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平

中學語文教師、教育家

馬小平老師,1956年出生於湖南湘潭,2012年在深圳辭世。

人物履歷


歷任湘潭一中、東莞中學深圳中學的語文老師。從事於中國高中語文的教育工作和教學研究,提倡人文教育,致力於“在應試教育的大框架里把人文教育的理念實現出來”,“最具世界眼光”,“可以稱得上是教育家的人”(錢理群)。

主要著作


編著《人文素養讀本》(更名為《叩響命運的門》,湖南出版社),專著《追尋意義——一個普通教師思考和言說的個案》(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主編《情感與智慧參與的語文教學》(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

人物生平


一個中學老師的“教育家夢”
作者:南方周末記者 曾鳴2012-02-09 11:07:22來源:南方周末
“干教育這一行,如果不是十分的熱愛,幹得不愉快,而且還痛苦,那就真正要趕緊改行。但是我們如果執意選擇教育,那我們就得朝最好的方面去做。”
喜歡思考,喜歡閱讀,是馬小平留給同事們的最深的印象。
馬小平是個好老師嗎?
深圳中學學生李舒揚記得一個細節:家長會結束以後,馬老師被很多家長圍住,責問他為什麼不教課本上的內容,馬老師顯得很疲憊,甚至有些手足無措。“後來馬老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我去到辦公室的時候就看到他在那裡泣不成聲,非常難過。”
2012年1月16日,名不見經傳,卻又引起各種爭論的深圳中學語文老師馬小平,帶著他獨特的教育理念和對教育事業的一腔赤誠,離開了這個世界。
“要趕在災難尚未毀滅人類之前,把能夠應對這種災難的一代新人給培養出來。”馬小平生前曾多次談到他的教育理念。不知者大概要謂其危言聳聽;知者,如北京大學的錢理群教授,則謂馬小平為所識教師中“最具世界眼光”,“可以稱得上是教育家”的人。
馬小平的理想,源自英國教育學家湯因比的“與災難賽跑”的教育理念。湯因比認為,人類面臨著“破壞自然環境”與“戰爭衝突”這兩項災難,而教育是實現自我救贖的唯一途徑。
但在現實的教育實踐中,湯因比的教育理念與一名中學語文老師的具體工作,卻又隔得很遠。
“馬老師其實一直都很孤獨。馬老師的格局超過一個中學老師的格局,他其實很難在應試教育的大框架里把人文教育的理念實現出來。應試和人文的衝突一直存在,這對學生是很現實的選擇,對他來說也是種掙扎。”王翔,馬小平曾經的學生,他認為馬老師最可貴的是,他具有遠遠超出他“身份”的視野和格局。
“很可惜的是,學生當中很多人的眼中還是只有應試教育,很多人也不是很重視他的人文課程。所以我感到很遺憾,對馬老師不起。”胡正,馬小平生前的學生,深圳中學畢業生,“等到馬老師病重,真的離開我們的講台了,我們才真正了解到老師是這麼重要,這麼有價值。我覺得這真是我們一生的遺憾,我們將用我們一生的時間來彌補。”
馬小平和湯因比因災難教育而邂逅,與其自幼的經歷有關。1953年,馬小平出生在湖南湘潭。像那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一樣,伴隨他長大的是一連串災難。
教育災難是其中之一。1968年,15歲的馬小平初中畢業,接下來的十年,他沒有讀高中、讀大學,而是去了瀏陽的茶山林場種樹。當時他未滿16歲,本不符合上山下鄉的標準,但想得到組織認可的他拚命爭取,終於改變自己的命運。
1977年,馬小平作為湘潭地區的27名典型之一,去參觀大寨,還帶回一把鋤頭。那時他誠懇地相信其中的意義,並展現了“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的性格。他還成為了林場的團總支書記。
高考恢復,1978年,馬小平考入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不用費太大的勁,他就意識到自己在過去十年所失去的。這讓他多年以後不僅懊惱,甚至恐懼。2000年時他撰文回憶道:“說到青春被耽誤的十年,我內心有一種發狂的衝動:誰說失去的十年是可以補回來的?一個人害了十年大病,他能從何處找補回來?一個人飢餓了十年歲月,他的健康怎能保持常態?”
在大學,蘇聯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成了馬小平的偶像,他迷戀蘇霍姆林斯基的著作與理念。在上世紀50年代,蘇霍姆林斯基即提出“和諧全面發展”、“要思考,不要死背”、“走進大自然”、“沒有‘差生’概念”的口號。這些都被馬小平奉為圭臬。而帕夫雷什中學則更是他心中的聖地,他常說,這一輩子,只要能到一所像帕夫雷什中學那樣的學校去教書就值了。
