賦的主要手法,陸機卻吸收來運用在詩歌里,這樣就使詩歌獲得繁褥厚重和光采輝煌的效果。當時人說讀他的詩好像“玄圃積壓,莫非夜光”就是誇讚這一點。這首詩在開頭交待出“險”和“難”之後,即從俯、仰、聞、睹以及戰士們的饑渴、住宿等多方面進行鋪陳,欲說盡說透,不僅加深了讀者的印象,也增加了詩歌的容量。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說他的詩“縟旨星稠,繁文綺合”,蕭繹《金樓子·立言篇》說他“辭致側密,事語堅明。意匠有序,遺言無失。”劉勰《文心雕龍》說他“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可見這一種特色為前人所公認並多有獎飾。第三,此詩還表現了陸機語言上的特色。陸機詩歌基本不用常語、口語、俗語,而大量使用書面辭彙、成辭等。將此詩與曹操的那首相比即可見出二者的區別。曹詩用了許多口語、散句、如“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陸機此詩則用許多對偶代替,並且字詞也工於鍛煉,如“凝冰”、“積雪”、“恆鮮歡”等等。曹詩有大量的虛字,陸詩則幾捨棄不用,而以實詞代之,文人化特色很鮮明。另外,陸機還善於鍛煉動詞,以加強警動的效果。如“結”、“被”、“興”、“鳴”、“憑”、“臨”等。清人厲志說他“字字有力,語語欲飛”,雖略有誇張,也還是反映了陸詩的總體面貌的。
不過陸機有時過於側重技巧,而忽略了對詩情的疏通,尤其是他的一些擬古詩,本來的目的就是通過模擬以鍛煉自己某一方面的技巧,因此對其餘就不顧及。如這首詩,“離思”應該是最易出詩情,也最應為詩人全力把握的重點,但陸機卻僅以淡淡的兩句帶過,是很可惜的。
陸機對於詩歌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經驗和法規,他加強了詩歌的文人化傾向,促進了詩歌向格律體的進展,他是由古詩向近體詩發展過程中的開啟者之一,因此,他應在中國文學史上佔有一席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