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問

觀音問

《觀音問》是明代詩人李贄創作的一篇古文。

作品原文


答澹然師
昨來書,謂:“觀世音大士發大弘願,我亦欲如是發願:願得如大士圓通無障礙。聞庵僧欲塑大土像,我願為之,以致皈依,祗望卓公為我作記也。”余時作筆走答云:“觀音大士發大弘願,似矣。公大士之願,慈悲為主,以救苦救難為悲,以接引念佛眾生皈依西方佛為慈。此一切圓通無障礙,則佛佛皆然,不獨觀音大士也。此塑像,直布施功德耳,何必問余。或可或否,我不敢與。”余時作答之語如此,然尚未明成佛發願事,故復言之。
蓋言成佛者,佛本自成,若言成佛,已是不中理之談矣,況欲發願以成之哉!成佛者,成無佛可成之佛,此千佛萬佛之所同也、願者,發佛佛各所欲為之願,此千佛萬佛之所不能同也。故有佛而後有願,佛同而願各異,是謂同中有異也、願盡出於佛,故願異而佛本同,是謂異中有同也。然則謂願由於佛可也,而謂欲發願以成佛可乎?是豈中理之談哉!雖然,此亦未易言也。大乘聖人尚欲留惑潤生,發願度人,況新發意菩薩哉!然大乘菩薩實不及新發意菩薩,大願眾生實不及大心眾生,觀之龍女、善財可見矣。故單言菩薩,則雖上乘,猶不免借願力以為重。何者?見諦未圓而信心未化也。唯有佛菩薩如觀音、大勢至、文殊普賢等,始為諸神發願矣。故有釋迦佛則必有文殊、普賢,釋迦為佛而文殊、普賢為願也。有阿彌陀佛則必有觀音、勢至,彌陀是佛而觀音、勢至是願也。此為佛願,我願澹師似之!
佛之心法,盡載之經。經中一字透不得,即是自家生死透不得,唯不識字者無可奈何耳。
若謂經不必讀,則是經亦不必留,佛亦不用有經矣。昔人謂讀經有三益:有起發之益,有開悟之益,又有印證之益。其益如此,曷可不讀也!世人忙忙不暇讀,愚人懵懵不能讀,今幸生此閑身,得為世間讀經之人流不肯讀,比前二輩反在其後矣。快刻期定志立限讀之,務俾此身真實可以死乃得。
世人貪生怕死,蠅營狗苟,無所不至,若見此僧端坐烈焰之中,無一毫恐怖,或遂頓生念佛念法之想,未可知也。其有益於塵世之人甚大,若欲湖僧為之津送則不可。蓋凡津送亡僧者,皆緣亡者神識飛揚,莫知去向,故藉平時持戒僧眾誦念經咒以助之。今此火化之僧,必是瞭然自知去向者,又何用湖僧為之津送耶?且湖上僧雖能守戒行,然其貪生怕死,遠出亡憎之下,有何力量可以資送此僧?若我則又貪生怕死之尤者,雖死後猶怕焚化,故特地為塔屋於龍湖之上,敢以未死之身自人於紅爐乎?其不如此僧又已甚遠。自信、明因嚮往俱切,皆因爾澹師倡導,火力甚大,故眾菩薩不覺不知自努力向前也。此其火力比今火化之僧又大矣。何也?火化之僧只能化得自己,若澹師則無所不化。火化僧縱能化人,亦只化得眾人念佛而已,若澹師則可以化人立地成佛,故其人力自然不同。
學道人,大抵要跟腳真耳,若始初以怕死為跟腳,則必以得脫生死、離苦海、免恐怕為究竟。雖遲速不同,決無有不證涅槃到彼岸者。若始初只以好名為跟腳,則終其身只成就得一個虛名而已,虛名於我何與也?此事在各人自查考,別人無能為也。今人縱十分學道,亦多不是怕死。夫佛以生死為苦海,而今學者反以生死為極樂,是北轅而南其轍,去彼岸愈遠矣。世間功名富貴之人,以生為樂也,不待言也。欲學出世之法,而唯在於好名,名只在於一生而已,是亦以生為樂也,非以生為苦海也。苦海有八,生其一也。即今上亦不得,下又不得,學亦不得,不學亦不得,便可以見有生之苦矣。佛為此故,大生恐怖。試看我輩今日何曾以此生身為苦為患,而決求以出離之也。尋常亦會說得此身是苦,其實亦只是一句說話耳,非真真見得此身在陷阱坑坎之中,不能一朝屆者也。試驗之自見。
聞師又得了道,道豈時時可得耶?然真正學者亦自然如此。楊慈湖先生謂大悟一十八遍,小悟不記其數,故慈湖於宋儒中獨謂第一了手好漢,以屢疑而屢悟也。學人不疑,是謂大病。
唯其疑而屢破,故破疑即是悟。自信菩薩於此事信得及否?彼以談詩談佛為二事,不知談詩即是談佛。若悟談詩即是談佛人,則雖終日談詩何妨。我所引“白雪陽春”之語,不過自謙之辭,欲以激厲彼,俾知非佛不能談詩也,而談詩之外亦別無佛可談。自信失余之意,反以談詩為不美,豈不誤哉!歷觀傳燈諸祖,其作詩說偈,超逸絕塵不可當,亦可以談詩病之乎!
唯本不能詩而強作,則不必,若真實能詩,則因談佛而其詩益工者又何多也,何必以談詩為病也?

作者簡介


李贄(1527年~1602年),明代思想家、文學家,泰州學派的一代宗師。原姓林,名載贄,后改姓李,名贅,號宏甫,又號卓吾,又別號溫陵曙上等。泉州晉江(今屬福建)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舉人,不應會試。歷任共城知縣、國子監博士,萬曆中為姚安知府。旋棄官,寄寓黃安麻城。在麻城講學時,從者數千人,中雜婦女,晚年往來南北兩京等地,被誣,下獄,死在獄中。著有《焚書》《續焚書》《藏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