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五輔

管子·五輔

《管子·五輔》是春秋時期軍事家管仲創作的一篇散文。管子一書是稷下道家推尊管仲之作的集結,即以此為稷下之學的管子學派。《漢書·藝文志》將其列入子部道家類,《隋書·經籍志》列入法家類。《四庫全書》將其列入子部法家類。書篇幅宏偉,內容複雜,思想豐富,是研究中國古代特別是先秦學術文化思想的重要典籍。

原文


古之聖王,所以取明名廣譽,厚功大業,顯於天下,不忘於後世,非得人者,未之嘗聞。暴王之所以失國家,危社稷,覆宗廟,滅於天下,非失人者,未之嘗聞。今有士之君,皆處欲安,動欲威,戰欲勝,守欲固,大者欲王天下,小者欲霸諸侯。而不務得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國亡,故曰:人不可不務也。此天下之極也。
曰:然則得人之道,莫如利之。利之之道,莫如教之以政,故善為政者,田疇墾而國邑實,朝廷閑而官府治,公法行而私曲止,倉廩實而囹圄空,賢人進而奸民退,其君子上中正而下諂諛。其士民貴武勇而賤得利。其庶人好耕農而惡飲食。於是財用足,而飲食薪菜饒。是故上必寬裕,而有解舍。下必聽從,而不疾怨。上下和同,而有禮義,故處安而動威,戰勝而守固,是以一戰而正諸侯。不能為政者,田疇荒而國邑虛,朝廷凶而官府亂。公法廢而私曲行,倉廩虛而囹圄實,賢人退而奸民進,其君子上諂諛而下中正,其士民貴得利而賤武勇,其庶人好飲食而惡耕農,於是財用匱而食飲薪菜乏,上彌殘茍,而無解舍,下愈覆鷙而不聽從,上下交引而不和同,故處不安而動不威,戰不勝而守不固,是以小者兵挫而地削,大者身死而國亡,故以此觀之,則政不可不慎也。
德有六興,義有七體,禮有八經,法有五務,權有三度,所謂六興者何?曰:闢田疇,利壇宅。修樹藝,勸士民,勉稼穡,修牆屋,此謂厚其生。發伏利,輸墆積修道途,便關市,慎將宿,此謂輸之以財。導水潦,利陂溝,決潘渚,潰泥滯,通鬱閉,慎津梁,此謂遺之以利,薄征斂,輕征賦,弛刑罰,赦罪戾,宥小過,此謂寬其政。養長老,慈幼孤,恤鰥寡,問疾病,吊禍喪,此謂匡其急。衣凍寒。食饑渴,匡貧窶,振罷露。資乏絕,此謂振其窮。凡此六者,德之興也。六者既布,則民之所欲,無不得矣。夫民必得其所欲,然後聽上,聽上,然後政可善為也,故曰德不可不興也。
曰:民知德矣,而未知義,然後明行以導之義,義有七體,七體者何?曰:孝悌慈惠,以養親戚。恭敬忠信,以事君上。中正比宜,以行禮節。整齊撙詘,以辟刑僇。纖嗇省用,以備饑饉。敦懞純固,以備禍亂。和協輯睦,以備寇戎。凡此七者,義之體也。夫民必知義然後中正,中正然後和調,和調乃能處安,處安然後動威,動威乃可以戰勝而守固,故曰義不可不行也。
