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德公路
法國克勞德·西蒙所著小說
《弗蘭德公路》是法國小說家克勞德·西蒙的作品。《弗蘭德公路》以1940年春法軍在法國北部接近比利時的弗蘭德地區被德軍擊潰后慌亂撤退為背景,主要描寫3個騎兵及其隊長痛苦的遭遇。小說以貴族出身的隊長德·雷謝克與新入伍的遠親佐治的會晤開始,以德·雷謝克謎一般的死亡結束。所有這一切,是由佐治戰後與德·雷謝克的年輕妻子科里娜夜宿時所引發的回憶、想像所組成。
《弗蘭德公路》表現了一種共時的藝術觀:在戰爭意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中,時間的(歷史的)進程消失了,世界的荒謬和人類的愚蠢彷彿一個周而復始的景象被永恆地固定下來,小說藝術在西蒙的眼中因而“不在於表現時間的持續,而在於描繪同時性”。這部小說最震憾人心之處,正是通過重複敘事向讀者展示了人類悲劇性的生存狀況。
《弗蘭德公路》小說以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法軍在弗蘭德地區被敵軍擊潰后倉皇撤退為背景,萬花筒般展現了三個騎兵及其隊長的痛苦遭遇和大地深受的蹂躪。作者將繪畫藝術引入小說描寫中,描述了戰爭對大自然的破壞、人的異化、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畸形;用色彩斑駁陸離的畫面繪出了時間的遷移、季節的變化、死亡的陰影、戰神的猙獰、饑寒的折磨、愛情的渴求、情慾的衝動、土地的抽搐、大自然的神奇魅力……既有詩情潮意,又不乏幽默嘲諷,使人禽淚而笑:既有人生哲理,又有對人心的解剖。組成小說的無數畫面像現代派的畫,色彩濃郁,光影對照強烈,使人眼花繚亂。作品分為五部。
《弗蘭德公路》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1940年春,法軍在法國北部接近比利時的弗蘭德地區被德軍擊潰后慌亂撤退。
佐治
1940年春,法軍在法國北部接近比利時的弗蘭德地區被德軍擊潰,騎兵——佐治跟戰友布呂姆、依格萊茲亞一路撤退,后被德軍俘虜。佐治越營逃跑回家后,一心經營土地。他從一個賭徒口中得知科里娜已重新結婚,居住在圖盧茲。於是,在一切結束了的第二個夏天,他拜訪了科里娜。三個月後,他與科里娜在旅館幽會,但此時他仍擺脫不了戰爭噩夢的糾纏,大腦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中涌動著沒完沒了的回憶、聯想和夢幻。戰爭的故事、戰爭的慘烈由佐治與科里娜二人在旅館里的“甜蜜”的私通展現:當性愛高潮雙方腿腳相互交纏、摟抱擠壓產生的肢體麻木,立即就讓佐治的腦海中浮現了殘酷的戰爭情景,同感了在德軍戰俘車廂里,鐵罐車的極度寒冷、黑暗、飢餓和擁塞的生不如死的感覺。而做愛時科里娜含混不清的快樂叫聲,又不禁讓佐治聯想起戰俘集中營里瘋子恐怖的整夜的悲號聲。幾乎所有戰時回憶,均由佐治和科里娜做愛時相似的感覺而引發:由佐治與科里娜做愛時的氣喘噓噓,化入他逃出集中營時上氣不接下氣的狂奔;由對科里娜身體的描寫與感受,化入被俘后露宿的冬日草場和草場上清晨寒冷中的戰抖;由對二人生殖器官的描寫,化入戰俘集中營的飢餓感、死亡的恐懼感和被追捕時藏身於壕溝的隱匿感。
《弗蘭德公路》的主題思想即控訴戰爭罪惡。從性愛與主題的關係上看,《弗蘭德公路》的性愛描寫具有戰爭如何徹底摧毀了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刻意蘊。性愛是人間美好的事物。戰爭是殘酷的是醜惡的,它剝奪生命、損害財產、邪惡人性。《弗蘭德公路》把性愛與戰爭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它以性愛襯托戰爭,讓性愛記起戰爭,讓性愛醜化戰爭。
重複敘事
