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念劉和珍君

魯迅所作散文

《記念劉和珍君》是民國時期文學家魯迅收錄在《華蓋集續編》的散文。原文於1926年4月12日發表在《語絲》周刊第七十四期。劉和珍是北京學生運動的領袖之一,1926年在“三·一八慘案”中遇害,年僅22歲。

魯迅先生在參加了劉和珍的追悼會之後,親作《記念劉和珍君》一文,追憶這位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學生,痛悼“為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歌頌“雖殞身不恤”的“中國女子的勇毅”。

作品原文


記念劉和珍君
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為十八日在段祺瑞執政府前遇害的劉和珍楊德群兩君開追悼會的那一天,我獨在禮堂外徘徊,遇見程君,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為劉和珍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她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劉和珍生前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
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編輯的期刊,大概是因為往往有始無終之故罷,銷行一向就甚為寥落,然而在這樣的生活艱難中,毅然預定了《莽原》全年的就有她。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四十多個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於呼吸視聽,那裡還能有什麼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而此後幾個所謂學者文人的陰險的論調,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三月十八日也已有兩星期,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在四十餘被害的青年之中,劉和珍君是我的學生。學生雲者,我向來這樣想,這樣說,現在卻覺得有些躊躇了,我應該對她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現在的我”的學生,是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的青年。
她的姓名第一次為我所見,是在去年夏初楊蔭榆女士做女子師範大學校長,開除校中六個學生自治會職員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就是她;但是我不認識。直到後來,也許已經是劉百昭率領男女武將,強拖出校之後了,才有人指著一個學生告訴我,說:這就是劉和珍。其時我才能將姓名和實體聯合起來,心中卻暗自詫異。我平素想,能夠不為勢利所屈,反抗一廣有羽翼的校長的學生,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她卻常常微笑著,態度很溫和。待到偏安於宗帽衚衕,賃屋授課之後,她才始來聽我的講義,於是見面的回數就較多了,也還是始終微笑著,態度很溫和。待到學校恢復舊觀,往日的教職員以為責任已盡,準備陸續引退的時候,我才見她慮及母校前途,黯然至於泣下。此後似乎就不相見。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群眾向執政府請願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說衛隊居然開槍,死傷至數百人,而劉和珍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對於這些傳說,竟至於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著的和藹的劉和珍君,更何至於無端在府門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她自己的屍骸。還有一具,是楊德群君的。而且又證明著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因為身體上還有棍棒的傷痕。
但段政府就有令,說她們是“暴徒”!
但接著就有流言,說她們是受人利用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見;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請願而已,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執政府前中彈了,從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創傷,只是沒有便死。同去的張靜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彈,其一是手槍,立仆;同去的楊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擊,彈從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還能坐起來,一個兵在她頭部及胸部猛擊兩棍,於是死掉了。
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劉和珍君確是死掉了,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屍骸為證;沉勇而友愛的楊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屍骸為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張靜淑君還在醫院裡呻吟。當三個女子從容地轉輾於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呵!中國軍人的屠戮婦嬰的偉績,八國聯軍的懲創學生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但是中外的殺人者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請願。人類的血戰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果卻只是一小塊,但請願是不在其中的,更何況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陶潛說過,“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劉和珍君!
