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湘君
九歌·湘君
《九歌·湘君》是戰國時期楚國詩人屈原的作品。
此詩是祭湘君的詩歌,以湘夫人的語氣寫出,寫她久盼湘君不來而產生的思念和怨傷之情。全詩可分四段,第一段寫湘夫人乘著小船來到與湘君約會的地點,可是卻不見湘君前來,於是在失望中吹起了哀怨的排簫;第二段接寫湘君久等不至,湘夫人便駕舟向北往洞庭湖去尋找,依然不見湘君的蹤影;第三段主要是寫湘夫人失望至極的怨恨之情的直接宣洩;第四段補敘出湘夫人浮湖橫江從早到晚的時間,並再次強調她最終還是沒有見到湘君。
九歌·湘君
湘君
蹇誰留兮中洲?
美要眇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
令沅湘兮無波,
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來,
吹參差兮誰思?
駕飛龍兮北征,
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綢,
蓀橈兮蘭旌。
望涔陽兮極浦,
橫大江兮揚靈。
揚靈兮未極,
女嬋媛兮為余太息。
橫流涕兮潺湲,
隱思君兮陫側。
桂櫂兮蘭枻,
斲冰兮積雪。
采薜荔兮水中,
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勞,
恩不甚兮輕絕。
石瀨兮淺淺,
飛龍兮翩翩。
交不忠兮怨長,
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閑。
鼂騁騖兮江皋,
夕弭節兮北渚。
鳥次兮屋上,
水周兮堂下。
捐余玦兮江中,
遺余佩兮醴浦。
采芳洲兮杜若,
將以遺兮下女。
時不可兮再得,
聊逍遙兮容與。
(1)湘君:湘水之神,男性。一說即巡視南方時死於蒼梧的舜。
(2)君:指湘君。夷猶:遲疑不決。
(3)蹇(jiǎn):發語詞。洲:水中陸地。
(4)要眇(miǎo):美好的樣子。宜修:恰到好處的修飾。
(5)沛:水大而急。桂舟:桂木製成的船。
(6)沅湘:沅水和湘水,都在湖南。無波:不起波浪。
(7)江水:長江。下文“大江”、“江”,與此同。
(8)夫:語助詞。
(9)參差:高低錯落不齊,此指排簫,相傳為舜所造。
(10)飛龍:雕有龍形的船隻。北征:北行。
(11)邅(zhān):轉變。洞庭:洞庭湖。
(12)薜荔:蔓生香草。柏(bó):通“箔”,帘子。蕙:香草名。綢:帷帳。
(13)蓀:香草,即石菖蒲。橈(ráo):短槳。蘭:蘭草:旌:旗杆頂上的飾物。
(14)涔(cén)陽:在涔水北岸,洞庭湖西北。極浦:遙遠的水邊。
(15)橫:橫渡。揚靈:顯揚精誠。一說即揚舲,揚帆前進。
(16)極:至,到達。
(17)女:侍女。嬋媛:眷念多情的樣子。
(18)橫:橫溢。潺湲(yuán援):緩慢流動的樣子。
(19)陫(péi)側:即“悱惻”,內心悲痛的樣子。
(20)櫂(zhào):同“棹”,長槳。枻(yì):短槳。
湘君湘夫人
(22)采薜荔:在水中採摘陸生的薜荔。
(23)搴(qiān):拔取。芙蓉:荷花。木末:樹梢。
(24)媒:媒人。勞:徒勞。
(25)甚:深厚。輕絕:輕易斷絕。
(26)石瀨:石上急流。淺(jiān)淺:水流湍急的樣子。
(27)翩翩:輕盈快疾的樣子。
(28)交:交往。
(29)期:相約。不閑:沒有空閑。
(30)鼂(zhāo):同“朝”,早晨。騁騖(wù):急行。皋:水旁高地。
(31)弭(mǐ):停止。節:策,馬鞭。渚:水邊。
(32)次:止息。
(33)周:周流。
(34)捐:拋棄。玦(juē):環形玉佩。
(35)遺(yí):留下。佩:佩飾。醴(lǐ):澧水,在湖南,流入洞庭湖。
(36)芳洲:水中的芳草地。杜若:香草名。
(37)遺(wèi):贈予。下女:指身邊侍女。
(38)再:一作“驟”,屢次、多次的意思。
(39)聊:暫且。逍遙:自由自在的樣子,容與:舒緩放鬆的樣子。
湘君啊你猶豫不走。
因誰停留在水中的沙洲?
