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品
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圖書
《詩品》是古代詩歌美學著作。鍾嶸著。它是在劉勰《文心雕龍》以後出現的一部品評詩歌的文學批評名著。這兩部著作相繼出現在齊梁時代不是偶然的,因為它們都是在反對齊梁形式主義文風的鬥爭中的產物。另有假託晚唐司空圖所作的《二十四詩品》。
《詩品》是古代第一部詩論專著,南朝梁鍾嶸撰。《隋書·經籍志》:”《詩評》三卷,鍾嶸撰。或曰《詩品》。”唐宋時期還是兩個名稱并行。明清以後,《詩品》一名流行。《詩品》的寫作時間,根據有關材料推斷,大約是在梁武帝天監元年(502)至十二年(513)間。《詩品》版本很多,現存最早的版本是元延祐庚申(1320)圓沙書院刊宋章如愚《山堂先生群書考索》本,現藏北京大學圖書館。通行《歷代詩話》本。
鍾嶸,字仲偉,潁川長社(今河南長葛)人,生卒年不詳。他在齊梁時代曾作過參軍、記室等小官,故又稱鍾記室。他的《詩品》是公元513年(梁武帝天監十二年)以後於今南京寫成的。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祇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昔南風之詞,卿雲之頌,厥義敻矣。夏歌曰:“鬱陶乎予心。”楚謠曰:“名余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逮漢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
古詩眇邈,人世難詳,推其文體,固是炎漢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自王、揚、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詠靡聞。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詠史,質木無文。
爾後陵遲衰微,迄於有晉。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興,踵武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
先是,郭景純用(人雋)上之才,變創其體;劉越石仗清剛之氣,贊成厥美。然彼眾我寡,未能動俗。
逮義熙中,謝益壽斐然繼作。元嘉中,有謝靈運,才高詞盛,富艷難蹤,固以含跨劉、郭,陵轢潘、左。
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耶?
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文已盡而義有餘,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弘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則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但用賦體,則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蔓之累矣。
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盪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於詩矣。
故詞人作者,罔不愛好。今之士俗,斯風熾矣。纔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馳鶩焉。於是庸音雜體,人各為容。至使膏腴子弟,恥文不逮,終朝點綴,分夜呻吟。獨觀謂為景策,眾(者見)終淪平鈍。、次有輕薄之徒,笑曹、劉為古拙,謂鮑照羲皇上人,謝朓今古獨步。而師鮑照,終不及“日中市朝滿”;學謝朓,劣得“黃鳥度青枝”。徒自棄於高聽,無涉於文流矣。
觀王公縉紳之士,每博論之餘,何嘗不以詩為口實。隨其嗜欲,商搉不同,淄澠並泛,朱紫相奪,喧議競起,準的無依。近彭城劉士章,俊賞之士,疾其淆亂,欲為當世詩品,口陳標榜。其文未遂,感而作焉。
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校以賓實,誠多未值。至若詩之為技,較爾可知。以類推之,殆均博弈。方今皇帝,資生知之上才,體沉鬱之幽思,文麗日月,賞究天人。昔在貴游,已為稱首。況八紘既奄,風靡雲蒸,抱玉者聯肩,握朱者踵武。以瞰漢、魏而不顧,吞晉、宋於胸中。諒非農歌轅議,敢致流別。嶸之今錄,庶周旋於閭里,均之於談笑耳。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為先後,不以優劣為詮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錄存者。
未屬詞比事,乃為通談。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思君如流水”,即是即目。“高台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
顏延、謝庄,尤為繁密,於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王元長等,詞不貴奇,競須新事。爾來作者,寢以成俗。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鸞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直其人。詞既失高,則宜加事義。雖謝天才,且表學問,亦一理乎。
陸機《文賦》,通而無貶;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鴻寶》,密而無裁;顏延《論文》,精而難曉;摯虞《文志》,詳而博贍,頗曰知言。觀斯數家,皆就談文體,而不顯優劣。至於謝客詩集,逢詩輒取;張騭《文士》,逢文即書。諸英志錄,並義在文,曾無品第。
嶸今所錄,止乎五言。雖然,網羅今古,詞文殆集。輕欲辨彰清濁,(手奇)摭病利,凡百二十人。預此宗流者,便稱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製,方申變裁,請寄知者爾。
昔曹、劉殆文章之聖,陸、謝為體貳之才。銳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聞宮商之辨,四聲之論。或謂前達偶然不見,豈其然乎?
