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夫

背夫

背夫是一支極其特殊的運輸隊,已經記不清多少年來,成百上千噸的物資就這樣靠他們的雙腳和雙肩背進背出,糧食、藥品、物資,包括蓋房用的鋼筋水泥、鐵皮等等,還有許許多多生活用品都是這些背夫們一步步翻雪山、過塌方、穿峽谷背進去的。

部隊介紹


背夫
背夫
1903年,在雲南至川藏的一條崎嶇山道上,法國駐雲南總領事方蘇雅坐在洋傘遮蔽下的轎子中發現了一群奇特的苦力者,他們人人頭頂著一頂大草帽,每人手持一根丁字形拐杖,一塊圓形的篾條掛在每個人的胸前。身後背負一團高大而沉重的包裹,隨行的僕役告訴方蘇雅:這是一群從四川向西藏運輸茶葉的苦力,他們身後那一團大包裹是茶包。在當天的日記中,方蘇雅刻骨銘心地寫道:“戴在頭上的大草帽不僅遮陽擋雨,也使背夫們的身形奇特而且高大。苦力們一天內要走大約40公里,負重可能超過100斤。”他發自內心地感嘆,“這些外表無生氣、極度貧困的人怎麼能勝任這種工作,表現出如此的耐久力!”

茶馬古道背夫


一百多年後的今天,我們在天全縣甘溪坡村,採訪了81歲的老背夫李忠全大爺,他也許是“茶馬古道”上當過“背子”的人中年歲最高的之一了。山間暴烈的陽光如一縷縷柔亮的絨毛編織在老人皺紋密布的臉龐上,山風搖曳的那一刻,老人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背夫其人

李忠全大爺12歲就開始在當地跑短途背雜貨(鹽、菜油、山貨等),18歲開始背茶包走康定,到1951年解放為止,他在山道上走了16年,其中有10年走在茶馬古道上。“當年種完莊稼,就去背茶包掙點錢補貼家用,好比現在農村人外出打工。在天全的村寨里,當背夫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光甘溪坡村就有四五十人。”身板硬朗、神智清楚的老人,滿臉自豪地回憶說。說完了這一段話,他便沉默了,目光呆望著村外那一片雲霧籠罩的群山峻岭。在那裡,一條崎嶇的盤山公路上,一輛輛飛馳而過的大卡車,滿載上噸的貨物飛快奔向遠方的世界。
事實上是多樣因素決定了茶馬古道上眾多“背夫”的產生。首先最為重要的原因在於四川沒有雲南那樣善走山地高原的騾子和馬;其次,四川人口眾多,勞動力廉價,而川人又善於背負;從地理學角度而言,茶馬古道必經的二郎山一帶,險要的地勢不適合於騾馬通行,似乎也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
於是在多條茶馬古道上,背夫成為了四川雅安到康定段所特有的一種現象。作為離雅安最近的山區縣——天全,成為茶馬古道向西延伸的第一個縣,而素以吃苦耐勞著名的天全人,在險惡的二郎山山道間,順理成章成為浩浩蕩蕩的四川背夫隊伍中的主力軍。
甘溪坡是一個不大的村寨,路邊已經立起了“茶馬古道”的石碑,青瓦木牆的老房子整齊樸素,帶著客棧和商鋪的痕迹。光滑的石頭古道穿寨而過,你會很輕易在石頭上發現一個個的小石窩,那些深入大地肌理的石窩如一團團擁擠著的麻點,隨古道消失在連綿群山之間。據說,這就是當年前仆後繼的天全背夫們用T字形的手杖支撐著茶包歇息時,水滴石穿般地杵出來的痕迹。而生在天全至二郎山隧道之間的甘溪坡、碉門、水獺坪、新溝一帶,被川藏公路所截斷的古道仍一段段殘留在山間,古道上的一個個驛站(村寨)仍保留著古樸的面貌,我們仍可以發現一個個兩寸多深的小石窩。這些茶馬古道上背夫留下的拐子窩永遠留在了荒廢的古道上,它們見證背夫坎坷的一生,見證了一條古老商道的輝煌與滄桑。

