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有靈

萬物皆有靈

靈遁者

L長大了，是的，就好像是韭菜一樣。長大的過程是被割了一茬又一茬，但他還是長大了。

為什麼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呢？是啊，一年一個樣，從內到外都是。可他還是他自己。這可不就是韭菜了。

所有的人都認為L坦坦蕩蕩，光明磊落，而且無所畏懼。L也是這樣想著。一個男人，也應該這樣。

可是在他心裡，一直以來有一個疑問，甚至是恐懼。這個疑問一直藏在心裡。他不會去問別人，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了。他只是偷偷的查閱資料。這麼多年多去了，這個疑問將他陷入深深黑洞。

就像季路問事鬼神，孔子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季路又問關於生死的事情。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

L聽了孔子的話，覺得孔子即高明，又狡猾。高明是孔子的確是聖人啊。對於不懂的事敬而遠之，告訴學生要關注當下。狡猾是說，他離這個問題有點遠了，都不願多說。

L大小算個領導，堅定的馬列主義者，神鬼亂力之說，他痛惡至極。曾經把迷信的老頭吊在門上打，差點出了人命。那是那個時代，可L永遠不會忘記。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記憶。30多年前，自己還是孩童的時候，每到過年。就會被奶奶領著給灶王爺磕頭，給土神磕頭，給財神磕頭……

他到現在依然可以看清自己當時稚嫩的臉龐，看著光光的牆壁，牆壁上的對聯。對聯上寫著相應的神位。比如“土神之位”之類的字。

L好奇，也覺得可笑。明明什麼都沒有，奶奶還念念有詞，還要磕頭。L不幹了，率先站起來了。跪在前面磕頭的奶奶的，一向溫和，看到我這樣突然嚴厲起來。所以我又跪下。而其他跪著的姐妹，都在笑嘻嘻的看著他。

終於給諸位神磕頭了，家裡還不讓出去玩。問為什麼，母親說：“不讓就不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後來聽別的夥伴說：”過年夜神鬼亂走，會一不小心撞上。還是呆在家裡好。“

說是這樣說，但我們還是會偷偷跑出去。但倘若一個人去，著實不敢去。就是去上茅房，也一定要叫著老爸或者老媽陪著。

直到今天。L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樣的情愫。中國的神太多，各司其職。四面八方的神，有管錢的，有送孩子的，有保佑考試的……你誰都惹不起，或者你都不願意惹。這也正於中國的社會關係網相吻合。而西方人就簡單了，就一個上帝。上帝創造了一切。

L清楚的知道，這是一種宗教文化，起源於人們對大自然的未知。甚至多年前，他和他的夥伴笑道："我家有財神，你家也有，他家也有。那到底財神在誰家？“

一個夥伴答道：”那就有好幾個財神唄。其他神也是。”另一個還說：“就好比你家有墳，我家有墳。墳里的先人也會保佑我們。”

L從不算命，也看不風水。但他每次路過這樣的藝人，總會多看上一眼。或者稍微聽上一句。

總是抱著一丁點希望，是這些人可以說一句他沒有在書上看到的話。讓他一下明白過來，為什麼有風水這個東西，鬼神又是怎麼回事。每當L這樣思考的時候，他就痛恨自己。

我怎麼能夠想這樣的問題。可是用不了多久，他總能為自己找到原諒的理由。比如鄧爺爺愛看《聊齋志異》，毛爺爺崇拜曾國藩先生，可曾國藩不是相學高手嗎？

甚至這些都不是他原諒自己的理由。也不是他逢年過節必去墳地的理由。

是的，他到了該去墳的時候，總是早早就去了。總是迎著太陽，帶著兒子去磕頭。儘管他不會對兒子說什麼……他也不知道說什麼，但他覺得上墳是必要的。

他只是介紹說：“這裡埋著你的老爺爺，老奶奶，爺爺，奶奶。”至於其他的，他認為孩子能感覺到。

不過他非常享受，村裡人對自己的評價。“看人家，當大官了。還年年都不忘先人。不論寒暑，都早早來燒紙。活著是孝順，死了還是一樣的。怪不得人家越來越好。““人家的墳地真好。”……好多好多這樣的評價讓他心裡開心。

