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一張地圖
憑一張地圖
《憑一張地圖》是余光中先生唯一的小品文集。第一輯“隔海書”是作者在香港為《聯合副刊》所寫的專欄,偏偏在那半年,作者再三離港遠行,所以雖皆小品,旅途的感慨亦多留痕。第二輯“焚書禮”作者的觀點卻在台灣,大多面對著高雄和外面的台灣海峽完成。其中多篇文章曾發表在《西子灣》副刊“山海經”的專欄。
初識余光中先生的文字,起於他的詩歌《鄉愁》;再識,是他的散文《猛虎與薔薇》;而今,遇到余光中先生唯一的小品文集,實在是可喜的事情。書中的小品既非一般雜文,也非純粹美文,而是兼具理趣與情趣的文章。
當初作者寫這些小品,雖然迫於時間,卻也不甘偷工減料,就算雕蟲,也是抱著雕龍的心情舉筆的。文章一短,著墨就倍加用心。因為求短,必須能收。放,需要氣魄。收,卻需要自律。《憑一張地圖》憑的,正是一位散文家自律的內功。
“憑一張精確而美麗的地圖,憑著旁座讀地圖的伴侶,天涯海角的名聲古迹都可以召來。”原來作者早已在十幾年前就開始了漫遊旅程,實在讓人艷慕。
余光中:當代著名的散文家、詩人。一九二八年生於福建永春,因孺慕母鄉常州,神遊古典,亦自命江南人。又曾謂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洲是外遇。
一生從事詩、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寫作的四度空間。被譽為當代中國散文八大家之一。
第一輯 隔海書
翻譯乃大道002
譯者獨憔悴005
美文與雜文008
樵夫的爛柯011
雞同鴨講014
奇怪的詩論017
專業讀者020
好書出頭,壞書出局024
三間書房027
邊緣文學030
雞犬相聞034
舞台與講台038
你的耳朵特別名貴?042
芒果與九重葛046
夜讀叔本華051
五月美國行055
王爾德講廣東話059
假如我有九條命063
一笑人間萬事068
難惹的老二072
名畫的歸宿076
巴城觀畫079
網球場與橙園083
西歐的夏天087
重訪西敏寺090
憑一張地圖094
駛過西歐098
第二輯 焚書禮
邊界探險104——文學對死亡的窺視
遠方的雷聲107
樂山樂水,見仁見智111
繡口一開114
娓娓與喋喋117
浪漫的二分法121
木棉花文藝季129
寂寞與野蠻131
高山青對蜀山青134
落日故人情137
有福同享140——序《墾丁國家公園詩文攝影集》
第一輯
隔海書
為抗戰召魂143
詩與哲學145
世紀末,龍抬頭151
秋之頌154——敬悼梁實秋先生
焚祭梁實秋先生157
附錄 昨天下午在北海墓園
麥克雄風161
四窟小記165
一時多少豪傑170——淺述我與《現代文學》之緣
當奇迹發生時174
後記179
後記
《憑一張地圖》是我唯一的小品文集。論篇幅,除少數例外,各篇都在兩千字以內。論筆法,則有的像是雜文,有的像是抒情文,但謂之雜文,議論不夠縱橫,而謂之抒情文,感觸又不夠恣肆,大抵點到為止,不外乎小、品的格局。
第一輯“隔海書”是三年前我在香港為《聯合副刊》所寫的專欄,從1985年的2月到9月,歷時超過半年。那年9月,我從香港遷來高雄,一來太忙,二來不再隔海,那專欄也就停了。當時《聯副》約稿,條件非常簡單:每篇致酬二千元,字數也以二千為限。有時寫得興起,也會突破兩千字的大關,這才發現,所謂專欄並非人人可寫。寫一般的作品,筆酣墨飽,可以放。寫專欄,筆精墨簡,卻要善收,幾乎才一騁筆就得準備收了。內行人大概都知道,寫專欄的藝術,是吞進去的多,吐出來的少。
我寫“隔海書”時,人在香港,所以無論是雜議或抒情,多少不免從香港著眼。但是到了第二輯“焚書禮”,作者的觀點卻在台灣。所以這本小品文集是兼有雙焦點的一本書。我在香港的十一年期間,隔海往返,以香港和台北為我的雙城記。遷來高雄以後,這雙城之局起了變化,改為香港與高雄的相對之勢,台北竟似漸漸要出局了。
“焚書禮”中的小品,除了頭兩篇外,都是在高雄寫的。《邊界探險》是一篇演講詞的撮要,如果發展開來,可以成為長逾萬字的論文。那次的演講會是由聯合報所主辦,時在1981年4月1日。那一年我從香港回台,在師範大學客座任教。至於《遠方的雷聲》,則寫於我三年前回台定居的前夕:那時香港面臨的九七壓力已經日見沉重,無限好的一片晚霞,令人依依,另一方面,台灣的社會在日趨繁榮的外表下,已經呈現富而無禮的病態,令人惴惴。