為你打扮好美麗的容顏,
我在急流中駕起桂舟。
下令沅湘風平浪靜,
還讓江水緩緩而流。
盼望你來你卻沒來,
吹起排簫為誰思情悠悠?
駕起龍船向北遠行,
轉道去了優美的洞庭。
用薜荔作簾蕙草作帳,
用香蓀為槳木蘭為旌。
眺望涔陽遙遠的水邊,
大江也擋不住飛揚的心靈。
飛揚的心靈無處安止,
多情的侍女為我發出嘆聲。
眼淚縱橫滾滾而下,
想起你啊悱惻傷神。
玉桂制長槳木蘭作短楫,
劃開水波似鑿冰堆雪。
想在水中把薜荔摘取,
想在樹梢把荷花採擷。
兩心不相同空勞媒人,
相愛不深感情便容易斷絕。
清水在石灘上湍急地流淌,
龍船掠過水麵輕盈迅捷。
不忠誠的交往使怨恨深長,
不守信卻對我說沒空赴約。
早晨在江邊匆匆趕路,
傍晚把車停靠在北岸。
鳥兒棲息在屋檐之上,
水兒迴旋在華堂之前。
把我的玉環拋向江中,
把我的佩飾留在澧水畔。
在流芳的沙洲采來杜若,
想把它送給陪侍的女伴。
流失的時光不能再得,
暫且放慢腳步逍遙盤桓。
一般認為,湘君是湘水男性之神,與湘水女性之神湘夫人是配偶神。湘水是楚國境內的最大河流。湘君、湘夫人這對神祗反映了原始初民崇拜自然神靈的一種意識形態和“神人戀愛”的構想。楚國民間文藝,有著濃厚的宗教氣氛,祭壇實際上就是“劇壇”或“文壇”。以《湘君》和《湘夫人》為例:人們在祭湘君時,以女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君;祭湘夫人時,以男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夫人,各致以愛慕之深情。他們借神為對象,寄託人間純樸真摯的愛情;同時也反映楚國人民與自然界的和諧。因為縱灌南楚的湘水與楚國人民有著血肉相連的關係,楚人對湘水寄予深切的愛,把湘水視為愛之河,幸福之河,進而把湘水的描寫人格化。神的形象也和人一樣演出悲歡離合的故事,人民意念中的神,也就具體地罩上了歷史傳說人物的影子。湘君和湘夫人就是以舜與二妃(娥皇、女英)的傳說為原型的。這樣一來,神的形象不僅更為豐富生動,也更能與現實生活中的人在情感上靠近,富有人情味。
此篇是祭湘君的詩歌,描寫了湘夫人思念湘君那種臨風企盼,因久候不見湘君依約聚會而產生怨慕神傷的感情。
在屈原根據楚地民間祭神曲創作的《九歌》中,《湘君》和《湘夫人》是兩首最富生活情趣和浪漫色彩的作品。人們在欣賞和讚歎它們獨特的南國風情和動人的藝術魅力時,卻對湘君和湘夫人的實際身份迷惑不解,進行了長時間的探討、爭論。
從有關的先秦古籍來看,儘管《楚辭》的《遠遊》篇中提到“二女”和“湘靈”,《山海經·中山經》中說“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於江淵”,但都沒有像後來的註釋把湘君指為南巡道死的舜、把湘夫人說成追趕他而溺死湘水的二妃娥皇和女英的跡象。最初把兩者結合在一起的是《史記·秦始皇本紀》。書中記載秦始皇巡遊至湘山(即今洞庭湖君山)時,“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後來劉向的《列女傳》也說舜“二妃死於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這就明確指出湘君就是舜的兩個妃子,但未涉及湘夫人。到了東漢王逸為《楚辭》作注時,鑒於二妃是女性,只適合於湘夫人,於是便把湘君另指為“湘水之神”。對於這種解釋。唐代韓愈並不滿意,他在《黃陵廟碑》中認為湘君是娥皇,因為是正妃故得稱“君”;女英是次妃,因稱“夫人”。以後宋代洪興祖《楚辭補註》、朱熹《楚辭集注》皆從其說。這一說法的優點在於把湘君和湘夫人分屬兩人,雖避免了以湘夫人兼指二妃的麻煩,但仍沒有解決兩人的性別差異,從而為詮釋作品中顯而易見的男女相戀之情留下了困難。有鑒於此,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在《楚辭通釋》中採取了比較通脫的說法,即把湘君說成是湘水之神,把湘夫人說成是他的配偶,而不再拘泥於按舜與二妃的傳說一一指實。應該說這樣的理解,比較符合作品的實際,因而也比較可取。