四月一日。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1.正告:此處不是“嚴正告訴”之意,而是“鄭重勸告”之意。
2.銷行(xíng):(貨物)銷售。
3.菲薄(fěi bó):微薄。
4.桀驁(jié ào):比喻一個人性情倔強,不被馴順。
5.賃(lìn):租。
6.不憚(dàn):不怕。
7.攢(cuán)射:集中射擊。
8.屠戮(lù):殺害。
9.寥寥:極小。
10.“親戚或余悲……”:陶淵明《輓歌·其四》。
11.殞身不恤(yǔn shēn bú xù):犧牲生命也不顧惜。

創作背景


《記念劉和珍君》一文寫於三一八慘案之後。1926年3月,奉系軍閥在日本帝國主義支持下進兵關內,馮玉祥率領的國民軍同奉軍作戰。日本帝國主義公開援助奉軍,派軍艦駛入大沽口,並炮擊國民軍,守軍死傷十餘名。國民軍開炮自衛還擊,將日本軍艦逐出大沽口。事後,日本認為國民軍破壞了《辛丑條約》,與英、美、法、意、荷、比、西等8國公使,於16日向北洋軍閥段祺瑞執政府發出最後通牒,提出拆除大沽口國防設施等種種無理的要求,並限令48小時內答覆,否則以武力解決。同時各國派軍艦雲集大沽口,用武力威脅北洋政府。
1926年3月16、17日,在北京的國共兩黨開會,徐謙以中國國民黨執行委員會代表的身份同李大釗領導的中國共產黨北方區委決定,組織各學校和群眾團體在天安門集會。3月18日,國民黨北京執行部、北京市黨部、中共北方區委、北京市委、北京總工會、學生聯合會等團體,與80多所學校共約5000多人,在天安門舉行“反對八國最後通牒的國民大會”,廣場北面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懸掛著孫中山先生的遺像和他撰寫的對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台前橫幅上寫著“北京各界堅決反對八國最後通牒示威大會”。大會結束后,遊行隊伍由李大釗率領,按預定路線,來到段祺瑞執政府(今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門前廣場請願。示威群眾公推代表去向衛士長交涉,要求開門放隊伍進去,並請段祺瑞和國務總理出來見面。段祺瑞擔心局勢失控,命令執政府內的預伏軍警以武力驅散遊行隊伍,結果造成當場死亡47人,傷200多人的慘劇。死者中為人們所熟知的有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學生劉和珍、楊德群。李大釗和陳喬年也負傷。後來軍警在清理現場時,竟然將死者財物盡行掠去,甚至連衣服也全部剝光。
段祺瑞執政府用嫁禍卸責的手法,反誣徐謙等人假借“共產學說”謀亂,下令通緝徐謙、李大釗、李煜瀛、顧兆雄、易培基等5人。朱家驊蔣夢麟等幾十人也上了黑名單。張作霖派奉軍闖進北大、女師大、中俄大學及報館等,大肆查禁進步書刊,搜捕進步人士。4月26日清晨邵飄萍於被秘密處決,北京大學教授朱家驊、代校長蔣夢麟等遁入六國飯店再秘密離京。李大釗、徐謙、魯迅等人被迫轉移,國共兩黨的領導機關則遷入蘇聯使館。《京報》館和一批進步報刊被查封。張學良逮捕了共產黨員劉清揚。3月20日,中共中央發表《為段祺瑞屠殺人民告全國民眾書》,號召“全國商人、學生、工人、農民、兵士,應急起聯合起來,不分黨派,一致奮鬥,發動一個比五卅運動更偉大的運動,以雪最後通牒之恥”。3月23日,北京各界人士、各社會團體、各學校齊聚北京大學大操場,為亡靈們舉行“三·一八死難烈士追悼大會”。魯迅題寫輓聯:“死了倒也罷了,活著又怎麼做。”后又就此慘案連續寫了七篇檄文。由劉半農作詞、趙元任譜曲的《哀歌》唱遍京城。這起事件直接導致段祺瑞政府倒台。

作品賞析


文學賞析

全文分為七個部分。
第一部分:通過對幾位遇難烈士悲痛的追悼,闡明寫本文的起因。
第一小段寫參加追悼會的人要求作者寫點紀念劉和珍君的文章。本段一開始就寫明開追悼會的時間和地點。“我獨在禮堂外徘徊”,表現出魯迅的悲憤難遣的心情。然後寫和程君的談話,很自然地引到寫紀念文章的事。這裡的“正告”,是鄭重地提醒的意思,表現了紀念劉和珍君的文章是來自群眾的強烈的要求。
