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子儀

邢子儀

《邢徠子儀》是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

原文


騰有楊某,從白蓮教黨,得左道之術。徐鴻儒誅后,楊幸漏脫,遂挾術以邀。家中田園樓閣,頗稱富有。至泗上某紳家,幻法為戲,婦女出窺,楊睨其女美,歸謀攝取之。其繼室朱氏,亦風韻,飾以華妝,偽作仙姬;又授木鳥,教之作用;乃自樓頭推墮之。朱覺身輕如葉,飄飄然凌雲而行。無何,至一處,雲止不前,知已至矣。是夜,月明清潔,俯視甚了。取木鳥投之,鳥振翼飛去,直達女室。女見彩禽翔人,喚婢撲之,鳥已沖簾出。女追之,鳥墮地作鼓翼聲;近逼之,撲入裙底:展轉間,負女飛騰,直衝霄漢。婢大號。朱在雲中言曰:“下界人勿須驚怖,我月府姮娥也。渠是王母第九女,偶謫塵世。王母日切懷念,暫招去一相會聚,即送還耳。”
遂與結襟而行。方及泗水之界,適有放飛爆者,斜觸鳥翼;鳥驚墮,牽朱亦墮,落一秀才家。
秀才邢子儀,家赤貧而性方鯁。曾有鄰婦夜奔,拒不納。婦銜憤去,譖諸其夫,誣以挑引。夫固無賴,晨夕登門詬辱之。邢因貨產,僦居別村。
有相者顧某,善決人福壽,邢踵門叩之。顧望見笑曰:“君宮足千鍾,何著敗絮見人?豈謂某無瞳耶?”邢嗤妄之。顧細審曰:“是矣。固雖蕭索,然金穴不遠矣。”邢又妄之。顧曰:“不惟暴富,且得麗人。”邢終不以為信。顧推之出,曰:“且去且去,驗後方索謝耳。”是夜,獨坐月下,忽二女自天降,視之,皆麗姝。詫為妖,詰問之,初不肯言。邢將號召鄉里,朱懼,始以賣告,且囑勿泄,願終從焉。邢思世家女不與妖人婦等,遂遣人告其家,其父母自女飛升,零涕惶惑;忽得報書,驚喜過望,立刻命輿馬星馳而去。報邢百金,攜女歸。邢得艷妻,方憂四壁,得金甚慰。往謝顧。顧又審曰:“尚未尚未。泰運已交,百金何足言!”遂不受謝。先是,紳歸,請於上官捕楊。楊預遁,不知所之,遂籍其家,發牒追朱。朱懼,牽邢飲泣。邢亦計窘,始賂承牒者,賃車騎攜朱詣紳,哀求解脫。紳感其義,為竭力營謀,得贖免;留夫妻於別館,歡如戚好。紳女幼受劉聘;劉,顯秩也,聞女寄邢家信宿,以為辱,反婚書,與女絕姻。紳將議姻他族;女告父母,誓從邢。邢聞之喜;朱亦喜,自願下之。紳憂邢無家,時楊居宅從官貨,因代購之。夫妻遂歸,出曩金,粗治器具,蓄婢僕,旬日耗費已盡。
但冀女來,當復得其資助。一夕,朱謂邢曰:“孽夫楊某,曾以千金埋樓下,惟妾知之。適視其處,磚石依然,或窖藏無恙。”往共發之,果得金。因信顧術之神,厚報之。后女於歸,妝資豐盛,不數年,富甲一郡矣。
異史氏曰:“白蓮殲滅而楊獨不死,又附益之,幾疑恢恢者疏而且漏矣。孰知天留之,蓋為邢也。不然,邢即否極而泰,亦惡能倉卒起樓閣、累巨金哉?不愛一色,而天報之以兩。嗚呼!造物無言,而意可知矣。”
據《聊齋志異》鑄雪齋抄本