小說的事件與敘事之間存在著4種頻率關係:1、事件發生一次,敘事也只有一次為單次敘事;2、事件發生多次,敘事也相應有多次為等次敘事;3、事件發生多次而敘事只有一次為總括敘事;4、事件只發生一次而敘事卻有多次為重複性敘事。《弗蘭德公路》這部由主人公喬治凌亂斑駁、縈繞反覆的意識內容構成的小說充滿了重複敘事:喬治等4人在佛蘭德平原潰退路上行進的重複;德·雷謝克之死的重複;孔雀紗窗的重複;喬治入伍前與父親談話的重複;喬治戰後與科麗娜夜宿的重複……在所有這些重複性敘事中,最重要的無疑要算貫穿全書始終的潰退路上4個騎兵的意象以及戰後喬治與科麗娜的夜宿,兩者在書中分別出現了5次。為了分析的方便,將“潰退路上4個騎兵意象”的各次重複簡要摘錄如下:
A、自從他(德·雷謝克)的騎兵隊減損到僅剩下我們這4人起(他的騎兵隊幾乎等於整個團最後剩下的全部人馬,也許還有幾個散落在荒野各處被打落馬的騎兵),他可以說是擺脫、免除了軍官的職責,從中解放出來了。……在這一切土崩瓦解中的,似乎不是一支軍隊而是全世界,不僅是物質的實況而且是精神的表現(也許是缺少睡眠,十天以來我們除了在馬上,實際沒有睡過)在剝蝕分化,在崩裂瓦解,在變為粉末、流水,在歸於虛無。
B、這時候,他(喬治)似乎老看見那象人體模型的僵硬的上身,瘦骨嶙峋、無動於衷,微微地搖晃著策馬前行……這上身的後面是清晰的戰爭背景。
C、我們極力想象,我們四人連同影子在大地表面移動的情況,微小不足道,朝著反向走,……四個騎兵隊官兵不停地向前走,穿過有樹籬圍著的牧場、果園、象群島般的紅磚房屋。……四位騎兵和五匹夢遊似的馬,不是在前進而是舉起腳又原地放下,實際在公路上並沒有移動。作戰示意圖,廣闊的大地,草原,樹林緩慢地在他們身下或四周移動。
D、我們實在不大清楚為什麼在這灰泥殘屑中,在這城市中,除了這可憐巴巴的螞蟻隊伍行進以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我們四人騎著不三不四的劣馬在行走著。
E、也許我在大白天里睡著了,也許我一直在睡覺,只是眼睛睜大著,在五匹馬單調的馬蹄聲中搖晃著。這些馬的影子不是完全以同一節奏前進,因此篤篤的蹄聲以相互交替,你追我趕,重疊的方式出現,有時混成一體,好象只有一匹馬在走,但接著又重新分開,重新解體,似乎又重頭開始彼此追趕等等。
以上五段文字描述的都是同一個情景:德·雷謝克、喬治、伊格萊西亞和布魯姆4個法軍騎兵在潰退路上似乎永無休止的行進情景。其中第一段文字在小說開始不久就出現,第五段則靠近小說的結尾,也就是說,這一情景的重複貫穿了小說的始終。無疑,這是《佛蘭德公路》中一個最基本的意象,猶如樂曲的主題反覆再三,不斷出現。從小說的表現對象而論,這種重複體現了西蒙的藝術真實觀,亦即心理真實觀:“我們”對事物的感受和記憶——因而也就是事物之於“我們”的真實面貌——乃是存在於“我們”的心理或意識之中,而意識的流動本身總是以自由聯想、缺乏時空邏輯和凌亂重複為特徵的。正如小說主人公喬治所感受到的:“這一切只是在我們的心靈中存在” 。不過,上述重複情景的意義不僅僅在於體現了作者的心理真實觀,而更在於它是作為一個戰爭意象被反覆運用的。如同雨夜行軍途中的嘈雜聲“最後在喬治的心目中與戰爭的概念混同了”一樣,他與另外3個騎兵在潰退路上無休無止行進的情景也與戰爭的背景混同了,而且,由於是潰退途中的情景,它更加突出和深化了戰爭給人的心靈帶來的荒謬和虛無的感受,正如喬治這段內心話語所表達的:“我們實在不大清楚為什麼在這灰泥殘屑中,在這城市中,除了這可憐巴巴的螞蟻隊伍行進以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在這一切土崩瓦解中的,似乎不是一支軍隊而是全世界,不僅是物質的實況而且是精神的表現……在剝蝕分化、在崩潰瓦解、在變為粉末、流水,在歸於虛無。”作為一個戰爭意象,潰退的情景不僅止是一個個別的情景,而是象徵著戰爭本身的愚蠢、殘酷和荒謬:戰爭摧毀了物質世界,更摧毀了人的精神世界,當這一切都被炮火無情地化為粉末之後,誰還能夠說這世界是有意義的?在象徵著死亡和毀滅的戰爭意象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中,時間的進程消失了,世界的荒謬面貌和人類的愚蠢行為被永恆地固定下來,彷彿一個周而復始從不改變的景象,由此讀者不難理解為什麼西蒙說小說“不在於表現時間的持續,而在於描繪同時性” 。
