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首
清明二首
《清明二首》是唐代詩人杜甫創作的一組七言排律,是一組觸景傷情、感慨入懷的作品。
第一首詩寫的是詩人清明初到長的所見和所感。詩人見物感興,敘寫自己的悲慘遭遇,最後以高潔自守的志向收尾。第二首詩在內容上是第一首的繼續和發展,寫詩人每次攜家人漂流異鄉都會遇上清明,強調漂泊之感,情感真摯飽滿。全詩語言通俗樸質,感情卻含蓄深沉,耐人咀嚼,可以看出杜甫晚年的健康狀況和他的“自強不息”的積極精神。
清明二首
其一
朝來新火起新煙,湖色春光凈客船。
綉羽銜花他自得,紅顏騎竹我無緣。
胡童結束還難有,楚女腰肢亦可憐。
不見定王城舊處,長懷賈傅井依然。
虛沾焦舉為寒食,實藉嚴君賣卜錢。
鐘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
其二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
寂寂系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
十年蹴踘將雛遠,萬里鞦韆習俗同。
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
秦城樓閣煙花里,漢主山河錦銹中。
春水春來洞庭闊,白蘋愁殺白頭翁。
1.清明:清明節。
2.新火:重新點燃炊火。古代有清明前一日禁火寒食,到了清明再重新起火的習俗。
3.客船:詩人所乘之船。
4.綉羽:美麗的羽毛,指春天豐美的禽鳥。
5.紅顏:兒童。因為兒童大都面容紅潤。
6.胡童結束:少數民族兒童的服裝。難有:偶爾有之。
7.定王:劉發。據史料記載,漢景帝前二年立皇子劉發為長沙定王,都長沙。
8.賈傅:賈誼,因做過長沙王太傅,故稱。
9.鐘鼎:古代祭祀時使用的器具,這裡比喻有權勢。山林:平民和隱者的居住之地,比喻普通人。
10.任吾年:消磨自己剩餘的歲月。
11.半耳聾:杜甫晚年左耳失聰。
12.雙下淚:兩眼流淚。
13.伏枕:卧病。書空:這裡是說用手指在空中虛畫字形。
15.同:同於故鄉。指同於唐都長安,可見詩人的戀闕之心。
16.紫塞:泛指北方的關塞。相傳秦築長城時,所用土為紫色,所以說“紫塞”。
17.鑽火:相傳燧人氏教人鑽木取火,詩人用此事代指清明重新起火。青楓:楚地的一種樹木。與北方用榆柳不同,楚地多楓,所以鑽火用青楓。
18.漢主:代指唐代宗。
19.白頭翁:詩人自謂。
其一
早起匆匆趕路,天氣晴朗春色正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小舟蕩漾在湖水之上。
飛鳥在天上自在飛翔,少年無憂無慮的嬉戲打鬧,只是這般天真無慮的時光卻是與我無緣了。
少數名族兒童的獨特的服飾已經很少看到了,楚地的女孩腰肢纖細,惹人憐惜。
昔日輝煌的定王府已無蹤跡,想象著賈誼府中的古井仍是當年模樣。
雖是只需禁火三日,無奈沒有食物烹煮實在辜負了周舉的好意了,一直四處奔波,生計卻仍無著落。
富足奢侈的生活還是山林平淡生活都是天意,有濁酒、粗茶淡飯頤養天年也已足夠了。
其二
此身漂泊令人苦痛的是今天在西,明天又在東,右胳膊已經癱痹,耳朵也一半變聾。
生涯寂寂,如此拴著一隻小船,常不禁使人雙淚俱下,歲月悠悠,總是卧病枕上,只能夠再用左手“書空”。
十年來,在這人人蹴鞠的日子裡,我攜帶著子女是一天比一天流落得遙遠,但萬里他鄉到處都戲盪鞦韆,那風俗和習慣卻是與故園相同。
當望到旅雁入雲,我知道它們又飛回了北方的關塞,然而,家人取火卻是仍在使用著這江南的青楓。
想呵,在這清明時節,那長安城裡的一些樓台殿閣該都掩映在如煙的繁花叢里,而我們大漢君主的這偌大山河,則已閃耀在這片燦爛奪目的錦繡之中。
呵,一個春天去啦,一個春天又來啦,洞庭湖上的風光水色顯得是更加遼闊,但默對著繁生的白蘋,卻偏偏愁壞了我這個白頭老翁!