註釋


滕:縣名,今屬山東省。
白蓮教:佛教宗派之一,又叫聞香教。元末以來常為農民起義所利用。
下文徐鴻儒,即明天啟年間,以白蓮教主身份為山東農民起義領袖。詳見《白蓮教》注。
友道:邪道。
邀:游。
泗上:泗水之濱。泗水,也叫泗河,源於山東泗水縣陪尾山,古時流經山東曲阜、江蘇徐州入淮。
作用:啟動、使用之法。
月府姮娥:即月中女神嫦娥,詳《勞山道士》注。
王母:古代神話中的西方女神。舊時小說演繹為玉帝(天帝)之後。
泗水:縣名,今屬山東省。
方鯁(gěng梗):正直。鯁,通“■”,剛直。
踵門叩之:親至其門叩問。
敗絮:破爛的棉絮,指破爛衣服。
泰運:吉祥的運氣。泰,《易》卦名。《易·泰》:“天地交,泰。”
又《彖》:“泰,往大來吉亨,天地交而萬物通也。”引申為安寧、順通。
籍其家:抄沒其家產。籍,簿冊,抄家時將其家產一一登記入冊。
顯秩:顯要之官。
信宿:再宿,兩宿。
於歸:出嫁。
附益:此指聚斂暴富。《論語·先進》:“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
“幾疑”句:幾乎懷疑夭網疏漏將其放掉。《老子》:“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喻天道廣大,無所不包。
否(pǐ匹)極而泰:運氣壞到極點即轉而通泰。否、泰,均《易》卦名,舊時指命運的好壞、事情的順逆。《易。否》:“天地不交,否。”
天地不交,則上下相隔,閉塞不通。
造物:創造萬物,指大自然。