雖然舜和二妃的傳說給探求湘君和湘夫人的本事帶來了不少難以自圓的穿鑿附會,但是如果把這一傳說在屈原創作《九歌》時已廣為流傳、傳說與創作的地域完全吻合、《湘夫人》中又有“帝子”的字樣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堯之二女等等因素考慮在內,則傳說的某些因子如舜與二妃飄泊山川、會合無由等,為作品所借鑒和吸取也並不是沒有可能的。因此既注意到傳說對作品可能產生的影響,又不拘泥於傳說的具體人事,應該成為讀者理解和欣賞這兩篇作品的基點。
作為祭神歌曲,《湘君》和《湘夫人》是一個前後相連的整體,甚至可以看作同一樂章的兩個部分。這不僅是因為兩篇作品都以“北渚”相同的地點暗中銜接,而且還由於它們的末段,內容和語意幾乎完全相同,以至被認為是祭祀時歌詠者的合唱(見姜亮夫《屈原賦校注》)。
這首《湘君》由女神的扮演者演唱,表達了因男神未能如約前來而產生的失望、懷疑、哀傷、埋怨的複雜感情。第一段寫美麗的湘夫人在作了一番精心的打扮后,乘著小船興緻勃勃地來到與湘君約會的地點,可是卻不見湘君前來,於是在失望中抑鬱地吹起了哀怨的排簫。首二句以問句出之,一上來就用心中的懷疑揭出愛而不見的事實,為整首歌的抒情作了明確的鋪墊。以下二句說為了這次約會,她曾進行了認真的準備,把本已姣好的姿容修飾得恰到好處,然後才駕舟而來。這說明她十分看重這個見面的機會,內心對湘君充滿了愛戀。正是在這種心理的支配下,她甚至虔誠地祈禱沅湘的江水風平浪靜,能使湘君順利赴約。然而久望之下,仍不見他到來,便只能吹起聲聲幽咽的排簫,來傾吐對湘君的無限思念。這一段描繪了一幅望斷秋水的佳人圖。
第二段接寫湘君久等不至,湘夫人便駕著輕舟向北往洞庭湖去尋找,忙碌地奔波在湖中江岸,結果依然不見湘君的蹤影。作品在這裡把對湘夫人四齣尋找的行程和她的內心感受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她先是駕著龍舟北出湘浦,轉道洞庭,這時她顯然對找到湘君滿懷希望;可是除了眼前浩渺的湖水和裝飾精美的小船外,一無所見;她失望之餘仍不甘心,於是放眼遠眺涔陽,企盼能捕捉到湘君的行蹤;然而這一切都毫無結果,她的心靈便再次橫越大江,遍尋沅湘一帶的廣大水域,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如此深情的企盼和如此執著的追求,使得身邊的侍女也為她嘆息起來。正是旁人的這種嘆息,深深地觸動和刺激了湘夫人,把翻滾在她內心的感情波瀾一下子推向了洶湧澎湃的高潮,使她止不住淚水縱橫,一想起湘君的失約就心中陣陣作痛。
第三段主要是失望至極的怨恨之情的直接宣洩。首二句寫湘夫人經多方努力不見湘君之後,仍漫無目的地泛舟水中,那如劃開冰雪的船槳雖然還在擺動,但給人的感覺只是她行動的遲緩沉重和機械重複。接著用在水中摘采薜荔和樹上收取芙蓉的比喻,既總結以上追求不過是一種徒勞而已,同時也為後面對湘君“心不同”、“恩不甚”、“交不忠”、“期不信”的一連串斥責和埋怨起興。這是湘夫人在極度失望的情況下說出的激憤語,它在表面的絕情和激烈的責備中,深含著希望一次次破滅的強烈痛苦;而它的原動力,又來自對湘君無法迴避的深愛,正所謂愛之愈深,責之愈切,它把一個大膽追求愛情的女子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淋漓盡致。