第二小段指出寫本文的一個重要的起因—劉和珍君生前是個敢於追求真理、反抗黑暗的青年。在反動派的殘酷迫害下,不但魯迅等所編的進步刊物往往停刊,“有始無終”,而且這些進步刊物的讀者也常常有被迫害的危險,所以“銷行一向就甚為寥落”,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和珍竟“毅然預定了《莽原》全年”。“毅然”兩字有力地表現了劉和珍是個敢於反抗黑暗、追求進步思想的青年,這是下文寫到她勇敢地領導同學反對楊蔭榆和向段執政府請麒的思想基礎,也是魯迅“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紀念她的重要原因。他們之間不僅是師生關係,而且是同一營壘中的革命同志。“生活艱難”主要指當時的黑暗現實。這段兩次用“只能如此而已”,曲折地表達了魯迅悲憤萬分的心情,是對於當時“屠伯們逍遙復逍避”的黑暗現實的強烈控訴,是作者誓為改變當時黑暗現實而戰鬥的決心。
第三小段指出寫本文的另一個重要起因——反動派在屠殺愛國青年後,競又指使它的幫凶文人吹出“陰險的論調”,真是兇殘卑劣極了!所以必須寫出此文,作為祭品獻給死者。“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這句話本身就說明魯迅已憤怒到什麼程度,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了。“我只覺得所住的並非人間”,不是人世,而是狐鼠晝行的禽獸世界。“四十多個青年的血……”一句,是直接控訴反動派屠殺青年的血。腥罪行的,這樣大量的鮮血,“洋溢在我的周圍”,把我泡了起來,使我連呼吸、看、聽都異常艱難,哪裡述能說什麼話?“長歌當哭是必須在痛定之後的”一句,長歌指放聲悲歌,當,代替,哭,哀哭,哀痛。這句的意思是說,用寫文章來揭露反動派的罪行和追悼先烈,在先烈剛剛犧牲、作者內心劇痛時是不容易辦到的,只有等過一段時間,悲痛的心情稍平息時,才能真正“痛定思痛”,再回想以前的悲痛。這句話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表示作者憤怒、悲痛之強烈,“實在無話可說”。“而此後……”一句,“而”字以下,筆鋒一轉,轉向揭露陳西漫等“所謂學者文人”(不是真正的學者文人,而是披了“學者文人”外衣的反動派的幫凶)的陰險論調,這種人的卑劣行徑,更使作者憤怒滿腔。“出離憤怒了”,意思是憤怒達於極點,超出了憤怒的程度。“我將深味……”整句的意思是:我將深深地體會和回味這種禽獸世界的“濃黑的悲涼”,我要把由於敵人的屠殺和流言給我的最大的哀痛揭示出來,儘管反動政府和反動文人們可以因我的痛苦而感到快樂,但我就是要把“這”——對於戰友的深沉哀悼和對於敵人的憤怒控訴——作為“后死者”奉獻給死者的“菲薄的祭品”。這裡充分表現了魯迅與敵人勢不兩立的革命精神。“后死者”是魯迅對自己的謙稱,同時也表明了魯迅要堅決踏著先烈的足跡前進。
第二部分:通過悲嘆庸人易於忘卻革命者的犧牲,進一步闡明寫本文的意圖—要使人們永遠記住這筆血債。
這部分一開始,魯迅就氣壯山河地寫道:“真的一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真的猛士”指的是真正的革命者,包括劉和珍等烈士。“直面”、“正視”都表示正面注視、不迴避之意。“慘淡的人生”指當時反動派統治下人民群眾所過的非人生活。“淋漓的鮮血”指“‘三·一八”滲案那樣血跡斑斑的殘酷現實。全句的意思是真正的革命者不管現實多麼殘酷,鬥爭多麼艱苦,都決不迴避,都要勇敢地面對它、正視它。這就給一個革命戰士提出了標準,對反動派的黑暗統洽,對敵人的瘋狂屠殺革命人民,要敢於直面和正視,要不避鋒,要懷著對敵人的深仇大恨,掩埋好戰友的屍攤,踏著先烈的血跡前進,與敵人奮戰到底。這樣的人,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啊!前一句,以“真的猛士”為主語,下面連用兩個“敢於”,聯結了兩個對偶謂語。后一句,一個問句,加強了對“真的猛士”的讚歎,這后一句看起來是問句,實際上是加強感嘆,是對“真的猛士”的直接讚頌。“哀痛者”和“幸福者”,表面上好象是矛盾的,實則不然。“真的猛士”為戰友的犧牲而哀痛,是“哀痛者”,他們哀痛,他們對反動派的血腥罪行悲憤滿腔,他們化悲憤為力量,對反動派進行頑強不屈的鬥爭。他們活,活得有意義,死,死得重於泰山,這樣的人難道不是“幸福者”?戰鬥就是幸福,比起那些渾渾噩噩、糊裡糊塗、不知道哀痛的庸人來,他們要幸福千萬倍!