曰:民知義矣,而未知禮,然後飾八經以導之禮。所謂八經者何?曰:上下有義,貴賤有分,長幼有等貧富有度,凡此八者,禮之經也。故上下無義則亂,貴賤無分則爭,長幼無等則倍,貧富無度則失。上下亂,貴賤爭,長幼倍,貧富失,而國不亂者,未之嘗聞也。是故聖王飭此八禮,以導其民;八者各得其義,則為人君者,中正而無私。為人臣者,忠信而不黨。為人父者,慈惠以教。為人子者,孝悌以肅。為人兄者,寬裕以誨。為人弟者,比順以敬。為人夫者,敦懞以固。為人妻者,勸勉以貞。夫然則下不倍上,臣不殺君,賤不逾貴,少不陵長,遠不閑親,新不閑舊,小不加大,淫不破義,凡此八者,禮之經也。夫人必知禮然後恭敬,恭敬然後尊讓,尊讓然後少長貴賤不相逾越,少長貴賤不相逾越,故亂不生而患不作,故曰禮不可不謹也。
曰:民知禮矣,而未知務,然後布法以任力,任力有五務,五務者何?曰:君擇臣而任官,大夫任官辯事,官長任事守職,士修身功材,庶人耕農樹藝。君擇臣而任官,則事不煩亂。大夫任官辯事,則舉措時。官長任事守職,則動作和。士修身功材,則賢良發。庶人耕農樹藝,則財用足。故曰:凡此五者,力之務也。夫民必知務,然後心一,心一然後意專,心一而意專,然後功足觀也。故曰:力不可不務也。
曰:民知務矣,而未知權,然後考三度以動之;所謂三度者何?曰:上度之天祥,下度之地宜,中度之人順,此所謂三度。故曰:天時不祥,則有水旱。地道不宜,則有饑饉。人道不順,則有禍亂;此三者之來也,政召之。曰:審時以舉事,以事動民,以民動國,以國動天下。天下動,然後功名可成也,故民必知權然後舉錯得。舉錯得則民和輯,民和輯則功名立矣,故曰:權不可不度也。
故曰五經既布,然後逐奸民,詰軸偽,屏讒慝,而毋聽淫辭,毋作淫巧。若民有淫行邪性,樹為淫辭,作為淫巧,以上諂君上,而下惑百姓,移國動眾,以害民務者,其刑死流,故曰:凡人君之所以內失百姓,外失諸侯,兵挫而地削,名卑而國虧,社稷滅覆,身體危殆,非生於諂淫者未之嘗聞也。何以知其然也?曰:淫聲諂耳,淫觀諂目,耳目之所好諂心,心之所好傷民,民傷而身不危者,未之嘗聞也。曰:實壙虛,墾田疇,修牆屋,則國家富。節飲食,撙衣服,則財用足。舉賢良,務功勞,布德惠,則賢人進。逐奸人,詰軸偽,去讒慝,則奸人止。修饑饉,救災害,振罷露,則國家定。
明王之務,在於強本事,去無用,然後民可使富。論賢人,用有能,而民可使治。薄稅斂,毋茍於民,待以忠愛,而民可使親;三者,霸王之事也。事有本而仁義其要也,今工以巧矣,而民不足於備用者,其悅在玩好。農以勞矣,而天下飢者,其悅在珍怪,方丈陳於前。女以巧矣,而天下寒者,其悅在文綉。是故博帶梨,大袂列,文綉染,刻鏤削,雕琢采。關幾而不征,市鄽而不稅。是故古之良工,不勞其知巧以為玩好,無用之物,守法者不失。

