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米元暉瀟湘圖二首

題米元暉瀟湘圖二首①

其一

萬里江天杳靄② ，一村煙樹微茫③ 。

只欠孤篷徠④ 聽雨，恍如身在瀟湘。

其二

淡淡曉山橫霧，茫茫遠水平沙。

安得綠蓑青笠⑤ ，往來泛宅浮家⑥ 。

①《瀟湘圖》是米友仁（字元暉）代表作，收藏在上海博物館。畫家米友仁（1086—1165），字元暉，是宋代書畫家米芾的兒子，畫史上與其父並稱“二米”或“大米、小米”。

②杳（yǎo）靄（ǎi）：深遠無計際的樣子。靄：雲氣。

③微茫：迷濛的樣子。

④篷：船篷，這裡指船。

⑤蓑（suō）：蓑衣，用草或棕製成的防雨用具。笠（lì）：用竹或草編的帽子。

⑥泛宅浮家：以船為家，往來於江湖之間。

其一

萬里江天深遠無際，近處的一村煙樹也隱約微茫。

面對這派煙雨迷檬的畫卷，令人恍然如置身瀟湘。只是沒有真地坐在孤篷船上，傾聽那滿江的雨聲颯颯地響。

其二

淡淡的青山腰橫晨霧，遠處茫茫的煙水與沙岸齊平。

怎能夠披綠蓑衣、戴青竹笠，在這江湖之上以船兒為家飄蕩一生？

這是兩首為了畫作而創作的題畫詩，作於淳熙八年（1181），時尤袤五十五歲，正提舉江東常平。詩題於米元暉所畫《瀟湘圖》后。

尤袤題此畫的詩，既表現出此畫的特點，又抒發了自己的觀感。

第一首，先以“萬里江天”寫大景、遠景，后以“一村煙樹”寫小景、近景，大、小、遠、近結合，又以“杳靄”“微茫”表現其煙雨迷濛、雲樹蒼茫的景象。僅用十二字，“米家山水”的氣象、神韻已和盤托出。三、四句倒裝，既是表現對此畫的觀感，又是對此畫藝術魅力的讚揚。因為所畫者乃“瀟湘奇觀”，所以細觀此畫，恍如身在瀟湘”；因為畫里有水面無船，所以說“我”恍然之間已經身在瀟湘，如果縱一葉扁舟“聽雨”，該多好！可是呢，別的什麼已應有盡有，就“只欠”一隻小船。“只欠孤篷聽雨”一句當然不是說沒畫孤篷是個缺點，而是用跳脫的詩句讚頌此畫有“移情”魅力；又順便補出一個“雨”字，為前面的“香靄”“迷茫”點睛。

第二首，前兩句“淡淡曉山橫霧，茫茫遠水平沙”，進一步為“萬里江天杳靄，一村煙樹微茫”補景。這麼一補，江、天、樹、村以及曉山、遠水、平沙等，都迷濛於雲霧煙雨之間，因雲霧煙雨的變化面“變態萬層”，頓成奇觀”。詩人面對“瀟湘奇觀”，萌生了棄官歸隱，徜徉於“瀟湘奇觀”之間的意念，寫出了后兩句：“安得綠蓑青笠，往來泛宅浮家。”張志和的《漁歌子》，又有“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之句。很明顯，尤袤題畫詩結尾兩句中的“泛宅浮家”和“往來”“綠蓑”“青笠”，都取自張志和的言論和詩句，其借題發揮之意是十分明顯的。就是說，他厭倦仕途，想學張志和做煙波釣徒了；然而棄官歸隱，又有許多實際困難，兩句詩以“安得”領起，表現了難言的苦衷。題畫詩，也以“詩中有我”為高格。既展現《瀟湘奇觀圖》的氣象神韻，又自抒懷抱，二者妙合無垠，正是這兩首題畫詩的高明之處。

前後兩首詩，均為首兩句直寫畫作，后兩句抒發己意，體制相同。兩首詩看起來各自獨立卻又不可分隔，第二首比第一首更加具體與細緻，是第一首詩的繼續與發展。六言絕句，因其字少，往往很難寫得舒緩而瀟散。而這兩首詩，均能很好地處理這一矛盾。如“杳靄”、“微茫”點明了萬里江天與一村煙樹的特徵，“橫霧”、“平沙”又很好地補充說明了曉山“淡淡”與遠水“茫茫”的原因，且讀來節奏明顯，頓挫有致：“萬里——江天——杳靄，一村——煙樹——微茫”、“淡淡——曉山——橫霧，茫茫——遠水——平沙”，不愧為宋詩中優秀的題畫詩。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徐永年：兩首詩珠聯璧合，不可分離，第一首待第二首而深，第二首也須合第一首而全。這確是宋人題畫詩的上選，讀者也可由此領會到一題分章的寫法。（《宋詩鑒賞辭典》）

徐州聖旨博物館首席文史顧問於盛庭：詩人因畫而題詩，故詩中必有畫，但詩亦不可僅拘限於再現畫境，須從畫境中蕩漾出詩情詩意。這兩首詩貴在表現出詩人對人生理想的追求。在中國詩史上，六言絕句不多，尤袤這兩首，應屬上乘之作。（《宋詩精華》）

中文系學術委員會主任王水照、復旦大學教授朱剛：這兩首題畫詩很富有文人情趣，與文人畫正好相配。古代詩、書、畫融為一體的成熟境界，就是在文人情趣上統一起來的。（《宋詩一百首》）

尤袤（1127—1194），字延之，自號遂初居土，南宋無錫人。自幼苦讀，曾說：“飢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讀之以當友朋，幽讀之以當金石琴瑟也。”宋高宗紹興十八年（1148）進士，歷泰興（今江蘇泰興市）令，累遷太常少卿。光宗即位，被人誣為周必大黨，罷職，光宗紹熙初，復起知婺州（治所在今浙江金華市）改太平州（治所在今安徽當塗縣）累官給事中、禮部尚書。以國事多舛，積憂成疾，卒，其詩與楊萬里、陸遊、范成大，並稱“南宋四大家”（或“中興四大詩人”），以平淡見長。詩，已散失，今有清人所輯《梁溪遺稿》，存詩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