下面“然而……”一句,作者轉入批判“庸人”。“庸人”,庸庸碌碌、無所作為的人,這裡主要指小市民和其他一些苟且偷安的人。前面剛講過“真的猛士”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這裡就開始寫另一種人。“庸人”,不敢鬥爭。不願鬥爭,過一天算一天,而大自然呢,又常常為這些庸人設計,使他們忘得很快,大自然用時間的流駛(此處拿流水來比喻時間的過去),來洗去死者被屠殺、流血犧牲的舊跡,時間一久,“庸人”們把這些都慢慢淡忘了,鮮紅的血痕變淡了,只在他們心上留下那麼一點淡紅的血色和很輕微、很淡漠的悲哀。正是這樣,才使得“庸人”們哲時苟且偷生,不去對反動派反抗,客觀上也就幫助維持了反動派的黑暗統治。魯迅在這裡沉痛而又語重心長地批判了“庸人”,意思還是希望大家不要做“庸人”,而要做“真的猛士”。下面“我不知道……”一句是對反動派罪惡統治的詛咒,憤激之情,躍然紙上。
第二小段,點明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為了使人們不忘卻這筆血債,喚醒人們起來鬥爭。“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意思就是我要趁對“三·一八”滲案的印象很深,沒有淡忘的時候,把它寫下來,好讓大家記住這筆血債。“忘卻的救主”,是健忘的形象化的說法,有諷刺某些健忘的庸人的意思。
第三部分:通過襯劉和珍的革命精神和優秀品質的回憶,表達魯迅對她的哀悼和享敬。
整個第三部分兩段文章都是回憶的,但又不僅是回憶,作者一面回憶,一面談自己的想法,一邊敘述,一邊議論,寫得親切真摯,十分感人。先說劉和珍是魯迅自己的學生。這是事實。緊接著再補充說,“學生”這個說法,雖然向來是這樣想,也這樣對人家說的,但“現在卻覺得躊躇了”為什麼“躊躇”呢?作者先不直接說出,卻說“我應該對她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然後才在下一句說明了原因。“苟活到現在的我”,是魯迅的自謙,同時也表示了魯迅極其明確地認識到自己的責任,決心為革命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息。“她不是……,是……”這一句中,前面一個否定判斷分句,後面一個肯定判斷分句,共同突出了劉和珍“為了中國而死”的革命精神與崇高品質。另一方面,這兩個分句丈共同突出了魯迅與劉和珍決不僅僅是一般的師生關係,而是同在一條戰壕里戰鬥的戰友。魯迅嚴格要求自己、熱情歌頌愛國青年,在這一句里充分表現了出來。
第二小段,寫認識劉和珍的經過,描述劉和珍“不為勢利所屈”的鬥爭精神、對進步師生的和藹態度以及對學校前途的關心。文章先從第一次知道劉和珍的姓名談起,然後再談後來在劉百昭率領男女“武將”(這是諷刺語,即流氓打手),強拖出校后,才見到劉和珍本人。見到時,“心中卻暗自詫異”。接著談了“暗自詫異”的原因。能夠不為敵人威力屈服和利誘,敢於反抗象楊蔭榆這樣一個“廣有羽翼”的校長的學生,不管怎樣,性格總該有點倔強不馴、比較潑辣的吧,可是在日常接觸並不是這樣,魯迅見到的劉和珍卻是“常常微笑著,態度很溫和”。後來學校暫時搬到宗帽衚衕,劉和珍來聽魯迅的課,仍然是“始終微笑著,態度很溫和”。文章一再強調劉和珍的“微笑”和“態度很溫和”,是有深意的。首先,拿這和下面談的她關心母校前途“黯然至於泣下”一同來和前面談的劉和珍不畏強暴、敢於鬥爭的精神對照看,就說明劉和珍立場堅定、愛憎分明,作到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其次,正是劉和珍這樣一位“始終微笑著”的和藹可親的愛國女青年,卻被反動派惡毒地誣衊為“暴徒”,並把她殺害,就更加激起人民群眾對帝國主義勾結北洋軍閥鎮壓革命、屠殺愛國青年的罪行義憤填膺,最後劉和珍“微笑”的形象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文中反覆提起,表達了作者深深的懷念之情。