1982年,馬小平29歲,他回到家鄉的湘潭十中,成了一名中學語文教師。在“怎麼成為一個好老師”這個問題上,蘇霍姆林斯基的觀點是要多讀書——“要讀書,要如饑似渴地讀書,把讀書作為精神的第一需要……”
馬小平遵循蘇霍姆林斯基的教導,還組織青年教師一同閱讀。4年後當他調任湘潭市一中的時候,藏書已有六千餘本,而他向新東家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
在湘潭的十年,是馬小平教育思想的形成階段。1988年,他寫下了《關於語文教學及研究的哲學思考》,提出“把語文教學提到一個哲學的高度來認識”。關於語文教育,馬小平認為不僅是一個簡單的知識傳授,而事關人格養成、公民責任以及智慧與情感。
鄧白洋是湘潭一中1986級320班的學生,馬小平的語文教學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回憶,馬老師會用初一、初二兩年的時間教完三年的課程,初三一整年都用來進行課外閱讀,大量講述魯迅、卡耐基及中日文化比較研究;而課外,馬老師還經常和他們下圍棋、國際象棋,打橋牌,打籃球。
鄧白洋感慨,“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啟蒙,我們尚顯稚嫩的心靈模模糊糊感知到了諸如自由之思想、平等之精神的概念,開始認識到人生最重要的是要追尋意義和價值,知道了自信的重要,以及做自己喜歡的事更能激發潛能。在這些層面,馬老師從不直接給我們答案,而只是啟發我們的思考。”
1992年,馬小平開始教育生涯的第二個十年,他來到了東莞中學。這是馬小平思想系統化的時期。他開始嘗試“一個普通的中學教師能夠走多遠”。
2002年,馬小平來到了深圳中學。在這裡,高一、高二通常不會涉獵應試技巧,馬小平過了更為如魚得水的兩年。
馬小平的原則是:教育不是折磨,不是遙不可及的幸福,而是當下的幸福。在來到深圳中學的第一節課上,他就宣布,“同學們,我把課堂還給你們了。”學生們回憶,他講到忘我時,常常連課本都不會去摸一下,而是依靠自己大量的知識儲備發揮,和學生們互動,帶動學生們跑進思考的草原;甚至,他會讓學生們合上書本,在課堂上看電影,聽音樂,欣賞詩朗誦。
他不僅成為學生的老師,還成為老師們的老師,王赫、薛安康、王東文等老師表示他們經常收到馬小平送來的各種書籍和電影,經常被拉著進行受益匪淺的長聊。
“我一想起馬老師就記起他每次見到我的時候,就遠遠地對我招手,然後輕輕地說:來來來。然後馬老師就從他肩上取下他永遠斜背的背包,一條腿支起來,把包放在腿上,然後就從裡面翻出一張碟來問我:哎,這個你有嗎?”回憶起馬小平,王赫開始哽咽,“我現在一想起馬老師來就記得他低頭找光碟的樣子。”
馬小平唯一沒有打動的是病魔。在過去的20年間,他堅持大量閱讀和思考,常年睡眠不足,高強度的工作終於反噬了他的健康。2004年,他被查出患有膠質瘤,位於腦部。
此時,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呢,他要在最後的時間裡留下些什麼?馬小平又一次想到了“與災難賽跑的教育”,怎樣才能塑造能跑贏災難的一代新人?他並沒有給出一個完整答案,而是提出另外一個問題,“什麼是當代中學生最缺乏的?”他回答道:“他們有知識,卻沒有是非判斷力;他們有技術,卻沒有良知”,他們患有“人類文明缺乏症,人文素養缺乏症,公民素養缺乏症”。
醫生髮現,病人馬小平從不過問自己的病情,而是整天在病床上搗鼓筆記本電腦和掃描儀——馬小平從逾千冊藏書中挑選了一百三十篇文章,按類別分成《人文素養比數理能力更重要》、《公民的誕生》等16個篇章,合編成《人文素養讀本》。文章的作者有羅素、愛因斯坦、龍應台、王小波、賀衛方……
出院后,馬小平堅持重返崗位,並向學校建議開設“人文素養選修課”。此後,《人文素養讀本》內部刊印兩萬本,而馬小平因該課連續三年被評為最受歡迎老師,直至2009年癌症複發再次住院。
有一天,陽光很好,深圳中學學生向婧看見馬小平老師站在教學樓下,茫然四顧,半天不動。原來,馬小平因為腦部的膠質瘤,連去教學樓的路都不記得了。
2012年1月18日,馬小平的追悼會在深圳中學舉行。一切彷彿一個普通的教學日。在馬小平30年教師生涯結束的這一刻,他的學生和同事紛紛俯拾昔日時光,在悼詞、輓聯中追尋馬小平過去的點點滴滴。馬小平在生前既不引人注目,其訃告也僅僅驚動有限的幾所中學。他唯一得到的特殊待遇,是追悼會開得彷彿教育研討會一般。幾乎每一位致悼詞的人都談到了教育,談到了課堂上的點點滴滴和詩歌小說的種種細節,對於這個生前將生活和工作纏繞得如此緊密的人來說,這便是歸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