背夫的工具

在第二天的採訪中,李大爺為我一一詳解了當年背夫的全套行頭,這也使我擁有了更為專業的眼光去解讀方蘇雅那張題為《戴草帽的背夫》的著名照片中的細節:“茶馬貿易中,因路途遙遠,騾馬難行,運價太高,茶葉主要靠人力背運。在天全,人力背夫又稱‘背二哥’或‘背子’。這是最苦的謀生方式。這樣的苦力活兒,要有人組織,有人擔保,防止背夫們中途撂包子。背夫們一般是農閑時間,背‘背子’以謀生,八個一群或十個一夥,每人手持一根丁字形拐杖,俗稱‘拐筢子’‘墩拐子’,拐尖鑲有鐵杵,用來撐著茶包歇氣。因為負荷重,只有這種方法才能在路上歇下背子。一塊圓形的篾條掛在胸前,這是用來刮汗的。隨身自備沿途的食物很簡單,就是一點玉米面、饃饃和一小袋鹽。另外,女背子的茶包上還要掛上幾匹筍殼,以便歇下背子,站著小便時作‘水槽’之用。有的女背子還要把吃奶的孩子掛在胸前。”
老人為我介紹“背二哥”的行頭時,一隻手下意識在大腳間上下抖動著,彷彿手心有一根無形的手杖。他清清嗓子,為我們唱了一首當年的民謠:“採茶採茶再採茶,爐城一去遠離家,姑嫂房中齊嘆嗟,哥哥背茶未回家。”嗓音沙啞,歌聲含混,強烈表達出背夫當年的艱辛。

背夫的工作

在天全,有一句民諺:“十個背哥九個窮,背架子彎彎像條龍。”1938年的雅安,凌晨時分,霧氣朦朧。5月的“雨城”,清晨仍寒氣襲人,城市漆黑一團。在孚和、永昌恆等茶莊前,人聲鼎沸,一片繁忙。昏暗的油燈前,李忠全和同隊的天全背夫們排著隊,等待領取沉重堅實的茶包。茶包用篾條包裝,20斤一包。在當時,中等力氣者,每次領取10包到20包,而年輕力壯者,一次能背十五、十六包,重量達到300多斤,相當於兩三匹騾馬的負重。背夫的行列中也有婦女兒童。最小的“背童”年僅10歲,可背30多斤兩條茶;“背婦”們則背10多條。
背夫們把領到手的茶包層疊摞好,用竹籤串連固定,再以篾條編成背篼,套上雙肩。茶包一旦上背,便意味著沿途不管翻山越嶺還是跋山涉水,地勢陡險,他們一般不得卸下歇息,待有平緩處,才能紮下拐子,找地方歇息一會兒。
在背行大背師的一聲吆喝下,這群向死亡和身體極限挑戰的運輸者,頭也不回地走上了雄關漫道。今後的一切,對於他們都是未知數:“從雅安去康定,向南過滎經翻越大相嶺到清溪,經瀘定、磨西到達康定的路,較為寬緩易行,也是朝廷向藏區輸入軍餉物資的官道,我們稱作‘大路’;向西經天全翻越海拔2987米的二郎山,經瀘定到康定的路,主要是背夫往來的羊腸小道,稱作‘小路’。小路險但近。當年,我們天全的背夫一般走小路。二郎山的艱險是出名的,跌落山崖送命是常有的事情,冬天如果跌進雪槽,要到第二年二三月雪化了才能取出屍體;如果遇到土匪,命是自己的,但財物就保不住了。背這個茶包子,死了好多人喔!”當年和李大爺一起出外闖蕩的背夫,現在活著的只有5人了。