從具體表現方式上看,對同一事件的重複敘述並非單純的重複。以前面所摘錄的《弗蘭德公路》中的五段重複敘事為例,實際上每一次重複的視角、人稱、話語類型都有所變化,第一段是以與故事同質的敘述者(喬治)的議論為主,他對潰退途中的德·雷謝克的議論,對崩潰帶來的虛無感受的議論;第二段則著重在視角效果上,喬治在俘虜車廂里對德·雷謝克以及他們另外3個騎兵在潰退路上情景的回想,而且基本上限於描述而不作議論:“他在黑暗中躺著不動,……這時候,他似乎老看見那象人體模型的僵直的上身,……4個騎馬的人不斷往前走,……”;第三段的側重點不在視角上,而是在一個與故事異質的敘述者的描述和議論:“他們也不能完全算是軍人,因為他們已與任何正規部隊失去聯繫,而且不知道該怎樣行動,……5匹馬以夢遊似的步伐前行,……”;第四段重新安排了與故事同質的敘述者的敘述和議論,但敘述人稱卻變成了第一人稱複數:“我們實在不大清楚為什麼在這灰泥殘屑中,在這城市中,除了這可憐巴巴的螞蟻隊伍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最後,第五段雖然繼續採用內焦點以及與故事同質的敘述者,但焦點人物和敘述者卻改成了單數,即喬治一個人的內心感受:“……不過,我真的是看見或以為是看見,或只是事後想象出來,或是做夢。也許我在大白天里睡著了,也許我一直在睡覺,只是眼睛睜大著,在5匹馬單調的馬蹄聲中搖晃著” 。從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重複敘事的表現內容儘管是同一事件,但其每一次的表現方式卻不盡相同,重複敘事在小說中的基本功能,就是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反覆突出某一事件的特徵和意義。
在《弗蘭德公路》中,對不同時代的相似事件的敘述同樣起到了重複性敘事的作用:德·雷謝克的命運時時都對應著他祖先的命運,他死亡的原因彷彿是祖先死因的翻版;科麗娜的情慾使我們聯想到布魯姆設想中的(儘管是設想,但功能是一樣的)德·雷謝克的高曾祖母維吉妮亞的情慾,等等。這些對照性敘事所講述的人物和事件都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彷彿就是不同時代的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因此,它們可以被看作是更大程度上的重複敘事。
圖像敘事
一、敘事藝術的表層結構
《弗蘭德公路》這部小說像快鏡攝影,小說創作深受法國印象派大師塞尚的影響。與攝影和繪畫不同,小說一直被認為是時間的藝術,西蒙力圖在時間的藝術中為讀者開闢空間的視界,把一個個散落的空間圖像重新連綴在時間的軸上,實現圖像的敘事功能。圖像敘事的實質,說到底就是空間時間化,從文本的表層看,這在《弗蘭德公路》中是通過單幅圖像的描繪和多幅圖像之間的轉接實現的。
1、單幅圖像的描繪
傳統的小說研究認為,景物在小說中的機製作用主要在於反映人的生活,而在《弗蘭德公路》中人物卻只不過成了表現某種心情、情緒、意識活動的“臨時道具”,這就導致以人物命運為主線的敘事被切斷,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形象和雜亂的場面。《弗蘭德公路》在全書的前15頁就將所涉及的幾個人物的開始與結局交代清楚,而後的整部書只不過是對這前15頁的擴展和深化。據初略統計,《弗蘭德公路》由90來個長短不等的片段組成,大潰敗的場面、爭吵聊天的場面、戰爭的場面、死亡的慘象、饑寒的折磨、紗窗後面的女人……,西蒙用文字描繪一個個場面,就像用油彩畫出一幅幅畫面,它們有的構圖清晰,形象鮮明;有的色彩濃郁,對比強烈;有的斑駁陸離,支離破碎。就像西蒙在他的演講詞中表示,比起那些使故事中人物過分巧合地相遇或錯過機會的天意安排,相反地,他卻完全相信普魯斯特由“鋪路石”而自然展開的意識的跳躍,因為“這是合乎對事物的感覺”。西蒙熱衷的就是對於“鋪路石”的描寫,如照相一般將佐治一群潰敗中的場景凝固在文字織成的畫布上。