嘗試言之,古曰詩頌,皆被之金竹。故非調五音,無以諧會。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樓”為韻之首。故三祖之詞,文或不工,而韻入歌唱,此重音韻之義也。與世之言宮商異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於聲律耶?
齊有王元長者,嘗謂余云:“宮商與二儀俱生,自古詞人不知之,唯顏憲子乃雲律呂音調,而其實大謬。唯見范曄、謝庄頗識之耳。嘗欲進知音論未就。”王元長創其首,謝朓、沈約揚其波。三賢或貴公子孫,幼有文辯。於是士流景慕,務為精密。襞積細微,專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余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利,斯為足矣。至平、上、去、入,則余病未能;蜂腰、鶴膝,閭里已具。
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叔夜雙鸞,茂先寒夕,平叔衣單,安仁倦暑,景陽苦雨,靈運鄴中,士衡擬古,越石感亂,景純詠仙,王微風月,謝客山泉,叔源離宴,鮑照戍邊,太沖詠史,顏延入洛,陶公詠貧之制,惠連搗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謂篇章之珠澤,文彩之鄧林。
◇古詩
其體源出於《國風》。陸機所擬十四首,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雖多哀怨,頗為總雜。舊疑是建安中曹氾王所制。“客從遠方來”、“橘柚垂華實”,亦為驚絕矣!人代冥滅,而清音獨遠,悲夫!
◇漢都尉李陵
其源出於《楚辭》。文多凄愴,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諧,聲頹身喪。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漢婕妤班姬
其源出於李陵。《團扇》短章,詞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侏儒一節,可以知其工矣!
◇魏陳思曹植
其源出於《國風》。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嗟乎!陳思之於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餘暉以自燭。故孔氏之門如用詩,則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陽、潘、陸,自可坐於廊廡之間矣。
◇魏文學劉楨
其源出於《古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然自陳思已下,楨稱獨步。
◇魏侍中王粲
其源出於李陵。發愀愴之詞,文秀而質羸。在曹、劉間,別構一體。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餘。
◇晉步兵阮籍
其源出於《小雅》。無雕蟲之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於《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顏延年註解,怯言其志。
◇晉平原相陸機
其源出於陳思。才高詞贍,舉體華美。氣少於公幹,文劣於仲宣。尚規矩,不貴綺錯,有傷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華,厭飫膏澤,文章之淵泉也。張公嘆其大才,信矣!
◇晉黃門郎潘岳
其源出於仲宣。《翰林》嘆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綃縠,猶淺於陸機。謝混云:“潘詩爛若舒錦,無處不佳,陸文如披沙簡金,往往見寶。”嶸謂益壽輕華,故以潘為勝;《翰林》篤論,故嘆陸為深。余常言陸才如海,潘才如江。
◇晉黃門郎張協
其源出於王粲。文體華凈,少病累。又巧構形似之言,雄於潘岳,靡於太仲。風流調達,實曠代之高手。調采蔥菁,音韻鏗鏘,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晉記室左思
其源出於公幹。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諭之致。雖野於陸機,而深於潘岳。謝康樂嘗言:“左太沖詩,潘安仁詩,古今難比。”
◇宋臨川太守謝靈運
其源出於陳思,雜有景陽之體。故尚巧似,而逸盪過之,頗以繁蕪為累。嶸謂若人興多才高,寓目輒書,內無乏思,外無遺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繹奔會。譬猶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塵沙,未足貶其高潔也。初,錢塘杜明師夜夢東南有人來入其館,是夕,即靈運生於會稽。旬日,而謝玄亡。其家以子孫難得,送靈運於杜治養之。十五方還都,故名“客兒”。
◇漢上計秦嘉 嘉妻徐淑
夫妻事既可傷,文亦凄怨。為五言者,不過數家,而婦人居二。徐淑敘別之作,亞於《團扇》矣。
◇魏文帝
其源出於李陵,頗有仲宣之體。則所計百許篇,率皆鄙質如偶語。惟“西北有浮雲”十餘首,殊美贍可玩,始見其工矣。不然,何以銓衡群彥,對揚厥弟者邪?