作者這一段回憶劉和珍,好象都是很“平常”的一些事,實際上正是通過這些“平常”的事,深刻地表現了劉和珍這位愛國青年的優秀品質、作風和愛國主義思想。如果沒有這些,劉和珍的革命活動和她的為革命英勇犧牲就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試想,經過鬥爭,學校已經恢復舊觀,耍在女師大複課,往日支持學生在宗帽衚衕上課的教師都以為責任已盡,準備陸續辭職了,而就在這個鬥爭取得勝利、最容易使人麻痹的時候,劉和珍卻“慮及母校前塗,黯然至於泣下”。要不是思想深刻、眼光遠大、熱愛祖國、時刻考慮革命前途和女師大學生運動鬥爭前途的人,是決不會如此的。這裡,從文章表面看,只是記敘了劉和珍的一件“普通”事迹,實際上卻有很深的含義,把劉和珍的思想和性格寫得很深,並且為下面兩部分記敘劉和珍被反動派慘殺作了準備。
第四部分:寫魯迅得知劉和珍犧牲噩耗的憤怒心情,並控訴反動派的血腥罪行,召喚人民起來反抗鬥爭。
第一小段,寫聽到慘案發生時對傳說的懷疑,魯迅說他向來是不怕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的反動統治者的。然而這一次,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一且一個那樣和藹可親、始終微笑的劉和珍,段政府的衛隊更何至於忍心對她開槍,讓她無緣無故地倒在段政府門前的血泊中呢?這樣的慘案是千萬個不會也不應該有的呀!魯迅在這裡是用欲擒先縱的筆法,先說對傳說發生懷疑,等到後來事情證實了,便更加突出了反動派的下劣兇殘。注意這一段里文章運用“居然”(“說衛隊居然開槍”)“競”(“竟至於頗為懷疑”、“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等副詞,這兩個副詞都表示出乎意料,用了它,大大加強了語氣。另外,這一段說的“中國人”,是指中國的反動統治者,這種用法是以全體代部分的修辭方法。
第二小段,以鐵的事實揭露反動派虐殺愛國青年。劉和珍被殺害了;楊德群也被殺害了(作者把二人分開談,是為了加重文章分量),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這一小段,三句話表現了三層意思:第一句用連詞“然而”,由傳說轉入事實,作證的是劉和珍“自己的屍骸”。第二句用副詞“還”字,再以楊德群的“一具”屍骸作證。第三句用連詞“而且”進一步說明她們被殺害的情況不僅是殺害,而且是“虐殺”,證據是屍體上“還育棍棒的傷痕”。這裡,並用“不但……簡直”的句式加強語氣,進行控訴。這一小段許多虛詞用得非常精當,使文句迂迴曲折,層層遞進,有力地揭露了反動派的下劣兇殘,深入地表達了沉痛的思想感情。
第三、第四小段,揭露反動政府對愛國青年的誣衊和反動文人對愛國青年的中傷。這裡每一句做一段,有強調的作用“段政府就有令”,是指段祺瑞於三月十八日慘案發生的當天發布的顛倒黑白的通緝令,令文中誣衊愛國群眾是“暴徒”。“流言”,是指陳源等反動文人的造謠誣衊,說愛國青年“受人利用”,“自蹈死地”。這兩句揭露敵人,簡截明快,感情強烈,寓意也極深刻。兩個“但……就·”…”,寫出了殺人者和流言家們在慘案發生后對被害者竟還要加以誣衊,真是無恥下劣之極!第四小段“但”字下一個“接著”,還勾畫出了流言家為其主子幫腔的一副叭兒相,而且流言家說她們“受人利用”,不僅是對死難烈士的惡毒誣衊,也是對支持學生運動的魯迅等進步人士放冷箭,其陰險毒辣,隱然可見!