就像小時候，我儘管無數次想向老師問：“有沒有鬼神？”，可永遠都開不了口。

我發現不光我開不了口。就連其他同學也是，大家都沒有問過。難道是大家都聰明？還是大家都笨？

而現在L更不敢問了，事實上他的疑問隨著時間也淡了，甚至沒有了疑問。否則自己不會虔誠。這種轉化L說不出是好還是壞。

他清楚的記得魯迅先生奮筆疾呼的聲音，現在依然震聾發饋。那用血饅頭救孩子的方法，簡直胡扯！

還有多年前的課文《西門豹治水》，河伯娶媳婦的說法，簡直胡鬧。L也為西門豹的聰明鼓掌。就算現在，當他聽到有人跳大神治病，也要去說說的。

可是醫院治不了的病，甚至查不出來病因。人家要給跳跳大神，就算自己有權利，也不能強來。他不會讓那個紅色時代的故事發生了。時代變化了。剛開始，他自己都有點措由不及。

是啊，就好比現在誰突然不許自己去上墳了。自己鐵定是不高興的，甚至是暴跳如雷。

想到這裡，L想到了更多的事情。前年村裡的老王來，告訴自己：“你發現沒，你們家墳頭有棵大草。而且一年比一年高。美的很。這說明你們家旺啊。你看你們兄弟姐妹，一個個飛黃騰達了。”

又過了不久老張也來了說：“我有件事一直憋著，今天就說了吧。有一次我看見老王砍你們墳上的草。原來你家窮，你爸和他爸又有過節。不過他那樣也沒有用。第二年草更旺盛了，更嫩綠了。”L聽了笑說：“沒事。”等老張走後，他若有所思，卻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墳上的草。他也看到了。

他還記得鄰居家的小妹妹老是夜哭。最後無奈請來一個神婆。神婆說孩子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得趕走這東西。不然孩子活不了。於是晚上就住下了。

半夜裡就聽到屋裡敲鍋蓋聲，打水缸聲，搗門框聲，很是緊張。我母親說：“敲鍋蓋是怕鬼從煙囪跑了，打水缸是怕鬼呆在水裡，射門是怕鬼溜走。“

然後神婆燃起了大把的香火，指著空氣道：“今天就跟你理論理論。我不怕你！你欺負一個小娃兒，你這鬼東西。要走就趕緊走，走的遠遠的……”鄰居的大媽，也跟著罵。那場面L記憶猶新。

後來神婆走了。鄰居的小妹妹不哭了。L清楚的知道神婆是騙錢的。但她這樣一鬧，在鄰居妹妹心裡影響是有的。這是心理學上說的。

所以就不夜哭了。

L也永遠忘不了，有一次對著大樹吐痰，對著大山大罵。被外爺看見。他語重心長的說：“不敢這樣，這樣放肆自己。過山不欺負山，過河不吐河。也不能向樹吐痰。這樹活了幾百年了，它什麼沒有見過。甚至比廟裡的神都靈。可不敢這樣。”

這話當時聽來是不懂。現在想來，每一個字都深刻的怕人。我愛游泳，而在自己村的河裡，10年前淹死兩個女孩，10年後同一位置又淹死兩個女孩。同一平行線上的公路也是經常發生車禍人命。

最後交警也沒有辦法了。明明的平直開闊的路，可是為什麼總出車禍呢？最後交警在此放了標示語：“事故多發。”

L看了哭笑不得。村民們每年也都會殺雞，說是這樣可以頂替冤魂去受難。冤魂才會離開。這不是跟河伯娶媳婦一個概念嗎，簡直荒唐，可是這次他沒有阻止村民繼續殺雞。

後來他反覆去查看了出事之地。也算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挨著馬路有兩條窄巷子。巷子兩邊的人家密集。所以公路上的人是看不到巷子里的情況，也就是視眼不開闊。巷子出口又緊挨馬路，所以司機潛意識裡會有影響。

比如一個人正開著車，突然出來一個人或者一條狗。開車的人絕對會嚇一跳。晚上就更不用說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交警。交警的回復是：“這樣的情況，沿路都是。這個不是特殊。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放了警示語。”事情只能這樣了，他不能拆了周圍的家戶人家。

昨天L聽說，那裡又出了車禍，死了一個鄰村的年輕人。L只能搖頭嘆息。

還有離奇的故事呢。自己的一個同僚，有7個兄弟，也算是多的了。而且都是各地區政府幹部。

他家的祖墳在土溝邊上，所以認為不好。風水差。於是請了先生去遷墳。墳墓打開時候，發現墳墓雖然在山溝邊上，但墓室里有很多藤根。有酸棗樹的，有木瓜樹的。這些樹都在山溝的半腰上。