譯文


山東滕縣有個楊某人,跟著白蓮教結成死黨,又得到一些邪門歪道的法術。徐鴻儒被殺之後,楊某人僥悻漏網脫險,於是就攜帶著妖術在各地漫遊。家裡邊有田園和樓台殿閣,很稱得上是個富有之家。他到了泗水之濱的某個士紳之家,用迷幻的法術當作戲劇來表演,引得婦女們都偷偷來看。楊某人偷眼看到這個士紳的女孩長得很美貌,戲演完回來就想把她用法術攝取過來。楊某人的續弦妻子朱氏,也還很有魅力,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假扮成為仙女。又交給她一隻木鳥,還告訴她啟動的方法,就從樓上把她推了下去。這時朱氏感到身體輕得就像一個樹葉,飄飄蕩蕩地在天空里駕著雲彩行走。沒過多久,到了一個地方。雲彩停止不動了,朱氏知道已經到了該到的地方。這天夜裡,月光明亮,清徹而又皎潔,往下面一看,極其清楚。朱氏取出一隻木鳥投了出去,木鳥鼓動著肢膀飛了出去,直接來到女孩的住房。女孩看見有彩色的鳥飛了進來,就呼叫婢女去抓住它,可是木鳥已經衝出簾幕飛走了。女孩再去追趕它,木鳥掉在地上並作出鼓動翅膀的聲音,再往前靠近它,木鳥就撲進到女孩的裙子底下了。展轉之間,鳥兒背著女孩就飛騰起來,直著衝上雲天。婢女大叫起來。朱氏在雲彩里說道:“下界的人們不要害怕,我是月宮的嫦娥。女孩她是王母娘娘的第九個女兒,是偶然間被貶謫到人世間的。王母娘娘每天都深切懷念她,暫時把她招去聚上一聚,就把她送回來。”於是朱氏就和女孩手牽著衣服一起飛行。正好到了泗水的地界,恰巧有一個人在燃放飛天爆竹,爆竹斜著碰到了鳥的肢膀,鳥一受到驚嚇就悼下來了,拉扯著朱氏也掉了下來,正好落到一個秀才的家裡。
那個秀才叫邢子儀,家境極其貧寒而性情非常耿直。曾經有過鄰居的婦女晚上往他家跑的事情,他拒絕不接納她。那個婦心含憤怒離開之後,在她丈夫面前說邢子儀的壞話,誣衊邢子儀挑逗並勾引她。她的丈夫本來就是潑皮無賴,就早晨和晚上都來到門前羞辱邢子儀。邢子儀於是賣掉家產,到別的村莊租房子住下來。有一個會相面的顧某人,善於判斷人的福氣和壽數,邢子儀就親自登門拜會他。顧某人看看邢子儀之後笑著說道:“君子您富有得足有千鍾之粟,為什麼穿著破爛的衣服見人呢?難道是認為我有眼無珠嗎?”邢子儀笑話他胡說八道。顧某人仔細地看他之後又說:“是啦。本來家境雖然蕭條一些,但是離聚寶盆不遠了。”邢子儀又認為他一派胡言。顧某人又說道:“你不僅要突然大富起來,而且還要得到一個美貌佳人。”邢子儀始終也不認為他說的這些會是真的。顧某人把他推了出來,說道:“去吧去吧,應驗之後再向你索求答謝吧!”這個夜裡,邢子儀一個人坐在月光之下,忽然間有兩個女子從天上降落下來,看了看,都是絕色的美人。驚奇地把她們兩個人當成妖怪,就追問她們,開始她們兩個人不肯說話,邢子儀想要把鄉親們都叫過來,朱氏害怕了,才把實情告訴給他,並且囑咐他千萬不要泄露出去,她們兩個人願意終身跟隨他。邢子儀想到,大人家的女子不能和妖人的婦女一樣看待,就派人去告訴她的家裡。她的父母自從女兒飛升天上之後,痛哭流涕,惶恐不安。忽然間得到回報的書信,又驚又喜,都在想象之外了。立刻派車馬連夜賓士去迎接。用百金答謝了邢子儀之後,攜帶著女兒回到家來。
邢子儀得到了漂亮媳婦,正在憂愁家境四壁空空的時候,又得到金錢,感到很大的安慰。這時他就前去答謝顧某人。顧某人又細看看他說道:“還沒有完呢,還沒有完呢,好運氣已經開始了,百金的錢怎麼值得一提呢!”於是顧某人堅決不接受答謝。在這以前,這個士紳回到家來,請求上級官員逮捕楊某人。楊某人事先逃跑,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就抄沒了他的家,併發出公文追捕朱氏。朱氏很害怕,拉著邢子儀的衣服默默地哭。邢子儀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就去賄賂承辦公文的人,邢子儀租了車馬帶著朱氏來到士紳家裡,哀求人家把她解脫出來。士紳感到邢子儀很講究義氣,就為他們盡心儘力想方設法,使得朱氏得以贖身免罪。還留他們夫妻在別墅住下來,歡樂的氣氛就像是親戚之間的友好往來。士紳的女兒從小就聘給了劉家。劉家是個顯赫的大官之家,聽說女孩在邢子儀家裡暫時住了兩宿,認為是個恥辱,就把婚書退回來,與女孩廢棄婚姻關係。士紳想要把女兒和其他家聯姻,女孩告知父親和母親,發誓要跟從邢子儀成婚。邢子儀聽到之後,非常高興,連朱氏都很高興,自己還願意處於下位當妾。士紳憂慮邢子儀無家無業,正趕上楊某人的住宅當作官家財物處理,就替邢子儀購買過來。未妻二人就回來了,把過去的錢拿出來,簡單地置備些傢俱器皿,再收養幾個婢女僕人,十天之間,錢花費得已經沒有了。只希望女孩來到,一定會得到她的資助的。一天晚上,朱氏對邢子儀說道:“我那罪孽的前夫楊某人,曾經把千金的錢埋藏在樓下,只有我知道埋在哪裡。剛才我看了看那個地方,磚頭和石塊還是和原來一樣,或許地下埋藏的東西沒有損壞呢。”兩個人一起去挖開地窖,果然得到千金的錢。因而也相信顧某人法術的神奇,邢子儀就優厚地報答了他。後來女孩也嫁了過來,裝奩極其豐盛,沒過幾年,邢子儀就在一郡之內被稱為首富了。
異史氏說;“白蓮教被殲滅之後,而餘黨楊某人偏偏沒有死,而且還富上加富,我幾乎要懷疑恢恢的天網也能夠既粗疏又有遺漏呀。哪裡知道,上天把他留了下來,是為了成全邢子儀呀。不然的話,邢子儀即使壞運氣到極點交上好運,又怎麼能夠倉促之間建起樓台殿閣,積累巨額金錢呢?邢子儀連一個女人都不願去偏愛,而上天報答他兩個女子。噢!老天爺什麼話都沒有說,而他的心意卻是可以知道的。”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 年),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