◇晉中散嵇康
頗似魏文。過為峻切,訐直露才,傷淵雅之致。然託喻清遠,良有鑒裁,亦未失高流矣。
◇晉司空張華
其源出於王粲。其體華艷,興託不奇,巧用文字,務為妍冶。雖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雲氣少。謝康樂云:“張公雖復千篇,猶一體耳。”今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間矣。
◇魏尚書何晏 晉馮翊守孫楚 晉著作王贊 晉司徒掾張翰 晉中書令潘尼
平叔鴻鵠之篇,風規見矣。子荊零雨之外,正長朔風之後,雖有累札,良亦無聞。季鷹黃華之唱,正叔綠之章,雖不具美,而文彩高麗,並得虯龍片甲,鳳凰一毛。事同駁聖,宜居中品。
◇魏侍中應璩
祖襲魏文。善為古語,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至於“濟濟今日所”,華靡可諷味焉。
◇晉清河守陸雲 晉侍中石崇 晉襄城太守曹攄 晉朗陵公何劭
清河之方平原,殆如陳思之匹白馬。於其哲昆,故稱二陸。季倫、顏遠,並有英篇。篤而論之,朗陵為最。
◇晉太尉劉琨 晉中郎盧諶
其源出於王粲。善為凄戾之詞,自有清拔之氣。琨既體良才,又罹厄運,故善敘喪亂,多感恨之詞。中郎仰之,微不逮者矣。
◇晉弘農太守郭璞
憲章潘岳,文體相輝,彪炳可玩。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翰林》以為詩首。但《遊仙》之作,詞多慷慨,乖遠玄宗。而云:“柰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棲榛梗。”乃是坎壈詠懷,非列仙之趣也。
◇晉吏部郎袁宏
彥伯《詠史》,雖文體未遒,而鮮明緊健,去凡俗遠矣。
◇晉處士郭泰機 晉常侍顧愷之 宋謝世基 宋參軍顧邁 宋參軍戴凱
泰機寒女之制,孤怨宜恨。長康能以二韻答四首之美。世基橫海,顧邁鴻飛。戴凱人實貧羸,而才章富健。觀此五子,文雖不多,氣調警拔,吾許其進,則鮑照、江淹未足逮止。越居中品,僉曰宜哉。
◇宋徵士陶潛
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凈,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嘆其質直。至如“懽言醉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邪?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
◇宋光祿大夫顏延之
其源出於陸機。尚巧似。體裁綺密,情喻淵深,動無虛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彌見拘束,雖乖秀逸,是經綸文雅才。雅才減若人,則蹈於困躓矣。湯惠休曰:“謝詩如芙蓉出水,顏如錯彩鏤金。”顏終身病之。
◇宋豫章太守謝瞻 宋僕射謝混 宋太尉袁淑 宋徵君王微 宋征虜將軍王僧達
其源出於張華。才力苦弱,故務其清淺,殊得風流媚趣。課其實錄,則豫章僕射,宜分庭抗禮。徵君、太尉,可託乘後車。征虜卓卓,殆欲度驊騮前。
◇宋法曹參軍謝惠連
小謝才思富捷,恨其蘭玉夙凋,故長轡未騁。《秋懷》、《搗衣》之作,雖復靈運銳思,亦何以加焉。又工為綺麗歌謠,風人第一。《謝氏家錄》云:“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後在永嘉西堂,霞詩竟日不就。寤寐間忽見惠連,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嘗云:‘此語有神助,非吾語也。’”
◇宋參軍鮑照
其源出於二張,善制形狀、寫物之詞,得景陽之諔詭,含茂先之靡嫚。骨節強於謝混,驅邁疾於顏延。總四家而擅美,跨兩代而孤出。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然貴尚巧似,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故言險俗者,多以附照。
◇齊吏部謝朓
其源出於謝混,微傷細密,頗在不倫。一章之中,自有玉石,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善自發詩端,而末篇多躓,此意銳而才弱也,至為後進士子之所嗟慕。朓極與餘論詩,感激頓挫過其文。
◇齊光祿江淹
文通詩體總雜,善於摹擬,筋力於王微,成就於謝朓。初,淹罷宣城郡,遂宿冶亭,夢一美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我有筆在卿處多年矣,可以見還。”淹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爾後為詩,不復成語,故世傳江淹才盡。
◇梁衛將軍范雲 梁中書郎邱遲
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邱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故當淺於江淹,而秀於任昉。
◇梁太常任昉
彥昇少年為詩不工,故世稱沈詩任筆,昉深恨之。晚節愛好既篤,文亦遒變。善銓事理,拓體淵雅,得國士之風,故擢居中品。但昉既博物,動輒用事,所以詩不得奇。少年士子,效其如此,弊矣。
◇梁左光祿沈約
觀休文眾制,五言最優。詳其文體,察其餘論,固知憲章鮑明遠也。所以不閑於經綸,而長於清怨。永明相王愛文,王元長等皆宗附之。約於時謝朓未遒,江淹才盡,范雲名級故微,故約稱獨步。雖文不至其工麗,亦一時之選也。見重閭里,誦詠成音。嶸謂約所著既多,今翦除淫雜,收其精要,允為中品之第矣。故當詞密於范,意淺於江也。
◇漢令史班固 漢孝廉酈炎 漢上計趙壹
孟堅才流,而老於掌故。觀其《詠史》,有感嘆之詞。文勝託詠靈芝,懷寄不淺。元叔散憤蘭蕙,指斥囊錢。苦言切句,良亦勤矣。斯人也,而有斯困,悲夫!