他們挪了墳。之後的三年，連續死了三個弟兄。令人不解。都說是風水被破壞了。

L的母親更是一位虔誠的佛教信徒，她總是見神就拜，見佛就跪。母親說她的眼睛很毒。她也說自己的夢很准。有幾次看見某某突然會鬼樣子似的，結果不久后某某就死了。

類似的事情，她說過不少。L都要勸說：“以後不要瞎說了。”還對她道：”你如果真知道，你為什麼不給當事人說。讓他小心呢？“

母親很不以為然的說道：“這事怎麼說呢！再說萬一不確定呢。一旦說了，人家怎麼想我，你媽也不是嘴長的人。”

L只能無語不爭。母親還說過一件關於自己的事情。就是多年前去鋤地。由於地多，就想著起早點才能鋤完。於是就起的早，不到5點就進山了。

天還是黑黑的，進了山溝，就感覺背後不對。背後緊緊的，好像拉著什麼東西。她出了一身冷汗，但還是堅持到了山頂。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直到有同村人來鋤地，看到她，才把她叫醒。她才迷迷糊糊醒來，跟這個男人說了剛才的事。

最後她草草鋤完地，就要回去了。同村的男人也要跟著回去，因為害怕了。

回頭L還有一次專門問了這個男人。男人認真點頭道：“是的。那天我還奇怪你媽怎麼睡在那裡？“

L又想，很多動物受到驚嚇，會裝著睡。很多催眠大師，就是這樣催眠動物的。母親也許是自己嚇自己的。

無論是從別人嘴裡聽的，還是書上看的。對於這樣的故事，L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L的思緒就像受了法老的詛咒一樣，總想研究這些事情。

這就是埋在他心裡的事情。有幾次他真的想，就讓自己看見不幹凈的東西吧。就讓這些不幹凈的東西來找自己吧。來看看他，來嚇嚇他。可是沒有，從來沒有。

那為什麼那麼多農民，那麼多有知識的人這麼說，那麼說。每一個故事都栩栩如生，有血有肉。每一個故事背後都是值得思考的東西，比如鬼神，比如人們為何這樣想，這樣恐懼，這樣思維。

這麼多年過去了。L不再疑問了。農民敬畏，他也敬畏。有那麼多神，就有吧。有那麼多鬼，就有吧。L相信，好多事會隨著時間自己說話，說出真相。

就像母親說：“不管有沒有。向佛就是向善。敬神就是敬人。膽大包天的人會犯罪。而心中常有善的人一般不會。或者會害怕做壞事。頭頂三尺有神明，對於你來說不是壞事。要告訴我們自己，有人在看著我們。你不能胡作非為。”

L想這大概是母親這個文盲，說過的最有哲理的語句。這也是中國佛教的文化魅力。母親沒有白信佛教，她確實學了一些東西。

墳墓里有什麼？墳墓里有過去，有敬畏，有值得思考的未來。L依然無所畏懼，是因為死不是件可怕的事情。

L還想起外爺的臉，他的話：“過山不要欺負山，過河不要欺負河。萬物皆有靈，別看他們不會說話。更別自持聰明。你看這樹，活了幾百年，你拜它，就是拜神，就是拜天地。”

L開始理解一個普通人的智慧了。不再去聽什麼MBA，導師之類的東西了。他愛聽普通人的話，聽聽他們怎麼說。也開始理敬畏這種哲學了。

誰是智慧的？誰是愚蠢的？只是智慧的人智慧，愚蠢的人愚蠢。

一條魚是聰明的，我外爺也是聰明的。他們也從來不用血饅頭治病。他們相信醫生。

L笑了，看著窗外的星辰，笑的很釋然。想著清明節又快來了，自己該去上墳了。這次說該對母親說幾句什麼呢。一定要說：“媽，我來了。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你兒子一直在。之前他驕傲，自以為是。不聽您的話。現在聽話了。”

萬物皆有靈，敬畏從一棵草開始，一棵樹開始，從一隻螞蟻開始。萬物皆有靈！

作者從一個疑問入手，對於這個疑問給出了很多離奇的故事。最後說這些都不重要了，疑問淡化了。留下了什麼呢？用作者的原話是”過山不要欺負山，過河不要欺負河。萬物皆有靈，別看他們不會說話。更別自持聰明。你看這樹，活了幾百年，你拜它，就是拜神，就是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