第四段可分二層。前四句為第一層,補敘出湘夫人浮湖橫江從早到晚的時間,並再次強調當她兜了一大圈仍回到約會地“北渚”時,還是沒有見到湘君。從“捐余玦”至末為第二層,也是整首樂曲的卒章。把玉環拋入江中,把佩飾留在岸邊,是湘夫人在過激情緒支配下做出的過激行動。以常理推測,這玉環和佩飾當是湘君給她的定情之物。他既然不念前情,一再失約,那麼這些代表愛慕和忠貞的信物又留著何用,不如把它們拋棄算了。這一舉動,也是上述四個“不”字的必然結果。這給讀者留下了惋惜和遺憾。最後四句又作轉折:當湘夫人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在水中的芳草地上採集杜若準備送給安慰她的侍女時,一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感覺油然而生。於是她決定“風物長宜放眼量”,從長計議,鬆弛一下繃緊的心弦,慢慢等待。這樣的結尾使整個故事和全首歌曲都餘音裊裊,並與篇首的疑問遙相呼應,同樣給人留下了想像的懸念。
王逸:堯用二女妻舜,有苗不服,舜往征之,二女從而不反,道死於沅、湘之中,因為湘夫人也。(《楚辭章句》)
朱熹:此篇蓋為男主事陰神之詞,故其情意曲折尤多,皆以陰寓忠愛於君之意。而舊說之失為尤甚,今皆正之。(《楚辭集注》)
汪瑗:此篇蓋托為湘君以思湘夫人之詞,後篇又托為湘夫人以思湘君之詞。(《楚辭集解》)
洪興祖:逸以湘君為湘水神,而謂留湘君於中洲者,二女也。韓退之則以湘君為娥皇,湘夫人為女英。(《楚辭補註》)
陸侃如、龔克昌:《湘君》為《九歌》第三首,是楚國人祭湘水男神的樂歌。傳說湘水有一對配偶神,男的叫湘君,女的叫湘夫人。祭時可能由男巫扮湘君,由女巫迎神,二巫互相酬答,邊歌邊舞。在男女對唱中,體現了湘君與湘夫人互相思慕的心緒,但側重於抒發湘夫人等待湘君不來而產生的思戀情緒。(《楚辭選譯》)
湯炳正:解二《湘》必處處以舜與二女之說強附之,殊可不必;若謂其借配偶神以抒男女相思之情、人神敬慕之意,則又未嘗不可。(《楚辭今注》)
陳第:湘水神,堯長女,舜正妃也。(崔富章《楚辭集校集釋》引)
王夫之:王逸謂湘君、水神;湘夫人,舜之二妃。或又以娥皇為湘君,女英為湘夫人。其說始於秦博士對始皇之妄說,《九歌》並無此意。(崔富章《楚辭集校集釋》引)
馬茂元:湘君和湘夫人為配偶,是楚國境內所專有的最大河流湘水之神。這一神祉最初也和天上的雲Et之神一樣,只不過是初民崇拜自然的一種意識形態的表現,後來由於人事上的聯繫,以及有關的古代傳說漸漸充實了它的內容,這樣神不但和人一樣有了配偶,而且滲透了神與神之間悲歡離合的故事因素。(《楚辭選》)
屈原(約前340—約前278),戰國時期楚國政治家,中國最早的大詩人。名平,字原,又自雲名正則,號靈均。學識淵博,初輔佐楚懷王,任三閭大夫、左徒。主張對內舉賢能,修明法度,對外力主聯齊抗秦。因遭貴族排擠,被流放沅湘流域。后因楚國政治腐敗,首都郢被秦攻破,既無力挽救,又深感政治理想無法實現,遂投汨羅江而死。他寫下了《離騷》《天問》《九章》《九歌》等許多不朽詩篇。其詩抒發了熾熱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表達了對楚國的熱愛,體現了他對理想的不懈追求和為此九死不悔的精神。他在吸收民間文學藝術營養的基礎上,創造出騷體這一新形式,以優美的語言、豐富的想象,融化神話傳說,塑造出鮮明的形象,富有積極浪漫主義精神,對後世影響很大。其傳世作品,均見漢代劉向輯集的《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