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令秧

明朝萬曆年間，徽州商戶人家的女兒令秧，在自己十六歲那一年嫁作休寧唐家的填房夫人。唐氏一族是徽州數一數二的富戶，丈夫唐簡雖比令秧大上幾輪，但中過進士，入過翰林院。然而在令秧成為唐家夫人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唐簡便因意外離世。二十九年沒有出過烈婦的唐氏一族，表面上為著光耀門楣，暗裡覬覦朝廷旌表貞節烈婦的好處，像災民求雨那樣期盼令秧成為烈女。族中的長輩用盡各種手段誘導令秧殉夫，但看門老婦謊稱令秧已有身孕，保住了她的性命。

令秧活下來了，同謀者是家族裡的蕙姨娘、雲巧等人，當然最關鍵的是川少爺，他在後娘令秧肚子里播了種，一切變化從此開始。然而溦姐兒不是老爺的孩子這件事，還是被連翹的丈夫羅大夫走漏了，令秧聽從謝先生的計策，揮刀自殘，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從此讓所有人緘默，在族裡得到了很高的聲望。最後，令秧救下了稅監府的楊琛公公，楊公公傷勢痊癒后，念及令秧的救命之恩，稟明聖上，使她如願以償地拿到了貞節牌坊。然而，和唐璞的交歡使令秧再次懷孕，令秧不想連累任何人，最後服毒自殺。

據笛安說，創作緣由來自她2011年底在安徽歙縣的一次旅遊。導遊自豪地介紹了當地的貞節牌坊，並講了個關於牌坊的故事，說有個女子嫁到夫家后不久就喪夫了，繼子比那名女子還大，後來繼子考上狀元，那名女子得到了一座貞節牌坊。笛安不能理解導遊為何會自豪，就有了寫一篇小說的想法。當時，笛安覺得自己可以寫一個古時候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把拿到貞節牌坊當成奮鬥的目標。這個設定讓她覺得很興奮，覺得這樣的人物形象還蠻有趣。但她真正動筆寫是2013年，起初想把這個故事寫成喜劇，但後來漸漸地融入了更多東西。

笛安坦言，對於寫作生涯中從未嘗試過的歷史題材，她覺得最困難的部分並不在於搜集資料，那一部分的工作雖然繁雜瑣碎，過程里也總會有充實的感覺。真正艱難的在於運用所有這些搜集來的“知識”進行想象，要在跟她的生活沒有半點關係的邏輯里虛構出人物的困境。可當這樣的想象一旦開始並且能夠逐步順暢地滑行，個中美妙，讓她恍惚間回到了十年前第一次寫長篇小說的歲月，似乎寫完處女作之後，這麼多年都沒有再體會過這種由寫作帶來的暢快喜悅。

王令秧：徽州商戶人家的女兒，自幼靠嫂嫂帶大，裹了小腳住在綉樓里待嫁，她的世界只有綉樓窗戶那麼大。十六歲那年，令秧被嫁到休寧唐家做填房夫人。在唐家的第一年，丈夫死去。她為了掩飾謊言懷上了川少爺的孩子。在等待牌坊的煎熬歲月中，令秧漸漸學會麻木和冷眼看世界。最後，令秧救下了稅監府的楊琛公公，從而如願以償地拿到了貞節牌坊。然而，和唐璞的交歡使令秧再次懷孕，如今貞節牌坊已到，假如事情敗露，罪過便是欺君罔上之罪。令秧不想連累任何人，服毒自殺。

謝舜輝：人稱謝先生。他官場失意，為證明自己的才能與謀略，用士大夫的聰明，為令秧保全名節想辦法，關鍵時刻為令秧出謀劃策“百孀宴”。甚至在令秧遭遇到人們對她貞潔質疑聲最強烈時，為令秧想出自斷手臂的主意，並且寫一出《綉玉閣》的傳奇來為令秧助力宣傳名節，最後殫精竭慮地研究如何幫助一個偶然發現的太監，藉助他的力，完成令秧終其一生的心愿。甚至得知令秧懷有唐璞骨肉時，還制定了周密計劃。令秧死後，謝先生平靜健康地活到八十一歲，無疾而終。

唐璞：族中長老，令秧九叔。他和令秧往來不多，但他一直想念她，他與令秧說：“十五年，你就長在我心裡。”

蕙娘：唐簡之妾，三姑娘的生母，幫助隱瞞令秧事情的參與者。她帶有鮮明的王熙鳳色彩，在老爺死後開始掌管家中大事，“家裡這麼多人，吃穿用度，銀子來去，都是蕙娘掌管著”，在蕙娘的治理下讓家底兒翻了兩倍。過年時，蕙娘會裹著一件很舊的靛藍色猩猩氈的斗篷，站在冬天的寒氣里對著二十多個人吆五喝六，像是指揮著一場戰爭。

雲巧：令秧剛嫁到唐家時，她是令秧的丫鬟，後來成為唐簡的侍妾。雲巧的存在，讓令秧過了她嫁進唐家以後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因為令秧總算是有了一個朋友：雲巧幫她梳各種各樣她梳不來的髮式，給她講府里上上下下那些事情。雲巧是個講話很有趣的人，很簡單的一件事，被雲巧一說，令秧就聽得入了迷———這世上，甚至算上娘在世的時候，都沒有人願意花這麼多的時間跟令秧說話。十五年後，表彰令秧的牌坊建成那日，雲巧卻告到族長十一公面前，揭發了一切。