◇魏武帝魏明帝
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叡不如丕,亦稱三祖。
◇魏白馬王彪 魏文學徐幹
白馬與陳思答贈,偉長與公幹往複,雖曰“以莛叩鐘”,亦能閑雅矣。
◇魏倉曹屬阮瑀 晉頓邱太守歐陽建 晉文學應璩 晉中書令嵇含 晉河南太守阮偘 晉侍中嵇紹 晉黃門棗據
元瑜、堅石七君詩,並平典,不失古體。大檢似,而二嵇微優矣。
孟陽詩,乃遠慚厥弟,而近超兩傅。長、虞父子,繁富可嘉。孝沖雖曰後進,見重安仁。熙伯《輓歌》,唯以造哀爾。
◇晉驃騎王濟 晉征南將軍杜預 晉廷尉孫綽 晉徵士許詢
永嘉以來,清虛在俗。王武子輩詩,貴道家之言。爰江表,玄風尚備。真長、仲祖、桓、庾諸公猶相襲。世稱孫、許,彌善恬淡之詞。
◇晉徵士戴逵 晉東陽太守殷仲文
安道詩雖嫩弱,有清上之句,裁長補短,袁彥伯之亞乎?逵子顒亦有一時之譽。晉、宋之際,殆無詩乎!義熙中,以謝益壽、殷仲文為華綺之冠,殷不競矣。
◇宋尚書令傅亮
季友文,余常忽而不察。今沈特進撰詩,載其數首,亦復平美。
◇宋記室何長瑜 羊曜璠(名璇之,曜璠其字也) 宋詹事范曄(字蔚宗)
才難,信矣!以康樂與羊何若此,而二人文辭,殆不足奇。乃不稱其才,亦為鮮舉矣。
◇宋孝武帝 宋南平王鑠 宋建平王宏
孝武詩,雕文織彩,過為精密,為二藩希慕,見稱輕巧矣。
◇宋光祿謝庄
希逸詩,氣候清雅,不逮於范、袁。然興屬閑長,良無鄙促也。
◇宋御史蘇寶生 宋中書令史陵修之 宋典祠令任曇緒 宋越騎戴興
蘇、陵、任、戴,並著篇章,亦為搢紳之所嗟詠。人非文才是愈,甚可嘉焉。
◇宋監典事區惠恭
惠恭本胡人,為顏師伯干。顏為詩筆,輒偷定之。後造《獨樂賦》,語侵給主,被斥。及大將軍修北第,差充作長。時謝惠連兼記室參軍,惠恭時往共安陵嘲調。末作《雙枕詩》以示謝。謝曰:“君誠能,恐人未重。且可以為謝法曹造。”遺大將軍。見之賞嘆,以錦二端賜謝。謝辭曰:“此詩,公作長所制,請以錦賜之。”
◇齊惠休上人 齊道猷上人 齊釋寶月
惠休淫靡,情過其才。世遂匹之鮑照,恐商、周矣。羊曜璠云:“是顏公忌照之文,故立休、鮑之論。”庾、帛二胡,亦有清句。《行路難》是東陽柴廓所造。寶月嘗憩其家,會廓亡,因竊而有之。廓子賚手本出都,欲訟此事,乃厚賂止之。
◇齊高帝 齊征北將軍張永 齊太尉王文憲
齊高帝詩,詞藻意深,無所云少。張景雲雖謝文體,頗有古意。至如王師文憲,既經國圖遠,或忽是雕蟲。
◇齊黃門謝超宗 齊潯陽太守丘靈鞠鞫 齊給事中郎劉祥(字顯微)齊司徒長史檀超(字悅祖)齊正員郎鍾憲齊(鍾嶸從祖)齊諸暨令顏惻 齊秀才顧則心
檀、謝七君,並祖襲顏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緻乎!余從祖正員嘗云:“大明、泰始中,鮑、休美文,殊已動俗,惟此諸人,傅顏、陸體。用固執不移。顏諸暨最荷家聲。”
◇齊參軍毛伯成 齊朝請吳邁遠 齊朝請許瑤之
伯成文不全佳,亦多惆悵。吳善於風人答贈。許長於短句詠物。湯休謂遠云:“我詩可為汝詩父。”以訪謝光祿,云:“不然爾,湯可為庶兄。”
◇齊鮑令暉 齊韓蘭英
令暉歌詩,往往斷絕清巧,擬古尤勝,唯百原淫矣。照嘗答孝武云:“臣妹才自亞於左芬,臣才不及太沖爾。”蘭英綺密,甚有名篇。又善談笑,齊武謂韓云:“借使二媛生於上葉,則玉階之賦,紈素之辭,未詎多也。”
◇齊司徒長史張融 齊詹事孔稚珪
思光紆緩誕放,縱有乖文體,然亦捷疾豐饒,差不局促。德璋生於封溪,而文為雕飾,青於藍矣。
◇齊寧朔將軍王融 齊中庶子劉繪
徠元長、士章,並有盛才。詞美英凈,至於五言之作,幾乎尺有所短。譬應變將略,非武侯所長,未足以貶卧龍。
◇齊僕射江祏
