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羅斯·脫不花
出自梁羽生名著《萍蹤俠影錄》
綽羅斯·脫不花,出自梁羽生名著《萍蹤俠影錄》,身份是瓦剌丞相也先的女兒,和主角張丹楓是青梅竹馬之交。脫不花一生痴戀張丹楓,張丹楓心裡卻沒有她,最後脫不花為救張丹楓脫險,“身填炮口,捨身護檀郎”,死於大炮之下。
張丹楓在草堆中剛一伏下,忽的噗哧一笑,有物如鐵,冷冰冰的觸頭自己的背心,一個極其嬌媚的聲音說道:“我已等你多時啦,你不要亂動,你一動我就要大叫大嚷啦。”張丹楓驚駭之極,戰場之中哪裡來的女子?聽她語氣,又竟似毫無惡意,便道:“好,我不亂動便是。”那女子又是“噗哧”一笑,擲下一件衣裳,說道:“你快脫下軍服,換上這件衣裳。等一下我再來見你。”說罷便鑽出草堆,隨即聽得人聲嘈雜,馬蹄得得之聲,從曠地上馳過,有人問道:“格格可見到一個軍官從這裡逃走嗎?”那少女道:“見呀,他逃得非常之快,我追趕不上,喏,他就是從這個方向逃跑的,想來此刻已掠過了我們的女營,到前面去了。”那些人轟然呼喊,紛紛追趕,霎忽之間,走得乾乾淨淨。
——《萍蹤俠影錄》第二十回虎帳蠻花痴情締鴛譜清秋儷影妙語訂心盟
窩扎合大驚,急忙搶上,只見脫不花一躍而起,尖聲叫道:“張哥哥,不是我不救你,我已盡了力了!”倒轉刀柄,一刀插入胸膛,回身倒下,雙手猶自緊緊抱著炮身。
——《萍蹤俠影錄》第三十回力抗金牌捨生救良友身填炮口拚死護檀郎
提及梁公的武俠小說,不得不說到《萍蹤俠影錄》,一闋《浣溪沙》引出的這段故事被人們所津津樂道,廣為流傳,“丹楓、雲蕾”——這對梁氏武俠的寵兒早已見諸於各類書評、影視,童話般美麗的愛情躍然於書中紙間,張、雲二人的愛情故事不僅蠃得無數的讀者,更是博得了滿堂喝彩,無愧於梁氏武俠的經典之作;在此,我也不想為他們二人的故事多作贅述。然,此書終了,獨有一人讓人唏噓不已,在眾人都找到一個很好的歸宿,擁有一個圓滿結局時,此姝卻魂歸天際,悵然一息,一個烈性女子給人留下的是一個名字,或是一段傳奇,更是一頁永恆;她就是也先之女,脫不花。
為避開明朝的當政,張丹楓作為一個張士誠的後代,自小便在瓦剌長大,和脫不花更是相識,總角玩伴只因兩家大人的間隙,在舞勺之年分開。再見時,已是瓦剌的軍營中了,在狼煙四起的戰場上,二人萍水相逢,從此延展了脫不花此生的宿命。那刻,張丹楓正受著額吉多的瓦剌武士的追趕,藏入草堆,本是徐圖後記的他,不曾想與脫不花在此間不期而遇,“張丹楓在草堆中剛一伏下,噗哧一笑,有物如鐵,冷冰冰的觸頭自己的背心,一個極其嬌媚的聲音說道:‘我已等你多時啦,你不要亂動,你一動我就要大叫大嚷啦。’張丹楓驚駭之極,戰場之中哪裡來的女子?聽她語氣,又竟似毫無惡意,便道:‘好,我不亂動便是。’”
甫一出場的脫不花,與梁公筆下的眾多人物一樣,平平淡淡,看不出絲毫的波瀾,讓人不可清晰地記憶她的輪廓,更沒法將眼前這位不知名的少女和日後那位死得轟轟烈烈的女子聯繫在一起。很多年過去了,重拾梁書的我,依然釋懷不了她出場時那抹簡淡與末了那筆慘烈,好似一種鮮明的對比反差。也許,年少如我,人生也走過叛逆的時期,總喜歡一些強烈的人和事,而非甘於平寂,讀就《萍蹤》,我義無反顧地心繫上了這位痴心的虎賬蠻花,不為其他,只為她在整部美滿的故事中的唯一一出悲劇,生時,沒有得到所愛之人的愛情,死時,無盡凄楚與悲涼。
縱觀脫不花的人生,只活在《萍蹤》一書里,前後出場三次,仿似夜空中一道煙火,轉眼間的划逝,給人留以絕世的凄婉。書至二十回,故事幾近多半,脫不花這才姍姍遲來,“那少女脫下頭巾,回眸一笑,道:‘丹楓,你還認得我么?’”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話語,引出了這位無名少女的來歷,原來,她和張丹楓是舊識。