大曆三年(768),杜甫自夔州出峽后,流落湖湘。第二年(大曆四年)春天,漂泊到了潭州(今湖南長沙)。杜甫到長沙后,正趕上過清明節。詩人有感於節日氣氛,異域風物,個人遭際等等,寫下了他詩集中僅存的連章七言長律詩——《清明二首》。
第一首詩前兩句,描繪出一幅清明節令圖。清明節前,剛剛過完寒食。清明節始,從早晨便升起了新火新煙,彷彿在冷寂中透出一股暖氣,使人精神為之一振。天空里新煙繚繞,這是清明節候的氣氛;湖水中客船漂游,更映襯著爛漫的春光。忽然,色彩斑斕的翡翠鳥口銜鮮花,自由自在地在藍天上飛翔,似乎也受這節日氣氛的感染,為清明節助興。逢春過節,最高興的莫過兒童了。他們一派天真,騎著竹馬,歡天喜地的遊玩、嬉戲。杜甫是很注重節令的,詩集中以“清明”、‘寒食”等為題的詩作不少。今年漂泊到此,本來心情是凄苦的,但在這一派節日氛圍中,他也為之解頤,以輕快的筆調描繪著這一清絕的景緻。不過,這時的杜甫實在太不幸了,衰老、疾病、貧困、漂流無依,所以他感慨“紅顏騎竹我無緣”“我無緣”包含了無數辛酸的人生經歷。詩人竭力渲染的節日氣氛,是為了反襯自己的悲苦情懷。而“我無緣”三字的輕輕化入,既與“他自得”作對工穩,又為後面抒發感慨埋下伏線,這樣安排是很巧妙的。
中間兩句寫詩人在“紅顏騎竹我無緣”之後便可以直接抒懷,但他把筆輕輕盪開,眼光注意到了打扮得格外新異的胡童,猶有著細腰餘韻的楚女,頭腦里懸想著定王城。在結構上為後面抒懷起到過渡作用,通過對本地遊人、本地勝跡的敘寫,增加了在此時此地度過清明節的特定內容,使全詩的含量增大了,境界擴展了。楚地苗漢雜居,杜甫對少數民族的服裝有著濃厚的興趣,“還難有”,顯示出一種欣賞的目光,杜甫此詩的“胡童”,曾為陳寅恪徽引為當時湖南地區民族雜居的證據。一方水土一方情,從這裡可以看到杜甫對少數民族的友好態度。杜甫在《麗人行》中以“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贏得“善於形容”(王嗣奭《杜臆》卷一)的美稱,這裡的“楚女腰肢”,是“善於形容”的一個好例子。然而,卻有不懂詩味的假道學,罵杜甫“正自孤舟老病,牽情楚女腰肢,甚無謂矣”(朱瀚語)。正是這“胡童結束”、“楚女腰肢”,頂承前四句的節日背景,使全詩更具楚地清明的獨特情調,也更為“孤舟老病”的詩人抒懷創造了濃郁的反襯氣氛。據《漢書·景十三王傳》記載,劉發的母親唐姬,本是出身低微的侍女,所以劉發也不受寵愛,只封作地域偏僻卑濕的長沙王。杜甫在定王身上寄寓了對不幸者的同情,從而隱含了自身的悲慘遭遇。“長懷賈傅井依然”,可以看出,杜甫到長沙以後是前去憑弔過賈誼遺跡的。
最後兩句寫即使有周舉那樣的人開了火禁,然而杜甫自己客寄他鄉,囊貧如洗,純粹“虛沾”而已。表面上用周舉故事,內涵卻豐富得多,因為“新火”是賜給百官的,鬧鬧熱熱的清明節也與自己“無緣”,留給自己的又是什麼。“實藉君平賣卜錢”,君平賣卜,似實有所指。杜甫雖沒有賣過卜,卻曾經賣過草藥。“虛沾”“實藉”兩句,不僅切題緊扣“清明”節候,更是婉轉道出了詩人貧困的艱辛。接下去便有“鐘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擊鐘而食,列鼎而烹,那是富貴人家的好尚;而山林隱士,處貧賤而自甘,不以事慮,不為物牽,濁醪粗飯,任其天年。