定居高雄之後,曾邀約中山大學文學院的同人,在本地的台灣新聞報《西子灣》副刊上,辟了一個專欄,每周兩次見報,叫做“山海經”,前後維持了將近一年。台灣有所謂兩大報,辦得十分出色,成了投稿的“兵家必爭之地”。但是其他報刊,尤其是地方性的,更加是南部地區的,也需要作家來耕耘。當時我辭去“隔海書”而來耕耘“山海經”,正是這種心情。第二輯里的《樂山樂水,見仁見智》、《繡口一開》、《娓娓與喋喋》、《木棉花文藝季》、《寂寞與野蠻》、《浪漫的二分法》諸篇,都發表在“山海經”專欄,北部的讀者不曾見過。
來高雄三年,我的非詩作品當然不止第二輯里的這些,因為長篇的抒情文尚有描寫外國與南部的遊記十多篇,而評論文章,包括為他人出書所寫的序言,也快有十萬字了。另一方面,在寫“隔海書”專欄那半年,我也寫了《山緣》、《何以解憂7》、《飛鵝山頂》、《古堡與黑塔》等長篇散文。
那半年,正是我準備迂迴台灣卻又眷顧香港的過渡時期,面對劇變的悵驚心情,不但見之於前述的散文,更回蕩於從《東京上空的心情》到《別香港》的詩篇。偏偏在那半年,我再三離港遠行,每次都有妻作伴,感慨更多。“隔海書”里雖皆小品,旅途的感觸亦多留痕。《樵夫的爛柯》是1月初新加坡之行所觸發。《芒果與九重葛》是4月底去馬尼拉的記游。緊接下來是《五月美國行》。6月底到8月初的西歐汗漫遊,歷時最久,行蹤最長,要分《難惹的老二》等八個小題來敘述。但是小品的格局畢竟施展不開,只能當作冊頁來看,若要恣肆盡興,還要借重手卷與橫披,才能寫出《雪濃莎》一類的長文。那當然是定居西子灣以後的事了。
歐遊的八篇小品,大半在旅途匆匆草成,次晨再用不同花色的郵票,貼寄回台。例如《名畫的歸宿》,便寫於西班牙南部名城格拉納達(Granada)的旅館;時已午夜,夫妻兩人剛從吉普賽人的山洞裡看罷佛拉明哥之舞,興奮而且疲倦,妻便徑自倒床睡了。只剩我一人獨撐安達盧西亞之夜色,聽著妻的微微鼾息,看著案頭擱著的、剛從吉普賽女人手裡買來的喀喇喇響板,奮力抵抗著不勝的睡意,救火一般為“隔海書”趕稿。《西歐的夏天》則是就著愛丁堡郊外古堡的窗口,在瑟瑟的曉寒里倉促揮筆。其他的幾篇多在巴黎的東北區、畫家陳英德家裡的小閣樓完成。凡此情景,三年後回憶,歷歷猶在眉睫。
“隔海書”里的小品,除了旅途中趕出來的之外,都是沙田樓居,對著吐露港的水光寫成。而寫“焚書禮”里的小品,卻是壽山樓居,面對著高雄和外面的台灣海峽。有樓,總是有興。有水,總是有情。老來坐在面海的窗口握筆為文,而有如此的高興與遠情,不得不感謝中文大學和中山大學給我的宿舍,能有如此壯觀的樓台。願以此書紀念我這兩間坐享海景的書齋。
——1988年10月於西子灣
自律的內功
——新版自序
《憑一張地圖》在我的文集里是頗特殊的一本:裡面的四十八篇小品不是寫於香港時期的最後半年,就是成於高雄時期的前三年;而且大半是為報紙副刊的專欄趕工揮筆,其中五篇更是歐遊途中在旅館熬夜趕出來的急就之章。在這以前我也曾在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用何可歌的筆名開過每周見報的專欄,又在香港《今日世界》月刊逐月刊出雜文,飽受截稿日期的壓力。後來我就不再趕搭這種快車了。語雲“慢工出細活”,其實也不盡然。胸中若本無貨,再慢也未必能出細活。有時催出來的稿子也有上品,於是作家對手握催命符的老編反而會由埋怨變成感恩。
這些小品既非一般雜文,也非純粹美文,而是兼具理趣與情趣的文章,不過有時理趣較勝,有時情趣較濃。《古文觀止》里既收賈誼的《過秦論》,也不拒劉禹錫的《陋室銘》,足以說明小品只要真寫得好,也能傳后。保羅·克利的小幅精品似也不必愧對米開朗吉羅的巨制傑作。當初我寫這些小品,雖然迫於時間,卻也不甘偷工減料,就算雕蟲,也是抱著雕龍的心情舉筆的。
文章一短,著墨就倍加用心。許多警句妙論都以短見長。“善言,能贏得聽眾。善聽,才贏得朋友。”“光,像棋中之車,只能直走;聲,卻像棋中之炮,可以飛越障礙而來。我們註定了要飽受噪音的迫害。”因為求短,必須能收。放,需要氣魄。收,卻需要自律。《憑一張地圖》憑的,正是一位散文家自律的內功。
余光中 2008年7月於左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