土木堡之役,她隨著她父親出征,就只為能有機會與張丹楓重逢,以至於,張丹楓剛一伏入草堆,立即被其制住,顯然,脫不花對張丹楓的行止早已關註上了。在瓦剌大軍中,張丹楓處境危險,脫不花恰好此際出現,救助張丹楓脫困,讓人在第一次認識她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她的嬌嗔和調皮,她知張丹楓可能會有危險,獨自在草堆旁守候,終於得見張郎時,無以復加的歡愉之心讓她一人在虎帳中滔滔不絕地回憶小時候的事情,陷入一種不可自撥的狀態。而另一在場當事人的態度卻是出奇地冷淡,完全沒有遇見故人的喜悅,當然,梁公在設定他們二人重逢的地點是在戰場上,張丹楓探入瓦剌軍營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和中原百姓的和平,身家性命早已拋卻腦後,兒女情長之事,於張丹楓而言,實屬無心,更何況在張丹楓心裡已經有了一位“小兄弟”了!這般場景下,張丹楓心裡些許的曲折變化,脫不花固然不知覺,仍舊一副忘我的神情,還開心地邀請張丹楓在她那兒住上幾天;殊不知,張丹楓可不一定如她想象中一般,只道是張丹楓見到她時,也會心愉使然。
非常時期,非常地點下的一番非常的見面,作為讀者,真為這位虎帳蠻花捏了把汗!不禁慨嘆,舊友重逢,本欲有意話昔游,奈何身在烽火彌天的戰場上,脫不花的心愿再美好,也終究抵不過現實的殘酷,小時的玩伴也有長大的一天,縱使脫不花有心敘舊,張丹楓也不會應允的,初時,張丹楓心裡想到了雲蕾,而後想的,是家國的仇恨和父親的安危。十年世事兩茫然,脫不花身為太師掌珠,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長大,完全可以保持著自己純真質樸的一面;而張丹楓呢?他身上有背負張家百年來的家恨,迫使著他必須得去做抉擇。現回想起,好似明白了,他們二人一直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里的人,張丹楓洞悉不了脫不花的感情,而脫不花也無法明曉張丹楓的思想起伏,一個不停地向左走,一個不停地向右行,二人早已背馳出彼此的世界了。
張丹楓擺脫困境后,對脫不花自是感激不盡,留書言明,許諾異日相報,可就直到脫不花生命的盡頭,也沒見張丹楓有何答報。如果有,那便是在脫不花離開這世界時,張丹楓淚眼婆娑地呼喚出的那聲“脫不花妹妹”。脫不花心屬張丹楓本是很正常的事,將近花信年華的她在聽到父親說中其心事時,也是心花怒放,低首無言,大有含情脈脈之姿。兒時二人曾一同遊玩,兩小無嫌猜,朦朧的感情在心中萌芽,長大后很容易成為自己心中的愛情,脫不花就是如此,二人分開數年,再見時,脫不花一眼就認出張丹楓,而張丹楓卻只是依稀認得,“張丹楓只覺得這少女身形好熟,似是在哪兒見過一般,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二人進入帳中,相對而立,張丹楓方才認出了脫不花,由此忖思,脫不花對張丹楓的情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愛一個人,記得他的音容,這看似簡單的事,在脫不花哪兒卻做了數年之久,愛之深才會情之切,情根深種至此!可惜啊,妾雖有情,而郎卻無意。