第五小段,抒寫作者對反動派極為憤慨的心情,召喚人民起來反抗。“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目不忍視、耳不忍聞,概括了作者對“慘象”和“流言”的具體感受;“已使我”和“尤使我”,一層進一層地寫出作者的憤概心情。“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這一設問回應了第一部分的“我實在無話可說”,加強了悲憤的力。“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無聲息的緣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是作者對反動派的憤怒控訴,意思是說,一個民族之所以衰亡,之所以如此被壓迫而默無聲息,正是由於反動派的殘酷迫害所致。那麼怎麼辦呢?沉默下去嗎?不!決不能讓中華民族在沉默中滅亡!這裡運用兩個“沉默呵”,感情沉痛、激越。“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是個選擇複句,用“不在……就在”表明沉默有兩種前途,二者必居其一,只有在沉默中“爆發”才是唯一的出路。這裡實際上是召喚人民不要在沉默中滅亡,而要在沉默中“爆發”,也就是號召人民起來對反動派鬥爭。‘這一小段,特別是最後兩句,它本身就是作者強烈革命感情的水山式的爆發,給人以極大鼓舞。
第五部分:寫劉和珍等慘遭殺害的情況,歌頌愛國青年的英勇,進一步揭露反動派的兇殘無恥。
第一小段,只有一句話,是承接上文“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而來的一個轉拆,從轉折中自然引出下文。
第二小段,寫劉和珍等愛國青年英勇犧牲的情景,她們沉著勇敢,團結友愛,在彈雨中互相救助。“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這裡把“聽說”的賓語用三個逗號斷開,具有表達作者極度沉痛的心情的作用。試把“她”連同三個逗號都去掉,一氣念完,句子仍然通,即“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力量卻弱得多了。自然,不過是徒手請願而已,稍有一點人心的人,誰也不會料到反動派會用這樣預先布置下的殺人羅網來對待愛國青年的。前一句的“欣然前往”和這一句所寫段祺瑞反動政府預先布置謀殺的“羅網”,是一個尖銳對比,以劉和珍的熱誠、純樸反襯反動派的卑劣、兇殘。下面接著寫劉和珍如何中彈,張靜淑在搶救她時也中了四彈(其一竟還是手槍射的)。楊德群又想去扶她,也中了彈,最後,一個反動派兵在劉和珍頭部及胸部猛擊兩棍,終於死去。這是從具體的事實回應上一部分第二段所說的“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這一小段在敘述劉和珍等如何中彈的同時,還揭露了反動派的兇殘。這一段的幾個“她”字,都是指劉和珍。
第三小段,讚揚愛國青年的沉著勇敢和團結友愛精神,同時也斥責了中外反動派的滔天罪行。對劉和珍的讚揚是用定語“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微笑、和藹等詞在文章的第三、第四、第五部分反覆出現,是著意強調,更突出反動派的兇殘。對楊德群和張靜淑的讚揚是用定語“沈勇而友愛”。這是上一小段具體描寫她們在彈雨中捨命救友精神的概括。第四部分寫了“屍骸”,這裡又一再寫到“屍骸”,這就把血淋淋的現實無情地揭露了出來。“當三個女子從容地轉輾於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的攢射中的時候”,這是對上一小段寫她們如何被槍殺的一個概括。“從容地轉輾”,寫出三個人臨難不懼。“槍彈的攢射”,寫反動派集中射擊,從“攢射”中寫出反動派的殘酷。(“攢”字在此處是集聚、集中的意思)。