詩猗猗清潤,弟祀明靡可懷。
◇齊記室王巾 齊綏遠太守卞彬 齊端溪令卞錄
王巾、二卞詩,並愛奇嶄絕。慕袁彥伯之風。雖不宏綽,而文體剿凈,去平美遠矣。
◇齊諸暨令袁嘏
嘏詩平平耳,多自謂能。嘗語徐太尉云:“我詩有生氣,須人捉著。不爾,便飛去。”
◇齊雍州刺史張欣泰 梁中書郎范縝
欣泰、子真,並希古勝文,鄙薄俗制,賞心流亮,不失雅宗。
◇梁秀才陸厥
觀厥文緯,具識丈夫之情狀。自製未優,非言之失也。
◇梁常侍虞羲 梁建陽令江洪
子陽詩奇句清拔,謝朓常嗟頌之。洪雖無多,亦能自迥出。
◇梁步兵鮑行卿 梁晉陵令孫察
行卿少年,甚擅風謠之美。察最幽微,而感賞至到耳。
鍾嶸的時代,詩風的衰落已經相當嚴重。據《詩品序》描寫,當時士族社會已經形成一種以寫詩為時髦的風氣,甚至那些“才能勝衣,甫就小學”的士族子弟也都在忙著寫詩,因而造成了“庸音雜體,人各為容”的詩壇混亂情況。王公搢紳之士談論詩歌,更是“隨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澠並泛,朱紫相奪。喧議並起,準的無依”。所以鍾嶸就仿漢代“九品論人,七略裁士”的著作先例寫成這部品評詩人的著作,想藉此糾正當時詩壇的混亂局面。
《詩品》所論的範圍主要是五言詩。全書共品評了兩漢至梁代的詩人一百二十二人,計上品十一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七十二人。在《詩品序》里,他談到自己對詩的一般看法:“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文已盡而意有餘,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但用賦體,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從這一段話來看,他對詩的看法一是強調賦和比興的相濟為用,一是強調內在的風力與外在的丹采應同等重視。這和劉勰的看法大體接近,僅僅在對比興的解釋和重視程度上略有不同。
鍾嶸論詩還堅決反對用典。他在序里說:“若乃經國文符,應資博古;撰德駁奏,宜窮往烈。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於用事?”並舉出許多詩歌的名句說明“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他並尖銳地斥責了宋末詩壇受顏延年、謝庄影響而形成的“文章殆同書抄”的風氣。劉勰並不一般地反對用典,在《事類篇》中他只是主張創作應該以“才為盟主,學為輔佐”,典故要用得準確扼要。不過鍾嶸是論詩,劉勰是兼論文筆,包括鍾嶸所說的“經國文符”“撰德駁奏”各種文體,因此很難說劉鍾兩人在用典上看法有很大的出入。
鍾嶸論詩還堅決反對沈約等人四聲八病的主張。他說:“余謂文制,本須諷讀。不可蹇礙。但令清濁通流,口吻調利,斯為足矣。至平上去入,余病未能;蜂腰鶴膝,閭里已具。”沈約等提出的四聲八病的詩律,人為的限制過於嚴格,連他們自己也無法遵守,鍾嶸批評他們“襞積細微,專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傷其真美”。這是完全正確的。但是,鍾嶸看到這種過分拘忌聲病的害處就籠統地反對講四聲、講格律,就未免有點“因噎廢食”了。劉勰在《聲律篇》里是積極主張文章要講究聲律的,他並且對應用聲律的一些基本原則和難易的關鍵作了扼要的分析。