太師府中,公子佯醉,脫不花上前侍奉,張丹楓順勢抓裂她最為喜歡的一件夾段新裝,噴了她一衣的污穢,張公子心下還以為擺脫了她的糾纏,甚是得意,而我,卻有些同情脫不花了,脫不花的痴心,換來的卻是這般待遇!張丹楓,這位儒俠,梁公筆下的名士,怎可如此,即便沒有愛情,昔日的友情總在吧?何況是這位太師府千金好意前來照顧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張公子。張丹楓的人生,在大節上尚可敬,惟有此舉,待商榷,至少,在我心目中,張丹楓的完美由此而打了折扣。在張丹楓看來,脫不花的確有些自作多情了,人家張公子壓根沒有正視過脫不花的存在,分別數年,見面了兩次,兩次都是在想方設法地避開脫不花的糾纏,只有在對自己討厭或不喜歡的人和事時,才會想到是糾纏,要擺脫,以至於張公子佯醉后什麼形象也沒有了,或許說他是不想顧忌了,是在擔憂老父親的生命安危?未必全是!糾纏是擺脫了,可就苦了為他擔心的脫不花了。愛情真那麼偉大嗎?年少時不懂愛情,只覺得愛是一種很遙遠的事,眼見脫不花愛一個人如斯,多少有些瞭然了,當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去愛另一個人,平素日間的一切心性忽爾變得十分渺小。
很多人都說脫不花是在自作多情,我卻不這麼認為,我相信脫不花對張丹楓的愛是真心實意的,絕不比雲蕾少多少,自作多情只能用在一方影響到另一方時,張丹楓作為這場無望的愛情中另一方,他自始自終都沒有接受脫不花的愛意,反之,也不見脫不花有何僭越之處,基於此,脫不花頂多算是一場無望愛情中的可憐的隻影。和談諸事畢,也先害怕張丹楓從此回到中原,對他們造成更大的危害,連夜布置陣式,準備炮轟張家。脫不花夜不能寐,躲在屏風後面聽到了父親的計劃,驚駭不甚,遂爾不避諱忌,來到明朝使節下榻之處,懇請雲重施予援手,那份急切的心情任誰也忽視不了,情急焦慮之餘,仍是做了一番的考慮。待得她和澹臺鏡明趕到張家,張家合家上下已是置於炮火之下,事態緊迫,使得她不顧一切地捨命與自家的家將抗衡;而促使她的悲慟升華的是也先的一道手諭,也先為達目的,竟然狠下心,這讓她傷心到了極致。“只見脫不花一躍而起,尖聲叫道:‘張哥哥,不是我不救你,我已盡了力了!’倒轉刀柄,一刀插入胸膛,回身倒下,雙手猶自緊緊抱著炮身。”
在利益的權衡面前,為愛而逝去的生命也成了最為無辜的犧牲品。脫不花那一刀,讓張丹楓看得呆了,也震蕩了我的心靈,她用死亡這種特殊的形式完成了自己一生對愛情追求。還記得某本書里有這麼一句話,“死之於他是摧折,也是解放;是展示意志的方式,也是證明其存在和力量的方法。通過‘死亡’的鏡子,我欣賞到生命的另一種存在。”末了,脫不花選擇了“身填炮口”這種最為悲壯的方式,拼盡自己的生命,用自己單薄的身體保全了張家,保護張丹楓的性命,更是以決絕的莊嚴承載下了自己愛情的孤傲。當張丹楓生平第一次聲淚俱下,飽含感情地喚著“脫不花妹妹”的時候,脫不花已經永遠地闔上她的雙眼,再也聽不見了。脫不花愛他,最後不惜付出了生命,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愛的代價,那麼將會是如何地沉重?不得而知了!愛情本身,永遠不存在對與錯,然而,愛情的代價卻存在著重量,一個永遠無法在天秤上稱量的重量。