大背師

大背師,又叫拐子師,是背夫的領頭,他們不僅要背負同樣多的茶包,一路上,還負責審視路段和背夫負力情形。當年,大背師一般由背夫中出道最久、膽識過人的強者擔當,漫漫征途中,大背師見同伴們已疲憊不堪需要歇一歇了,便長‘噓’一聲,示意大家落拐休息。這時,丁字拐杖就是支架,背夫們將茶包墊在拐子上,都挺直腰背歇腳片刻。日久天長,便在古道上留下了鐵杵紮下的無數痕迹。
背夫們一般日行三四十里路,出發時乾糧是自帶的,中午簡單地吃點玉米粑。“走到‘幺店子’,我們烤熱自帶的玉米饃,弄一碗鹽水,就是路上的伙食。如果能夠買上一碗‘豆泡子’(豆漿、豆渣合著素菜煮成的一種食物),那就是一頓奢侈的伙食了。至於住宿,一般的客店、腳店裡,備有‘哨凳’,用來歇茶背子。每晚店錢1角5分,當晚若吃一碗豆腐另加5分,第二天清晨一碗豆花又是5分,撒上自家帶的鹽。好在店家免費提供柴禾,背夫們可於當晚蒸好玉米粑供第二天路上吃。地下鋪一些草帘子、玉米葉子、干穀草,就是我們的床鋪。”勞累一天的背夫在入睡之前,每天還有一個固定的日程安排:為同伴療傷治病。誰的肩背紅腫了,就燒燙拐筢子的金屬杵尖壓往紅腫處;肩背磨爛的,敷上鹽巴以療傷痛。
當疲憊的背夫們終於可以橫七豎八在屋子裡躺下時,疲憊與睡意立刻征服了這群肌肉發達的勞作者。在汗臭和體味瀰漫的寒屋裡,地上的臭蟲、天空的蚊子,肆無忌憚吸取著他們新鮮而健康的血液。但這一切,對於背夫們已無所謂了,待翌日天麻麻亮,他們又要踏上漫漫長途。那裡,有更高的山峰,有更為崎嶇、險窄的山道。
無論隆冬炎夏,千年茶馬古道上腳穿草鞋、衣衫襤褸的“背二哥”們川流不息。翻山越嶺,弔橋棧道,日晒雨淋,風霜嚴寒。英國人福格森對岷江地區道路的一段文字,幾乎完全可以移植過來,作為古道天險的旁註:“有些地方的懸崖非常陡峭,聳立在江河兩岸;有些地方的懸崖高聳入雲,攔住去路,修路人不得不從它那堅硬的岩石中間開出一條路來。在一些地段,道路是用磚鋪的;遇到水流、溝渠或裂口,則架起木橋。有時,木橋就懸掛在浪花飛濺的幾百英尺激流之上。……腳夫常常不得不在只有幾英寸寬的懸崖上跋行。在這種懸崖路上,擔子和懸崖岩石之間的空間不過2英寸,一旦發生事故,就會摔下幾百英尺,落在水中或摔在岩石上,其結局難以想象。”今天的人們實在已經無法想象,在如此惡劣的生存條件下,超負荷的“背二哥”們,是如何用雙腿,一步一個腳印,厚重而又堅實地寫書出如此悲壯與雄壯的史詩。“我們在路上邊走邊擺龍門陣,以減輕壓力。有時,擺著擺著,後面半天沒人答話,回頭一看,人沒了,掉到崖下去了。”這樣凄慘的回憶,在李大爺心中,留下了終生揮之不去的陰影。據老人講,在臨近康定的大風灣里,當年甚至有同伴被大風吹死、凍僵。舊時,在那裡有個“萬人坑”,沿途死於非命者皆被拖進洞中,經年累月,洞內新骨覆舊骨。有人在此處寫下“白骨塔”三字,並留下一副讓人感傷唏噓的對聯:滿眼蓬蒿遊子淚,一盂麥飯故鄉情。
康定,這座茶馬古道上的中心城鎮,便是背夫們跋山涉水的終點站。原英國駐打箭爐(康定)領事孔貝在《藏人論藏》一書中,真實記載了上世紀20年代,“背二哥”對於當地的貢獻:“茶葉是主要貿易商品。把茶葉做成一塊塊‘茶磚’,用筐子包裝好,叫苦工背馱著從內地運送過來。一般的載重量為9包,每包17斤重。從打箭爐分兩路再把茶葉發送到西藏。”而據有關資料記載:康定僅茶葉一項,在康熙年間每年交易量就達80餘萬包,而嘉慶年間竟高達一百多萬包,也就是一千多萬斤。如此巨大的茶葉吞吐量,在茶馬古道四川一線,完全是依靠“背子”們臂挑背磨,用汗水和鮮血,一點點累積完成的。
遙想當年,背夫只是茶包的載體,他們背負的茶包竟比人還高。艱巨的勞作,使古道上的背夫煉就了一身強健的身子骨。老人回憶說:他們村李光榮有位侄媳,背上13包茶跟男人一樣的出苦力,茶包遮住頭部,路人只看到她挽起的褲腳和粗壯的小腿,脫口稱呼她為“夥計”。
這個下午很悶熱,坐在李大爺家中,老人高捲起褲腳,結實得梭角分明的小腿上,一條條綻放的青筋讓人觸目驚心,粗大的血管彷彿隨時要從單薄的皮膚中“噴濺而出”。那些青筋與血管,高高低低,凸凸凹凹,猶如縱橫的溝壑與山嶺。我知道,那是人的腿部長年超負荷承重留下的“後遺症”,這一雙烙滿時光與生活傳奇的腿,對於茶馬古道而言,也許就是最為真實的“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