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好好詩並序
張好好詩並序
《張好好詩》是唐代文學家杜牧創作的一首詩。此詩以濃筆重彩,追憶了張好好六年前初吐清韻、名聲震座的美好一幕。當年風姿綽約的張好好,才不過幾年,竟已淪為賣酒東城的“當壚”之女。杜牧用精湛的詩歌語言,再現了張好好升浮沉淪的悲劇生涯,抒發了詩人對這類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苦難女子的深切同情。全詩情緒飽滿,文辭清秀,堪稱唐詩中的佳作。
風塵女子的淪落生涯,在開初往往表現為人生命運的驚人躍升。此詩開篇一節,正以濃筆重彩,追憶了張好好六年前初吐清韻、名聲震座的美好一幕:“翠茁鳳生尾,丹葉蓮含跗”————這位年方“十三”有餘的歌女,當時身穿翠綠衣裙,裊裊婷婷,就像飄曳著鮮亮尾羽的鳳鳥;那紅撲撲的臉盤,更如一朵搖曳清波的紅蓮,含葩欲放。詩人安排她的出場非同一般,那是在一碧如染的贛江之畔、高倚入雲的滕王閣中————正適合美妙歌韻的飛揚、回蕩。為了這一次試唱,人們特為準備了鋪張的“華筵”,高朋滿座。而處於這一切中心的,便是張好好。此刻,她正如群星拱衛的新月,只在現身的剎那間,便把這“高閣”的“華筵”照亮了。為著表現張好好的驚人之美,詩人還不忘從旁追加一筆:“主公顧四座,始訝來踟躕”。“來踟躕”,化用《陌上桑》“使君從東來,五馬立踟躕”之意,描寫沈傳師在座中初睹張好好風姿的驚訝失態的情景,深得側面烘托之妙。然後便是張好好的“試唱”,詩中描述她在“吳娃”的扶引下羞怯登場,低頭不語地擺弄著長長的前襟;一雙發鬟高下相宜,縷縷髮辮才曳過短襦————寥寥數筆,畫出了這位少女的無限柔美羞怯之態。令人不禁要懷疑如此小兒女家,竟有聲震梁塵的妙喉。然而,“盼盼乍垂袖,一聲雛鳳呼”,當她像貞元間名伎關盼盼那樣乍一摔袖,席間便頓時響徹小鳳凰一般清潤圓美的歌鳴。這歌聲嘹亮清麗,竟使伴奏的器樂都有難以為繼之感,以至於琴弦快要迸散關鈕、蘆管即將為之破裂。而張好好的裊裊歌韻,卻還壓過“眾音”,穿透高閣,直上雲衢。白居易《琵琶行》表現商女奏樂之妙,全藉助於連翩的比喻描摹;此詩則運用高度的誇張,從伴奏器樂的不勝競逐中,反襯少女歌喉的清亮遏雲,堪稱別開蹊徑。
一位初登歌場的少女,一鳴驚人,贏得了觀察使大人的青睞。她從此被編入樂籍,成了一位為官家賣唱的歌伎。未更人事的張好好,自然不懂得,這失去自由的樂伎生涯,對於她的一生意味著什麼。她大約到是滿心喜悅地以為,一扇富麗繁華的生活之門,已向她砰然打開————那伴著“主公”在彩霞滿天的秋日,登上“龍沙”山觀浪,或是明月初上的夜晚,與幕僚們游宴“東湖”的生活,該有無限樂趣。最令詩人驚嘆的,還是張好好那日愈變化的風韻:“玉質隨月滿,艷態逐春舒。絳唇漸輕巧,雲步轉虛徐”————不知不覺中,這位少女已長成風姿殊絕的美人。當沈傳師“旌旆”東下、調任宣歙觀察使時,自然沒忘記把她也“笙歌隨舳艫”地載了去。於是每遇霜秋、暖春,宣城的謝朓樓,或城東的“句溪”,就有了張好好那清亮歌韻的飛揚。這就是詩之二節所描述的張好好那貌似快樂的樂伎生活————詩人當然明白,這種“身外任塵土,樽前極歡娛”的“歡娛”,對於一位歌伎來說,終竟只是曇花一現,並不能長久。但他當時怎麼也沒預料,那悲慘命運之神的叩門,對張好好竟來得如此突然。而這一節之所以極力鋪陳張好好美好歡樂的往昔,也正是為了在後文造成巨大的逆轉,以反襯女主人公令人驚心的悲慘結局。這結局在開始依然帶有喜劇色彩:“飄然集仙客,諷賦欺相如。