顯然,這裡杜甫是以嚴君平自況,用超然的筆調抒寫一種超脫的情懷,表現得頗像曠達。第二首抒發的漂泊之感便可以證明這一點。這裡的超脫,是清明節引起的尖銳惰感衝突的複雜表現,是被遺棄者的窮途之哭,痛苦至極反強作歡笑,人情無聊反多為排解,這是感情的辯證法。這種超脫,實際上浸透了椎心刻骨的憤患,潛藏著深層意識的強烈悲哀。但是,杜甫把不可解的情感出之以輕描淡寫,無可奈何的感嘆化作冷寂聲調,這便是杜詩深折婉曲的特點。傳統的詩歌理論講求“怨而不怒”“哀而不傷”,在詩歌的表現形式上追求含蓄蘊藉,崇尚中和之美。杜甫這樣的結句,既是他複雜情感的表現,也是他具有上述審美心理的具體特徵。
第二首詩中,詩人具體追憶了自己的漂泊生涯,把抒懷的筆調推向了更廣闊的空間和更久遠的往昔。
前兩句總寫了因漂泊而病廢,詩人還未盡興。他那漂泊之苦,漂泊之愁,猶如亂麻一團,纏繞在詩人心中。接下去又映帶“清明”節候,從時間上、地域上極力敘寫自己的漂泊之感。唐肅宗乾元二年(760),杜甫攜妻帶子,為避關中饑饉前往秦州,自那以後到大曆四年(769),時光已過十個春秋,詩人也從四十八歲到五十八歲了。“十年”漂泊,“萬里”漂泊,自然是“苦西東”,感慨萬端。詩人卻巧妙地寫“蹴嘲”、寫“鞦韆”通過這些清明節的遊戲,來概括自己漂泊的長久和遙遠。
中間兩句以一持萬,“蹴鞠”、“鞦韆”,既緊扣“清明”題意,又包含了無數豐富的內容。“萬里鞦韆”之後綴以“習俗同”三字,“習俗同”,又時地雙綰,把彼時彼地與此時此地聯繫起來,把漂泊的往昔與現時的處境聯繫起來,自然地回到了現實的境遇之中,有“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的感慨。旅雁,本來是候鳥,南來北去,並無固定的棲息之地,但在杜甫眼裡,它們向北飛去是“歸紫塞”,一個“歸”字,充分體現了杜甫此時此地的心境。青楓鑽火感嘆羈滯,但青楓的意象又暗含“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楚辭·招魂》)的意味。楚地多青楓,時間又正值春天,杜甫感物傷懷,目極千里,內心悲傷。
最後兩句寫儘管杜甫吃盡了漂泊之苦,從時間上、地域上追憶了漂泊之感。但是,牽情政治,繫心朝廷,是他一貫的心理定勢。不論何時何地,他總是擺脫不開這種苦戀式的心境。“秦城樓閣煙花里,漢主山河錦繡中。”“秦城樓閣”、“漢主山河”,正是他身在湖湘,遙念京國的具體體現。詩人家遠歸不得,朝廷遠被遺棄,既不能擺脫舊有的悲劇命運,又在無望的境遇中進退維谷。詩人曾經試圖超脫如第一章,但一切努力均告失敗,情感矛盾進一步加劇,陷入了幻滅、絕望的境界之中。春水春來,洞庭波涌,廣闊的空間背景似乎充滿了詩人的憤懣;春風搖蕩,白蘋飄忽。白蘋,屈原寫湘水之神湘君、湘夫人常用的飽含感情色彩的景物,而這裡茫茫的白蘋又映襯著詩人的白髮,使他更增加了愁懷愁緒。濃厚的愁雲環繞著詩人病廢的軀體,使他不勝愁,不堪愁,簡直要把他摧毀了,“愁殺”了。這是詩人的心靈悲劇,命運悲劇,更是那個時代的悲劇。