鍾嶸論詩有一個重大特色,這就是他善於概括詩人獨特的藝術風格。他概括詩歌風格主要是從以下幾方面著眼:一是論賦比興,例如:阮籍的詩“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說左思詩“得諷諭之致”;說張華詩“興托不奇”,都是著眼於比興寄託的。二是論風骨和詞采,例如說曹植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說劉楨詩“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說張協詩“雄於潘岳,靡於太沖”,“詞采蔥倩,音韻鏗鏘”;都是風骨和詞采相提並論。三是重視詩味,在序里他已經說五言詩“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又說詩應該使人“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反對東晉玄言詩的“淡乎寡味”。論詩人的時候,他又說張協詩“使人味之釁釁不倦”;應璩詩“華靡可味”。四是注意摘引和稱道詩中佳句,在序里他曾經摘引“思君如流水”,“高台多悲風”等名句,稱為“勝語”;論謝靈運詩,稱其“名章迥句,處處間起”;論謝朓詩,稱其“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論曹操詩也說他“甚有悲涼之句”;都是注意奇警秀拔的詩句的例子。除以上四點以外,他還善於運用形容比喻的詞語來描繪詩歌的風格特徵,例如評范雲、丘遲詩說:“范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如落花依草。”用語非常新鮮貼切。
鍾嶸論詩也有一定的歷史觀念。他的序里對五言詩的產生和發展也有概括的論述,這也可以說是他心目中的詩史的提綱,不過他著重敘述各代詩人的陣容,與劉勰《明詩篇》著重論述各代詩歌的共同風貌及時代背景有所不同。鍾嶸論每個詩人風格,總是指出其“源出”某人,雖然有認流為源的原則錯誤,但前人的影響也不容否認。在這方面,他提出了一些很值得注意的論點。例如他認為陸機、謝靈運“其源出於陳思”,顏延年“其源出於陸機”;認為左思詩出於劉楨,陶潛詩“又協左思風力”等等,不僅抓住了這些詩人在風格上繼承前人的某些比較重要的特點,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啟示了我們劃分詩歌流派的線索。但是,詩人在風格上繼承前代作家,關係是比較錯綜複雜的。鍾嶸卻常常把這個問題簡單化。他說曹植詩出於國風,阮籍詩出於小雅,就是很顯明的例子。他說王粲、曹丕詩出於李陵,嵇康詩出於曹丕,陶潛詩出於應璩,我們幾乎看不出有什麼根據。至於說“仗清剛之氣”的劉琨的詩出於“文秀而質羸”的王粲,更顯然有些自相矛盾。他論詩抹殺兩漢南北朝樂府民歌,更是存在明顯的偏見。他對建安詩人所繼承的傳統缺乏正確判斷,正和這一點有密切關係。
鍾嶸論詩一方面是反對某些形式主義的現象,另一方面也受到南朝形式主義潮流的影響。他品評詩人,往往把詞采放在第一位,很少涉及他們作品的思想成就。所以,他就把“才高詞贍,舉體華美”的陸機稱為“太康之英”,放在左思之上;把“才高詞盛,富艷難蹤”的謝靈運稱為“元嘉之雄”,放在陶潛、鮑照之上。在劃分等級的時候,甚至把開建安詩風的曹操列為下品,把陶潛、鮑照列為中品。這些地方,顯然和他序中所說的風力與丹采並重的觀點並不符合。他摘句論詩的批評方式,雖然反映了當時創作上“爭價一句之奇”的傾向,也開了後代摘句批評的不良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