梁書作中另一位為愛傷逝的人物厲勝男,在她容顏凝固的那刻,金世遺坦然以對自己的感情,因此,厲勝男的生命最終是幸福的,是帶著滿足的笑容離開人世的,兩廂比照,脫不花卻不曾有過厲勝男的際遇,生命俄傾,她帶著對世事無限悲切撒手人寰!脫不花赴死的一刻,所有的孤獨、落寞、絕望同時佔據著她的心靈,生以何歡,死亦何懼。至此,慘烈,反而成為了她人生本色中的那一色主調。脫不花一生出場不過三次,三次皆因張丹楓而出場,一個因張丹楓而生,為張丹楓而死的人物,“拼把嬌軀填炮口,香魂猶自護檀郎”是脫不花人生的最後一著,這一著所帶給讀者的震撼遠遠高出了《萍蹤》書中的女主角雲蕾,如此烈性的奇女子,在梁書中可不多見,思之再三,發現這位蠻花有著她自己的可愛之處,不矯柔,也不造作,痴情如一地堅守著自己的愛情;執著的背後,讓我看到了這份愛情的沉重,那是無望的凄涼,還有此生的零落。燦爛的煙花,美麗不可方物,剎那芳華過後,重歸寂寂,人們卻銘下了它的華顏,如是脫不花之絕代佳人,隔著天國的雲端,遺世獨立。
——出自寒照雨《香魂一縷,只為女兒情——記憶中的脫不花》
什麼樣的愛情,才是真正讓自己醒悟后都會覺得慚愧與可悲的呢?我以為,是單相思的痴纏。
喜歡一個人,是人之常情,大概沒有人會逃過此劫,怎可能每個人都幸運的遇見了兩情相悅?於是單戀成了愛情里獨特的風景。哭的時候為這個人哭,笑的時候為這個人笑,但是對方的笑和哭,卻與自己半點干係也無。喜歡著那個人,也就罷了,如果這種喜歡演變到到自作多情的地步,就成了悲哀。如果這自作多情一輩子沒有被自己識破,是悲哀也是幸福。
脫不花是這樣悲哀卻又幸福的過完了一生,一直不知道,自己扮演的是個令人厭煩的角色。如果她知道,還會不會為他身死?我點頭,因為,她那麼愛他。因為,她沒有愛過別人。因為,她的歡喜憂愁,早就悄悄寄托在這個人身上,怎麼捨得看他去死?即使她知道了他不愛她,她也一定會義無反顧的去救他的,我知道,我肯定。
她也有和張丹楓青梅竹馬的時候,那時候,她還不滿十四歲,卻已經依戀著和他相處的感覺。她和張丹楓去打獵,鳥昂山下的玉鏡泉邊,他們一起以水為鏡,他說她像男孩子,她卻說他像女孩子。也許他出眾的俊美,已經足以讓她傾心。而小時的他,又總愛和她抬杠,爭爭吵吵之間,她止不住就芳心暗許。
多年後再見,她已經二十三歲了,這麼多年來,多少王孫公子欲與她締結良緣,她卻總是不允,連她的父親都看出她的心事。可是脫不花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們一直走著不同的人生之路,張丹楓對脫不花和她所在的國家,已經沒有感情,他都不在屋檐下了,更不可能低頭。不僅如此,張還想著策動瓦剌內亂,圖謀自己的復國大計。而她呢,是嬌貴的格格,也是豪邁的女子,竟也不愛紅裝愛武裝,隨著大軍出征,只不過對於各國之間的是非紛爭,她沒有考慮太多,這次是跟著爹爹,後來,又是向著情郎。這次遇見他,她心生歡喜,絮絮叨叨的說起少年往事,卻瞧不見張的不耐煩,她以為他也一樣為他們的重逢而快樂,她說話之間總夾雜著嬌笑,聲音也無比嬌媚,彼時的她,尚不知憂愁為何物。
張丹楓為她所救,走時在地上刻下:
多承相救之恩,異日必有以報,時機緊迫無暇敘兒時之事,兩國相爭更非君子論交之時,我去也!張丹楓。
這異日的報答,不過是吐了她一身罷了。
他再見脫不花,是自己要單刀赴會,卻又發覺不妙,借愛戀自己的人來擺脫,和她假意說笑,對飲烈酒。脫不花性本豪爽,怎知他心機如此,幾杯酒幾句話就騙得脫不花眉開眼笑,怎麼也不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枚旗子。張丹楓,既然不愛這個女子,何苦利用?看到這裡,我真為脫不花抱不平。
他佯醉佯狂,竟然將嘔吐物吐進她的貼身衣服里,這麼噁心的舉措也作出來了,讓我十分厭惡這位俠客。
而他吐過之後,竟然還因為擺脫她的糾纏十分得意。他是永不捨得啐雲蕾一口的吧,而面對痴戀自己的女子,就可以這樣不念舊情。自以為很有計謀,可是他忘了自己刻下的字,那異日必有以報,原來只是江湖中的客套而已,枉自俠名遠播,這樣的對待一個女子,讓我心裡原本覺得名士風流的的他大打折扣。