譯文


古代的聖王,所以能取得盛名廣譽,豐功偉業,顯赫於天下,為後世所不忘,不是得到人們擁護的,從來沒有聽說過。暴君之所以喪失國家,危及社稷,宗廟顛覆,湮沒無聞,不是由於失掉人們擁護的,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現今擁有國土的君主,都希望生活安定,辦事有威信,戰爭勝利,防務鞏固,大的想統一天下,小的要稱霸諸侯,卻不重視爭取人,所以,弄得小則兵敗而地削,大則身死而國滅。所以說:“人”是不可不非常注重的,這是天下頂重要的問題。
我們說:得人的方法,莫如給人以利益;而給人以利益的方法,莫如用實際政績來證明。所以,善於為政的,總是田地開墾而城邑殷實,朝廷安閑而官府清治,公法通行而邪道廢止,倉庫充實而監獄空虛,賢人得用而奸臣罷退。上層人士,總是祟尚公正而鄙視阿諛之風;士民,總是重視勇武而鄙視財利;平民,總是愛農而厭惡大吃大喝,從而財用充足而日常生活富裕。所以,君主要寬厚而有所減免,人民要從而無所怨恨,上下協調而有禮儀,這才會活安定而辦事有威信,戰爭勝利而防務鞏固,而一戰而征服諸侯。不善於為政的,總是田荒蕪而城邑空虛,朝廷驚擾而官府混亂,公廢棄而邪道風行,倉庫空虛而監獄人滿,賢臣退而奸臣得用。上層人士,總是阿談成風鄙視公正;士民,總是重視財利而輕視勇武;民,總是喜好吃喝而厭惡耕作,於是財用缺而日常生活困難。君主非常殘暴苛刻而無減免,人民特別固執凶頑而不肯服從,上下互相爭利而不協調,所以生活不安定而辦事無威信,戰爭不勝而防守不固,於是小則兵敗而地削,大則身死而國滅。由此看來,為政就不可不謹慎對待這些問題了。
德有“六興”,義有“七體”,禮有“八經”,法有“五務”,權有“三度”。什麼叫六興呢?回答是:開闢田野,建造住宅,講求種植,勸勉士民,鼓勵耕作,修繕房屋,這叫作改善人們生活。開發潛在的財源,疏通積滯的物產,修築道路,便利貿易,注意送往迎來,這叫給人們輸送財貨。疏浚積水,修通水溝,挖通迴流淺灘,清除泥沙淤滯,打通河道堵塞,注意渡口橋樑,這叫作給人們提供便利。薄收租稅,輕征捐賦,寬減刑罰,赦免罪犯,寬恕小過,這叫作實施寬大的政治。敬養老人,慈恤幼孤,救濟鰥寡,關心疾病,弔慰禍喪,這叫作救人之危急。給寒冷的人以衣服,給饑渴的人以飲食,救助貧陋,賑濟破敗人家,資助赤貧,這叫作救人之窮困。這六個方面;都屬於興舉德政。這六項能見之實行,人民所要求的,就沒有得不到的了。人民的慾望必須得到滿足,然後才能夠聽從上面;聽從上面,然後政事才能辦好。所以說:德政是不可不興的。
我們說:人民知道了“德”,而未必懂得“義”,然後就應該以身作則以教民行義。“義”有七體。什麼叫七體呢?回答是:用孝悌慈惠來奉養親屬,用恭敬忠信來事奉君上,用公正友愛來推行禮節,用端正克制來避免犯罪,用節約省用來防備飢荒,用敦厚樸實來戒備禍亂,用和睦協調來防止敵寇。這七個方面,都是義的實體。人民必須知義然後才能中正,中正然後和睦團結,和睦團結才能生活安定,生活安定然後辦事才有威信,有威信才可以戰爭勝利而防務鞏固。所以說:“義”是不可不行的。
我們說:人民知道“義”,而未必懂得“禮”。然後就應該整頓“八經”以教民行禮。什麼是八經呢?回答是:上與下都有禮儀,貴與賤都有本分,長與幼都守次序,貧與富都守法度。這八個方面是禮的綱領。所以,上與下沒有禮儀就要亂,貴與賤不守本分就要爭,長與幼沒有等次就要叛離,貧與富不依法度就失其節制。上下亂,貴賤爭,長幼叛離,貧富失其節制,而國家還不陷於混亂,是沒有聽說過的。因此,聖明君主總是整頓這八禮以教導人民。八方面都各得其宜,作君主的就公正而不偏私,作臣子的就忠信而不結黨,作父母的以教育實現慈惠,作子女的以嚴肅實現孝悌,作兄長的以教誨實現寬厚,作人弟的以恭敬實現和順,作丈夫的以專一實現敦厚;作人妻的以貞節進行勸勉。能這樣,就可以做到:下不叛上,臣不殺君,賤不越貴,少不欺長,疏不間親,新不間舊,小不越大,放蕩不破毀正義。這八項是禮的常規。所以,人必知禮然後才能恭敬,恭敬然後才能尊讓,尊讓然後才能做到少長貴賤不相逾越,少長貴賤不相逾越,亂事就不會產生而禍患也不會發作了。因此說:“禮”是不可不重視的。