該組詩抒寫的情感狀態,帶有封建時代有志之士共同的情感悲劇特徵。本想經邦濟世,兼善天下,但個人的命運卻隨著政治的變遷沉浮,到頭來往往報國無門,彷徨苦悶。這是自屈原以來乃至整個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的大不幸。因此,這組詩的悲劇情感既是杜甫的,也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普遍心理。這種情感包含了人類某種共同的精神特徵。人作為社會實踐主體,當然可以支配社會,支配自然,但是人在另一方面又受制於社會,受制於自然,當受制的力量大於支配的能動性,人的命運便會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從而產生悲涼心理。
元方回《瀛奎律髓》卷一十六:(杜)又有《清明》二長句,雲大曆四年作,恐即是此詩(按指《小寒食舟中作》)之後二日。后云:“秦城樓閣煙花里,漢主山河錦繡中。”皆壯麗悲慨。詩至老杜,萬古之準則哉!
明王世貞《藝苑卮言》:七言排律創自老杜,然亦不得佳。蓋七字為句,束以聲偶,氣力已盡矣,又欲衍之使長,調高則難續而傷篇,調卑則易冗而傷句,合璧猶可,貫珠益艱。
明楊慎《千裡面譚》:七言排律,唐人亦不多見。初唐有此。三首(按指謝偃《新曲》、崔融《從軍行》蔡孚《打毽篇》)可謂絕唱。其後,則杜工部《清明》二首。此外,何其寥寥乎!
明孫月峰《唐風懷》:蒼鬱穩密,當為七言排律第一。
清仇兆鰲《杜詩詳註》:起四句,竟似貧病孥舟,乞嗟來之食者,有一字近少陵風骨否?因右臂偏枯,而以左臂書空,既可噴飯,只點“左”字,尤為險怪。“蹴鞠”“鞦韆”,坊間對類:“將雛”、“習俗”,屬對殊難。“鑽火”句,又犯“朝來新火”。“秦城”二句,街市燈聯耳,“漢主”更不可解。“風水”句,亦是吳歌,結句無聊。鋪陳情事,則有五言百韻等作;格律精嚴,則有七言八句,集中偏缺此體,無須蛇足,食肉不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
清張謙宜《纜齋詩談》:又如“寂寂系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以感憤對悲愴,亦是各意對。詩家得此,出奇無窮,然須無意得之,強造反有痕,又必字字相當,分兩一樣。
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風致自足,氣亦逸宕,何可妄加訾議?
清浦起龍《讀杜心解》:全乎“漂泊”之感,《清明》只用點逗。起四,言“漂泊”而病廢,分承說下,但“左書空”似稚。而“鶯花”、“錦繡”,亦映帶《清明》。
杜甫(712~770),字子美,嘗自稱少陵野老。舉進士不第,曾任檢校工部員外郎,故世稱杜工部。是唐代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宋以後被尊為“詩聖”,與李白並稱“李杜”。其詩大膽揭露當時社會矛盾,對窮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內容深刻。許多優秀作品,顯示了唐代由盛轉衰的歷史過程,因被稱為“詩史”。在藝術上,善於運用各種詩歌形式,尤長於律詩;風格多樣,而以沉鬱為主;語言精鍊,具有高度的表達能力。存詩1400多首,有《杜工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