這樣一個討厭脫不花的大俠,卻讓她一直深愛著,直至以性命給愛情做一個了斷。
張丹楓決心離開瓦剌之時,沒有念及脫不花一瞬,而脫不花卻在一廂焦急萬分,盼著他可以留下來,此時的她,還是不願去想他根本不喜歡自己,還是以為這只是國家之間的矛盾。她偷聽了父親談話,得知自己的意中人危在旦夕,於是只盤算著如何救人,連自己的情愛,也無暇考慮。也因為如此,至死她都不知道,張丹楓的心裡,有一個雲蕾。不止有一個雲蕾,還從來沒有脫不花,如果要他評價自己,只有討厭而已。這麼悲哀的真相,她始終不知道。也幸好,她不知道,否則,一定會加倍的難過。
她換上男裝,雙眼明如秋水,她也算是美人了,可是這份嬌俏,是自己的意中人好不欣賞反而厭憎的。她見到雲重,焦急萬分:
如今已敲了四更,只要天色一亮,張丹楓全家老幼,都要化為飛灰!他的性命如今懸在你的手中,你救他還是不救?”
她焦急,但是依然知道如何說服對方,她把張生死的關鍵點明了是面前的這個官員決定,她這樣背叛自己的國家和父親來救情郎,卻不知道自己救的是對自己無意的人,她也沒有想過要什麼回報。雲重還在猶豫,她已經幾乎急得要流下淚來,忽地顫聲叫道:“你到底救他還是不救?”
等到雲重終於做完心理鬥爭隨她去救人,雲重卻被那個昏君的金牌連連召喚,不得不先去面聖。最後可以救張丹楓的,在當時的情勢下,已經沒有誰可以做到了。
可是脫不花做到了,她死前,不顧一切的馳馬衝進了張府,連澹臺鏡明都不敢硬闖,她尖叫著不許開炮,她果斷的斬炮手立威,其實心中驚惶無比,她用自己的身軀堵住炮口,喊著誰敢上來就斬了誰,她這樣刁蠻,卻又讓人心折。
她知道自己救不了張丹楓了,武功不及圍攻張府的人,父親也不過為了大業可以舍掉自己,世間無可留戀,而她更不願看著自己愛的人死,她慚愧自己不能救自己所愛的人,她不知道這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去救。
她一躍而起,尖聲叫道:“張哥哥,不是我不救你,我已儘力了!”倒轉刀柄,一刀插入胸膛,回身倒下,雙手猶自緊緊抱著炮身。
人死了,可以用身軀多抵擋一會兒也好,所以,她死了,也不放手。
她死後,張丹楓只覺一陣心酸,平素厭惡她的心情全都消了,不覺哭出聲來,叫道:“脫不花妹妹,我領你的情了!”
可是看書的我,灑淚之後,卻想說,你厭惡她的心情消了,我厭惡你的心情卻愈發強烈。人人以為你是大俠,但你永遠對不住這個愛你的女子。你在她身前沒有為她做過什麼,只是利用她,厭惡她,吐她一身,最後她還為你喪命。你以後與雲蕾花前月下之時,也不過是感激她救了你的性命,可是你記不記得,你刻下的字?你說過要回報她的,結果你給了她什麼?
也許,你給了她自作多情的快樂吧。
脫不花,原本可以覓得良緣,可是卻把自己鎖進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少時青梅竹馬,不是真的就是自己的良配,她怎麼就如此痴心呢?
兩次重逢,她都看不出對方對自己的厭惡,也許她不覺得自己糾纏了對方,因為張丹楓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有了和他共闖江湖的人,脫不花所做的,仔細看來,並沒有任何過分的舉止,可是感情的不對等竟然如斯。
姚鳳絲版脫不花
張丹楓,在同樣對待青梅竹馬上,卻是如此不堪。
兩小無嫌猜,不是就會終成眷屬,願同塵與灰,也要對方願意才行。
可惜,這兩個女子,都太多情。
如果她們知道,美人娟娟隔秋水,卻是另一個美人在水一方的話,還會不會痴傻到底呢?