《南方有令秧》是笛安創作的首部古代背景長篇小說，也是她的突破之作，在保有笛安寫作優點的同時，進行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與其他現代小說截然不同的是，笛安在故事中完整的還原了古人的價值觀，創造出那些在我們完全陌生的價值觀里樹立自己的行為準則的人物們。因為尊重歷史，通讀歷史書籍的笛安將人物的說話語句，甚至描寫的一個人物衣著裝飾都透過最具體的細節一點一滴的豐滿於想象力的羽翼之上，正如笛安所說“所謂歷史，既不是我們都念過的那些課本里冷冰冰的‘壓迫與被壓迫’，也不是隨處可見的‘穿越戲’里那些完全用現代人的趣味解釋甚至消費古人的橋段。”這部長篇小說以令秧的一生為藍本，不僅描摹了一個悲劇女性的一生，更是將萬曆年間的深宅里的日常生活寫得細緻入微。

令秧對男性世界的恐懼、適應、臣服，再到參與到男性世界的遊戲規則，笛安寫令秧的決絕，卻是寬宥慈悲的——沒有預設的“政治正確”，只是誠實地寫令秧，寫她的世界，寫她的掙扎、哀痛和須臾的欣喜。令秧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拿到了那塊讓整個家族為之振奮的牌坊，功德圓滿，目標達成。可是令秧在和謝先生交流時，心裡早已經無所眷戀，連想好的道路都是對自己好、對大家好的退路，毫無畏懼，也無嘆息。從整個意義上來說，笛安筆下的貞潔烈女精神，是一種穿越歷史的現代精神。

故事的最後，笛安安排令秧與唐璞談了一場戀愛，令秧遇見了“體己”的唐先生，懂得了情不自禁與一往情深。她也總算明白，為何連翹突然下不了手毒死羅大夫；也明白了為何眾人覺得她太狠心而溦姐兒太可憐；甚至明白了最初，老爺垂危的時候，雲巧為何一夜之間眼睛里全是冷冰冰的恨意——直至此刻，她才明白那些人們都認為她早就明白的事情。可是人們都忘了，那一年，她才十六歲。而最後，令秧意識到這一切為了自由總該要了結，她帶著唐璞的骨肉，讓一切塵埃落定。由此可見，笛安通過設置唐璞這一形象來豐富小說的內涵，把愛情當做突破口，用悲劇的註腳將矛頭對準世俗的倫理綱常。

表面上看，笛安書寫的是一個明朝節婦固執地想得到牌坊的故事，但實際上蘊含著她更大的野心——她要不動聲色地完成一幅萬曆年間的眾生相，因此在敘述中留下了大量與主線無關的細節。小說里寫到明末社會形態、官僚體制、經濟制度、風俗風物、禮儀服飾、日常生活，甚至地方戲劇，青陽腔、弋陽腔等，笛安為此查閱了大量史料，乃至敘述中對屋子陳設都有考究，如映山紅最該種在假山旁邊，若是用映山紅裝點屋子就俗了。小說里寫到的唐簡貶謫的細節則與其師反對張居正的稅賦變革有關，也隱晦提到了萬曆朝廷的財政吃緊、閹黨與東林黨人之爭。這些看似細微的日常生活描寫，密布著政治、經濟、文化、習俗等信息，亦顯示了笛安想要整體性、全景式地展現社會風貌的歷史野心。

此外，書中有很多笛安式的經典語句：比如“這種懷揣著期盼的日子，過起來，即便是一如既往地安靜，也不是死水一潭，感覺總是粼粼地顫動著，跟陽光一唱一和。”但對於一部長篇歷史小說來說，笛安的語言還是過於現代，並沒有很好地撐起這樣一個故事。如每每出現“俊美”“美少年”之類的詞語。笛安突破自我去寫非常接近現代文明的朝代，卻仍舊有難以抹去的彆扭感，從一開始讓令秧糾結的牡丹髻，到遣詞造句中已經看出笛安是在刻意提醒讀者故事發生年代為古代，且始終缺乏對更有力的現實人生與更複雜的深廣人性作出多面勘探。

評論家何平：讀《南方有令秧》能看出笛安有種可貴的對古典中國所謂反叛邊緣另類文人的批判和反思，並且她是下了功夫做了歷史功課，但笛安肯定意識到她的“歷史”應該是令秧的“孤獨、性愛和夢想”——是一部幽暗世界摸索的心史。“令秧”一角色讓人想起《金鎖記》，但令秧不是被金鎖所鎖縛，她是一個更純粹的“精神界戰士”，因而她的一意孤行也更有悲劇性。

《羊城晚報》：由“80后”作家在寫作中談歷史中荒謬的“守貞”之事，此前並不多見。經由寫作，笛安對於傳統社會壓抑下女性意識從懵懂到生長，在順服、質疑、進而以生命反抗的這一過程進行了精到刻畫。眾多人物為保守令秧的秘密而命運糾纏交錯，並在各自命運之途上漸行漸遠，展現一種切近現實的悲涼之意和真實痛感。笛安的這部小說為我們展現了“80后”作者在青春文學書寫上的可貴成長：從高度自傳性的“自我”抽離，嘗試在更廣闊的視野和角度來思考寫作與周遭世界的關係。

笛安，1983年8月2日出生於山西太原，作家，曾任《文藝風賞》雜誌主編。2003年，首篇小說《姐姐的叢林》刊登於《收穫》雜誌。2004年，《收穫》長篇小說專號刊登了其長篇處女作《告別天堂》。2008年，憑藉小說《圓寂》獲首屆中國小說雙年獎。2010年，獲第八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最具潛力新人獎”。2018年，憑藉《景恆街》獲人民文學獎長篇小說獎。已出版作品：《告別天堂》《芙蓉如面柳如眉》《西決》《東霓》《南音》《嫵媚航班》《南方有令秧》《景恆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