2、圖像之間的轉接
單幅圖像的描繪並不是西蒙所獨有的,在許多自然主義作家那裡,這種描繪甚至更細緻更冗長,《弗蘭德公路》有韻味的地方在於繪製發生在時間軸上的各個圖像的空間圖,從而使他們具有敘事的功能。這也就是時常為人們稱道的巴洛克式的迴旋結構。如小說第一章中的一部分:佐治和布呂姆在雨夜來到穀倉,作者描繪了一副疲憊的戰士暫時得到休憩的場面,在佐治的幻想牽引下,作者接著描繪的是佐治與一個女子歡愛的場面,接下來佐治又在雨聲的提醒下回到了穀倉的雨聲之中。在《弗蘭德公路》中圖像的轉接除了畫面之間的交替移動之外還有小畫面與大畫面之間的切換,即電影中遠、近景之間的切換。典型的有賽馬場面,從整個賽馬場到看台,到賽馬者的準備工作再到賽馬開始后觀賽者通過望遠鏡所看到賽馬場面,最後回到賽馬場。每一副畫面都是活生生的,原本線性的結構被作者打亂,使得讀者從多個角度看到了賽馬的過程卻不感到煩亂。另一個典型的切換髮生在另一個以穀倉為背景的敘述中,一開始是佐治和布呂姆躲雨閑聊,而德· 雷謝克他們則處於爭吵之中,至於他們吵什麼佐治則聽不見,之後卻是一個德·雷謝克面部特寫,接著佐治看見了二樓的窗帘於是和布呂姆討論起來,最後又回到了全景之中,人物又各做各的事去了。
《弗蘭德公路》中圖像的迴環大抵如此:由A圖像到B、C、D……圖像,最終又回到A圖像,其中的距離(即B、C、D圖像的多少)在西蒙筆下時長時短。下一個迴環又是從B、C、D等圖像之一開始,兜轉之後回到起點,不同的是,小說中絕對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圖像。這種差異性恰恰也是西蒙的圖像敘事的豐富之處所在,如此,才使得小說巴洛克式的敘事結構有了實現的可能。如果說單一圖像的敘事意義在於使得敘事的時間空間化、去語境化,那麼將打亂的圖像有序地連綴起來就是實現了敘事的空間重又時間化。這樣使得作者的創作實現了從以往小說歷時性的敘事到共時性的敘事的轉換。
二、敘事藝術的深層技巧
《弗蘭德公路》的圖像敘事得以實現不僅有賴於精巧的結構,同樣有賴於作者運用各種敘事技巧,這些敘事技巧都是促成圖像敘事的背後的秘密。
1、在描寫上,通過對某一事物的重複形成轉喻式描寫描寫是敘事本文中的一個片段,它插入本文,功能是中斷敘事,其次,描寫的目的是賦予對象以特徵。敘事中的描寫或多或少都會顯示主題意義。按照相鄰性原則構成的描寫一般稱為轉喻或換喻,按照相似性原則構成的描寫則是隱喻性描寫。小說第三部分開頭的敘述中,佐治對在戰俘營飢餓至極趴在地上覓食野菜的回憶與對行軍途中自己與一位女子在穀倉里歡愛的回憶交叉錯疊,造成這種重疊的原因是在地上爬行覓食的姿勢使人很容易聯想到某種性愛姿勢,而野菜的形狀和氣味也使他想到女性身體的某些部位。在這段敘述里,作者使用了極具雙關和富有暗示性的詞語以誘發讀者的想象和聯想。更為巧妙的是在小說中同樣的事物總是不斷地作為本體或喻體反覆出現,例如雨和衣櫥等等,他們猶如化學反應中的催化劑一般,幫助單幅畫面之間實現順理成章的切換。
這樣的方式很容易讓讀者將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物巧妙聯繫起來並且提醒讀者已經出現過的畫面,從而使作者在實現畫面之間順利轉換的同時又給讀者在自己的腦海中連綴畫面的機會,保持了敘事的流動性和相對的整體性。
2、在敘事視角上的不停變換
小說一開始,德·雷謝克隊長在看“我”母親給他的信,“我”站在隊長的對面, “我”看到隊長身後走動的馬和爛泥路,由爛泥路想起以前某個晚上騎兵瓦克看見狗啃爛泥,粉紅色的狗嘴、寒光逼人的雪白的狼齒,啃嚼著黑色的泥土,隨後是“我”的意識由聯想產生跳躍:狗在吞食、士兵打掃戰場把地方騰清……。在此,小說敘述視角由有限視角“我”變成了全知視角,之後又變回“我”的視角;“我”的聯想或者說回憶接著又使敘事視角變成了瓦克的,緊跟著是以瓦克的視角對狗啃泥的特寫;最後隨著“我”意識的跳躍又回到了“我”的視角。