應該不會了吧,因為,誰會願意,拿自己的情愛,拿自己的青春,拿自己的生命,去為別人的花好月圓做無趣的點綴呢?至少,我不會這樣。
希望天下,少一些自作多情的女子,多一些重情重義的好兒郎,這情義,不止對你愛的人,也對愛你的人。
為脫不花一大哭。
——出自荷笑笑《脫不花—捨身護檀郎,空自多情》
不見芳魂歸花冢,何尋何境何處蹤?
忽聞笑語少兒來,清歌皎影聊戲兄。
那一瞬間,她失去了一切。她聽到父親傳話,不顧一切開炮,甚至可以殺她的時候。世間最親的人也可以殺她,世間最愛的人從不曾稍假辭色,躍馬橫衝的不是英姿是拚命女郎,珠釵斜綴,顫搖的是嬌軀,堅定的是心魂。她一剎那,從天之驕女,丞相千金,變成一無所有的惟剩碎心的猙獰。她愛得烈,痛得也烈,傷得也烈,她惟餘一個孤獨一個笑話。生命就像除夕夜最後的焰火,她不恨,不怨毒,她沒有時間恨了,就算爹爹再狠再毒也是爹爹啊,她不是小姐了,只是個在狼群虎豹里拚死維護自己所愛之人的孩子,很真,很純凈,很熱烈,如此而已。至於所愛之人知道不知道,在乎不在乎,至於爹爹的政治,至於爹爹的狠,她都不管了。就這樣,我許久麻木的眼睛,濕了。如此而已。通常一朵花綻放越美,凋謝時感覺越悵惘越凄清,通常,一個人臨死時意念心愿越大,讀者心就越沉重,通常,當一個人死的越不值越像遭棄的棋子時,我們心裡越不忿,通常,當感動浸滿心靈時,我們卻不知道悲的是書、傷的是情,還是書外的毀滅摧殘、心愿難酬了。通常看見越真的事、越真的人,卻往往已經不敢相信不敢去“認”這些真了。其實她完全可以不死可以不拼,去救張的人一撥又一撥,石英黑白摩珂雲重鏡明,連皇帝最後也去了。誰都活的好好的除了在場當時最“尊貴”的郡主,最不該最不可能死的。沒錯,她儘力了。她抱著大炮的雙手,那麼多武士竟然撬不開。每種感情,認真到極致時,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感人都是莊嚴都是聖潔。如此而已。
——節選自冰楓照雪《也說梁書十大“烈”女》四
不知道何時就明白,也許從他悄悄從帳后溜走的那一刻,我喜歡的那個人,永遠不會喜歡我,我的歡喜,我的悲愁,都只是我的,與他無關。
正應了我的名字。不花不花,我是個不像花的女孩子。小時候,我與張家哥哥一起在玉鏡泉邊照影子,他就說過,我不像女孩子。我確實不像女孩子,常常跟他去打獵,賽馬,身上隨處可見的,是泥土和草屑。而他,正和我相反,照在水裡的影像,真就是一個花蕾一般的女孩子。無論怎麼玩,他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沒有泥,也沒有草,雪白的衣裾,不染點塵。
我喜歡洗澡,愛整潔的習慣,就是從那時候養成。總希望能和他一樣乾淨,總期望著身上沒有污垢了,他就可以發現,我其實也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啊,當我還覺得我仍然是個孩子時,大人們就說,我已經長大,不能再和他來往。我真想對他們說,我沒長大。我還沒有長到可以做他新娘的年紀。還來不及出口,我和他之間的距離,竟然更加遙遠。我是也先的女兒,他是張宗周的兒子。我們的父親,從來面和心不和。
我很少讀中原人的書,卻痴迷一個中原人的詩。那個人喜歡喝酒,喝到半醉,揮筆寫下一首首流傳千古的詩篇。我只喜歡那些詩中的一首。“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青梅竹馬呵,我和他,也是。只是,我們騎真正的大漠駿馬,遊玩的天地是廣袤天空下無垠的草地。
一直存著那麼一點想象。即便我們不見面,他也是記著我的。因為,在我的心裡,那些值得回憶的,都有他的影子。他是我心底珍藏,最重要的人。於是,我一廂情願地以為,即便他心底最重要的那個人,不是我,也應該有我存在的地方。
