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歌

月既明，西軒琴復清。

寸心斗酒爭芳夜，千秋萬歲同一情。

歌宛轉，宛轉凄以哀。

願為星與漢，光影共徘徊（1）。

悲且傷，參差淚成行。

低紅掩翠方無色，金徽玉軫為誰鏘。

歌宛轉，宛轉情復悲。

願為煙與霧，氛氳對容姿（2）。

（1）既：既已。既然已經。西軒：西面的軒廊。西屋。軒，有窗檻的小室。復：再。又。清：清晰。凄清。寸心：指心。舊時認為心的大小在方寸之間，故名。斗酒：比酒量。較量喝酒。爭芳：（花草）爭鬥芬芳。爭奪芳香春天。千秋：一千個秋天。千年。形容歲月長久。萬歲：一萬個年歲。萬年；萬代。宛轉：謂含蓄曲折；委婉。謂纏綿多情，依依動人。凄以哀：凄涼因為哀傷。以，因為。星與漢：星星與天漢。光影：光輝和影子。光陰，時光。徘徊：往返迴旋；來回走動。游移不定貌。

（2）且：而且。參差：不齊貌。很快；頃刻。古代樂器名。洞簫，即無底的排簫。亦名笙。相傳為舜造，象鳳翼參差不齊。低紅：降低紅色。低下紅顏。掩翠：遮掩翠色，掩住翠袖。方：正在。方才。金徽huī：指用金屬鑲制的琴面音位標識。琴上系弦之金繩。借指琴。玉軫zhěn：玉制的琴柱。借指琴瑟。鏘：鏗鏘作響。撥動琴弦的聲音。撞擊金屬器物的聲音。復：再，又。氛氳：指陰陽二氣會合之狀。指濃重的煙霧。比喻心緒繚亂。容姿：儀容和姿態。

“月既明，西軒琴復清”，一、二句展現了一個幽雅清美的境界：月光如水，遍地空明，軒廊之上，幽幽琴音給寂夜又增添了幾分靜謐氣氛。寫月明著一“既”字，說琴清，而曰“復”，是說明月東升，而又琴聲在耳，悅目娛心，清景難逢。這番寫景，為下文言情做了鋪墊。

三、四兩句，由情遞景。悠揚的琴聲，自不難撞開一位少女的心扉，何況聽著自己就是一位琴瑟高手。她深閨寂寥，這偶爾的彈奏，便視為空谷足音，自然一聽而鍾情。琴聲成了他們邂逅相遇、天作之合的媒使。芳菲靜夜，月明琴清、覓得知己，兩情相悅。美酒共酌，寸心相印，絮絮不盡。“爭”，猶貪之意，著此一字，便烘染出歡冾的氛圍，與“同”字一起，把彈、聽二者挽合，鍊字極堪品味。

“千秋萬歲”，這是多少有情人的痴望，然而這“同一情”，只是一夜之間的萍水相逢，翌晨又將各奔東西。相見恨晚，相別怨促之情，傾瀉於《宛轉歌》，思苦音凄，這歌聲也一變而宛轉哀怨了。五、六二句，樂極生悲，甚於凄哀至極。

末二句就眼前夜景生情，與首篇“月明”照應。仰望夜空，明月皎皎，星漢西沉。銀漢護著群星，群星偎著銀漢。星漢拱繞，光影徘徊。她是多麼希望和眼前人忽然成為“星與漢”，千秋萬歲，生生世世“共徘徊”。這是祈禱祝願，也是仰天浩嘆。末句的“共”和第四句的“同”，前後映帶，情思結成一片，悵然不忍別之意，悠然不盡。

再看第二首。“悲且傷，參差淚成行”，參差，即縱橫，以狀淚多，形其悲重傷深。“低紅掩翠”，是互文，猶言低掩紅翠。別淚參差縱橫，時不時地要“掩翠”（掩袖）拭去。“徽”，系弦之繩。“軫”，通紾，系弦線之軸。恨別在即，翠紅亦無色，便欲鼓瑟釋愁，聊以自寬，想也終屬枉然。琴瑟縱有金玉以為飾，又何濟於事！故有“金徽玉軫為誰鏘（彈）”難以名狀的場景形成鮮明的哀樂對照。停琴息悲，悲豈能止，則又續之以歌。但歌聲亦同琴音，依然難免宛轉生悲。一句“情復悲”，承前“為誰鏘”，反照首篇之“悲且傷”，復與前首“凄以哀”連綴貫穿，真有“宛轉”之 致。

劉妙容，東晉吳令劉惠明之女，生卒年不詳。作《宛轉歌》兩首，錄入《樂府詩集》卷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