同樣在小說開始部分,12頁之前故事的敘述者是“我”,從後面的章節來看,參考第12頁括弧中的說明,似乎是“我”佐治在囚車裡向同伴布呂姆講述自己的經歷。但到了第18頁,第一人稱“我”突變為第三人稱“佐治”,這時佐治從敘述主體變而為敘述客體,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層次:即這一切又同時是佐治在戰後對科里娜敘述的。換言之,同一個事件、場景被佐治或“我”或作者反覆講述,而三者講述的場景往往重疊在一起,敘述者敘述時的現實環境由此也成為場景變換的一個契機,敘述視角的變換暗示著畫面之間的切換。畫面在不斷的切換之中實現了畫面之間的平滑流動,重複出現的人或物使相關的畫面連綴在一起完成了圖像的敘事功能,整部小說就這樣猶如一幅巨大繁複的文字畫一般展現在讀者面前。
三、圖像敘事的效果
西蒙在他的演講詞中表示,“當我對著一張白紙,我面臨兩種事物:一是存在於我內心的感情、回憶、印象雜亂混合物;一是語言,我尋求以表達這混合物的辭彙,把詞語安排井然的句法,文字在這些句法中就凝聚在一起。”“於是馬上就得到第一個證明:我們從來不是記述(或描寫)在著手寫作之前已發生的事,而是在寫作過程中產生的東西,是寫作當時出現的,不是來自最初模模糊糊的寫作計劃與語言之間的矛盾,相反地出自兩者之間的密切結合,這種結合所產生的結果比最初的寫作意圖不知豐富多少,至少對我是如此。”當作者腦海中的圖像猛烈地襲擊著他的時候,最終呈現出來的文本便“不是什麼似田園詩般的純樸溫柔的愛情,不是曲折的情節冗長的、有組織的、合乎習慣方式的展開,從開始進入情節,逐步加強,漸漸發展,和諧而又合理地向上升——中間還被一些不可少的停頓和操作失誤打斷過——終於到達高峰,這之後也許有一個過度,然後又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減弱:全不是這樣,沒什麼組織好的、有連貫性的東西,沒什麼話語,沒什麼準備好的言辭,既沒愛情的表示也沒任何解說,只有這些:幾個無聲的形象,……”這些形象以“文字畫”的形式呈現在讀者的面前,改變了讀者原有的心裡預期,使讀者不得不緊跟作者或者敘述者的腳步,加劇了閱讀的快感。
《弗蘭德公路》中的單幅圖像可以說是一種空間和時間的切片,是一種以空間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時空統一體。小說中的圖像具有無可否認的空間性,但這種空間性最終仍要通過時間性體現出來,就如同電影膠片上一格格的圖像要連續在一起才能完成其敘事的功能,否則就不能被稱為小說了。要讓圖像這樣一種已經化為空間的時間切片達到敘事的目的,作者必然要使它反映或暗示出事件的運動,必須把它重新納入到時間的進程之中,巴洛克式的迴旋結構的意義也正在於此。由於圖像是時間軸上的空間切片,單獨看來具有去語境化的特徵,這也是《弗蘭德公路》在被閱讀時容易引起歧義的地方,因此, 讓眾多的圖像實現敘事的功能更考驗作者對於散亂材料的組織能力。圖像敘事的無限可能性是因為它可以使之與任何事物毗連,這就使圖像具有了敘事的可能性,每一個人都可以為一張完全陌生的照片恢復或重建一個語境,從而使空間化的時間的瞬間形象重新進入到時間的流程之中。正因為人們對於圖像重建的方式不同,西蒙的小說使人們在閱讀過程中充滿了樂趣。作者利用“錯覺”和“期待視野”訴諸讀者的反應,利用其他圖像來組成圖像系列,從而重建圖像的時間流。就像西蒙說他創作時正在經歷所創作的事情一樣,圖像敘事通過訴諸讀者的反應暗示出事件的前因後果,於是,讀者不僅可以看到了事件本身,而且還能看到對事件的反應,從而延展了事件的時間過程,有助於敘事效果的形成。這種圖像敘事作品的時間邏輯和敘述性退隱到了畫面的背後,讀者必須依據自己的經驗重建其順序,這種敘事作品可稱為“視覺的文學” ,《弗蘭德公路》便是如此。
克勞德·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