我們說:人民知道禮,而未必懂得“務”,然後就該依法令安排人力。安排人力有“五務”。什麼是五務呢?回答說:君主擇臣任官,大夫任官治事,官長負責其事而嚴守職責,士人修養品德而攻治才藝,平民則從事農耕種植。君主能夠擇臣而任官,政事就不紊亂;大夫任官辦事,措施就可以及時;官長分工任事而嚴守職責,行動就可以協調;士人能夠修身學藝,賢良人材就可以出現;平民從事農耕種植,財用就可以充足了。所以說:這五方面,就是人力的各有專務。人民必須認識這些專務,然後才能思想統一,思想統一然後才能專心致志,思想統一而專心致志,然後功業就可觀了。所以說:安排人力是不可不有所專務的。
我們說:人民知道務,還未必懂得“權”,然後就該考究“三度”來行動。什麼是三度呢?回答說:上考度天時,下考度地利,中考度人和,這就是所謂三度。,所以說:天時不祥,則有水旱;地利不宜,則有飢荒;人道不和,則有禍患。三者的到來,都是政事不好招致的。所以說:要審度時機來舉辦大事,用舉事發動人民,用人民發動國力,用一國發動天下。天下動員起來了,然後功業就可以有成。所以,人民必須懂得權衡輕重,然後才舉措得當;舉措得當,則人民和睦;人民和睦,則功業建立起來了。因此說:權衡輕重這一點,不可不善加考度。
五項綱領措施既已施行,然後就要驅逐奸民,查究偽詐,排除讒言邪惡之徒,而且不準聽淫亂言詞,不準造淫奢物品。如果人們有淫行邪性,傳播淫亂言詞,製造淫奢物品,用以取悅君主,惑亂百姓,移國動眾,以擾害人民務正業的,要處以死刑或流刑。所以說:凡人君內失百姓,外失諸侯,兵敗而國土被削,名卑而國家受害,社程覆滅,自身危殆的,沒有不是由於對淫亂的喜悅而引起的。為什麼這樣說呢?回答是:淫亂的聲音悅其耳,淫亂的觀賞悅其目。耳目之所好,悅其心;放任內心之所好,就傷害人民。傷害了人民而自身不危亡的事,是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我們說:移民墾荒,開墾農田,修築房屋,國家就能富裕;節約飲食,撙節衣服,財用就會充足;推舉賢良,注重功績,廣布德惠,賢人就得到進用;驅逐奸人,查究偽詐,排除讒言邪惡之徒,奸人就消聲匿跡;防備飢荒,救助災害,販濟破敗人家,國家就會安定。
英明君主的急務,在於加強農業,廢除無用之物的生產,然後人民可以富裕;選拔賢才,任用能臣,人民就可以得到治理;減輕賦稅,不苛求於民,並以忠愛相待,就可以使人民親近。這三項都是成就王、霸之業的大事。事物都有根本,而仁義是其關鍵。現在,工匠是夠巧的了,然而人民需用的東西得不到滿足,就是因為君主過於喜歡玩好的器物;農民是夠勞苦的了,然而天下還無糧挨餓,就是因為君主過於喜歡珍奇的食品;婦女也是夠巧妙的了,然而人們卻在無衣挨凍,就是因為君主過份喜歡華麗的服飾。所以,這就需要把寬大的帶子裁成窄小的,把肥大的袖子變成窄瘦的,把華麗的服飾染成單色,把刻樓的圖案削掉,把雕琢的花紋磨平。關卡上只稽查而不征捐,市場上只存放貨物而不收稅。古代的優良工匠,不運用他的智巧來做玩好的東西。所以,無用之物,守法者從不生產。

作者簡介


管仲(前719一前645年),姬姓,管氏,名夷吾,字仲,謚敬,被稱為管子、管夷吾管敬仲,華夏族,潁上(今安徽省潁上縣)人,周穆王的後代。是中國古代著名的軍事家、政治家、經濟學家、改革家。管仲的著作今稱《管子》,內容涵蓋各種學術,是後世道家、儒家、名家、法家、農家、兵家、陰陽家等等多家學術思想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