我騙了自己,很多年。不是我想騙自己,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一別多年,再見到他,他的第一句話,竟是問我為什麼還沒有忘記他。他不記得我也就罷了,怎麼可以連我的記憶都要剝奪!到這時候,我才知道,以往種種,不過是我心底盤生的奢望。我以為我們曾經青梅竹馬,就擁有了永恆,可是,終我一生,也無法企及他的高度。他是這樣一種人,翱翔在常人無法到達的天際。好吧,既然騙了自己那麼多年,我就不介意繼續騙下去。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跟他說起兒時的事,他不記得,他不願意回憶,我就說與他聽。
我跟他撒潑,耍賴,要挾,用盡一切手段,要將他留在帳中住下。我只是想啊,能多留他一刻,也是好的。像小時候,我們一起玩耍的日子,一抬眼,他就在我的眼前。不是不懂他的為難,不是不懂他的顧忌,可我就是不去想。一個人若是想活得開心自在,就不要那麼聰明。我讓女兵給他打了一桶水,讓他洗去塵垢。我讓他不用害羞,不會有人偷看。借著這樣調侃的語氣,我掩藏了心底即將噴涌而出的熱情。其實,我是那樣害怕,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將這些年藏在心中話都告訴他。我害怕,我清楚地說出自己的心意,會讓我更快地失去他。
父親來了,與我說起他的事情,又說我的喜事來了。我又喜又憂。任何一個女孩,聽到可以嫁給心上人的話,都會喜不自勝。無論她是不是清楚,她和心上人的距離有多遙遠。我亦不例外。但我心中,更多的是憂慮。他就在後面,聽到這些話,他要如何自處?果然,帳幔微動,像是他激動不能自持,弄出了響動。我慌忙遮掩過去,把父親送走。然而,不管我怎麼喚他,帳幔之後也沒有回應。拉開一看,裡面哪裡還有他的身影。我又驚又怒。原以為,我可以和他有獨處的時間,把兒時的事從頭說一遍。他不想記得,也要記得。可他不給,他吝嗇得連這一點時間也不給我。驚怒之後,我只剩下顧影自憐的悲涼。
今生,再不相見吧。這是我在他走後,自己斬斷了自己的思念。見了又如何,不過是徒增我的悲苦。可偏偏還是見著了。世事就是這般無能為力,我想斷了,卻怎麼也斷不了。我躲在簾后,見他與父親說僵,不知如何繼續,只能借酒推辭,便走出去,向他罰酒。這麼喝吧,一杯接一杯,他便有了醉酒的理由。父親再不能為難他。
他想飛,我就給他翅膀。我怕他真醉得厲害,給他用了蒙古特有借酒香料,又給他備了解酒湯。他一直說胡話,我心突然跟明鏡一般,他並沒有醉,只是在裝醉。他裝醉騙過了我的父親,如今又裝醉來打發我。他惟恐這樣還不能支開我,將吃進去的酒菜,都嘔在我身上。何必如此。我升起淡淡的怨懟,他何必對我避之不及。我知道,從到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喜歡也好,怨恨也罷,都是我自己的歡喜,自己的悲苦,與他無關。我也不奢求能與他有關。我是這麼卑微地想要多看他一眼。僅此而已。
我也許早就料到了終會有那一天到來。他那樣的人,一旦不為父親所用,只會招來殺身之禍。可是我想不到,父親竟然會用那麼決絕的方式,去殺掉我最愛的那個人。什麼暗殺的手段,他都有可能活下來,唯獨在那門大炮之下,他一點存活的機會都沒有。我亂了方寸,想要他活下去的念頭,比什麼都強烈。我去求雲重,讓他去救他。然而,那個中原的懦弱皇帝,非要連他最後的生機都要斷絕。雲重去不了,他被皇帝用三道金牌召走。只有我自己,我自己去。我不可以看他死在我前面,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選擇死在他前面。我救不了他,可以陪著他一起死。而他,即便不領受我這番情意,我也看不到。
最後的結局,果如我所想的,我死在他的前面。我儘力了,真的。倦了,累了,就安靜地睡去。不管在閉眼之後,人世如何變幻,就算,頃刻滄海成桑田。
——節選自李寒水的《生如夏花之梁書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