聘之碧瑤佩載以紫雲車。”那風度翩翩、長於“諷賦”的聘娶者,就是曾任“集仙殿”校理的沈傳師。詩序稱他“以雙鬟納之”,可見頗花費了一筆錢財,故詩中以“碧瑤佩”“紫雲車”等誇張之語,將這出“納妾”喜劇著力渲染了一番。張好好呢,大約以為終於有了一個歸宿,生活拘檢起來,正如傳說中的天台仙女一般,關閉“洞門”,不再與往日熟知的幕僚交往。“洞閉水聲遠,月高蟾影孤”二句,敘女主人公為妾景象,雖語帶詼諧,字裡行間畢竟透露著一種孤清幽寂之感,它似乎暗示著,女主人公身為侍妾,生活過得其實並不如意。
詩情的逆轉,是數年後的一次意外相逢:“洛城重相見,綽綽為當壚”————當年那綽約風姿的張好好,才不過幾年,竟已淪為賣酒東城的“當壚”之女。這令詩人十分震驚。奇特的是,當詩人揭開張好好生涯中最慘淡的一幕時,全不顧及讀者急於了解淪落真相,反而轉述起女主人公對詩人的關切詢問來:“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須?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無?”此四句當作一氣讀,因為它們在表現女主人公的酸苦心境上,簡直妙絕————與舊日朋友的相逢,竟是在如此尷尬的場合;張好好縱有千般痛楚,教她也無法向友人訴說。沉淪的羞慚,須得強加壓制,最好的法子,便只有用這連串的問語來岔開了。深情的詩人不會不懂得這一點。縱有千種疑問,也不忍心再啟齒相問。詩之結尾所展示的,正是詩人默然無語,在“涼風生座隅”的悲哀中,凝望著衰柳、斜陽,撲簌簌流下滿襟的清淚————使得詩人落淚不止的,便是曾經以那樣美好的歌喉,驚動“高閣”“華筵”,而後又出落得“玉質”“絳唇”“雲步”“艷態”的張好好的不幸遭際;便是眼前這位年方十九,卻已飽嘗人間酸楚,終於淪為賣酒之女、名震一時的名伎。
這首詩正以如此動人的描述,再現了張好好升浮沉淪的悲劇生涯,抒發了詩人對這類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苦難女子的深切同情。作為一首敘事詩,詩人把描述的重點,全放在回憶張好好昔日的美好風貌上;並用濃筆重彩,表現她生平最光彩照人的躍現。只是到了結尾處,才揭開她淪為酒家“當壚”女的悲慘結局。這在結構上似乎頗不平衡。然而,正是這種不平衡,便在讀者心中,刻下了張好好最動人美麗的形象;從而對她的悲慘處境,激發起最深切的同情。在鮮明的反襯和命運的急劇逆轉中,表現對摧殘、傷害美好、善良女子的社會的遺憾和抗議,力量也更加強烈。
在大和(太和)二年(828)十月,杜牧進士及第后八個月,杜牧就奔赴當時的洪州,開始了長達十多年的幕府生涯。其時江西觀察使沈傳師辟召杜牧為江西團練巡官。沈家與杜家為世交,沈氏兄弟是文學愛好者,對當時的知名文人都很眷顧,與杜牧的關係也頗為密切。杜牧撰寫《李賀集序》,就是應沈傳師之弟沈述師所請。杜牧經常往沈述師家中跑,蹭飯蹭酒,聽歌賞舞,與歌聲曼妙的張好好關係很好。沈家主人對此女子也分外珍惜,將她納為小妾。大和(太和)九年(835)秋,杜牧與張好好在洛陽不期而遇。杜牧當時任監察御史分司東部。此時的張好好已經淪落為他鄉之客,以當壚賣酒為生。杜牧感慨萬分,為她當初風光無限而現在卻淪為賣酒女子的不幸遭遇而深感同情,手寫了一首五言長篇《張好好詩》贈給張好好。
宣宗大中六年(852年)冬天病重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