“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呵”一語有兩種解釋:一種認為是讚揚劉和珍等三人的;另一種認為,“驚心動魄的偉大”是反語,實指反動派駭人聽聞的滔天罪行。我們取前一說。此句主語“這”指上面介詞結構中三個女子從容轉輾一事,之所以說“‘驚心動魄的偉大”,是因為當時劉和珍等三人情況危急,就要被打死打傷,在此情況下,她們三人能視死如歸,互相救助,面對反動派槍彈攢射依然從容不迫,一無所畏,使人看了感到是“驚心動魄的偉大”。至於“文明人所發明的槍彈”則是諷刺,指披了“文明人”外衣的劊子手。再下面一句“中國軍人”指反動派,“偉績”和“武動”都是諷刺的,這句話過去大家都理解為“中國反動派過去屠殺婦嬰和八國聯軍當時殘殺中國學生的滔天罪行,都比不上這次段政府的罪行,段政府反動軍警殺害青年的兇殘已遠遠超過了過去中外反動派的罪行”,我們認為這種解釋值得研究。這一句應該和上一句聯繫起來看,這兩句主要都是歌頌劉和珍等三人臨難從容、為祖國而英勇犧牲的偉大精神的(當然,同時也憤怒譴責了中外反動派),因此,後面這一句里的“這幾縷血痕”同樣應該指三個女子的英勇犧牲,而不是如許多 人所認為的那樣指這一次段祺瑞政府的罪行。我們認為後一句正確的解釋應該是:中國反動派屠殺婦嬰、八國聯軍屠殺中國人民,他們的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但是,這次三個青年女子手無寸鐵,面對故人槍口一無所畏,從容輾轉於反動派槍彈攢射中,這種偉大精神遠遠壓倒了中外反動派的凶焰。
第四小段,勾畫出‘掃外殺人者兇殘無恥的醜態,對他們進行有力地諷刺和抨擊。這些殺人犯居然把頭抬起來,不知道個個臉上都濺滿了人民的鮮血,真是兇殘無恥到極點。
第六部分:評述請願和烈士死難的意義。
第一小段,寫作者深感從烈士犧性中,應該總結血的教訓。先寫劉和珍等犧牲后對社會的影響。“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三·一八”慘案竟象沒有發生過,一切照舊,沒有什麼變化,多麼令人痛憤!愛國青年犧牲了,卻成了小市民的茶餘飯後談話資料,或者給反動文人作為他們製造流言的種子。這裡,魯迅對庸俗市民的不覺悟感到痛心,而對反動學者文人的惡意誣衊則尤為憤慨。“因為這實在不過是徒手的請願”以下,都是說明魯迅對請願的看法。人類血戰前行的歷史……”一句,是說人類長期階級鬥爭、勞動人民流血犧性的歷史,正象古代多少萬年以前用了大量木材後來才成為一小塊煤那樣,經過大量的流血犧牲,才使得社會前l進一小步。而這,請願是不在內的,更不用說是徒手請願了,因為歷史前進必須靠革命鬥爭,決不能靠請願。魯迅從來不贊成對反動派和平請願,他說過“請願的事,我一向就不以為然的”(《空談》),魯迅主張用壕塹戰,對反動派進行韌性的戰鬥。
儘管魯迅不贊成請願,但他對這次犧牲的愛國青年,仍然熱情歌頌,並且認為烈士的血不會白流,必然產生影響。所以,第二小段,文章寫了愛國青年的血不會白流,社會影響要擴大。“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這就說明了魯迅認為愛國青年的血沒有白流。下面的“至少”,是對影響范 圍的最低估計,即至少親人們、師友們會永 遠記念著她們。然後魯迅又引陶淵明的詩進一步說明這一點。所引陶淵明《輓歌》中四句詩的大意是:死了以後,親戚們有的還在悲哀。別人也都唱過了輓歌,死算得什麼呢,讓身體理在一十里同山陵一樣千古長存罷。
第七部分:總結全文,進一步指出烈士死難的意義,鼓舞革命者繼續戰鬥。
第一小段,概括作者對“三·一八”事件的看法,即“三·一八”事件“出於我的意外”的三種情況:反動當局的兇殘,反動文人的下劣,愛國青年的臨難從容。魯迅分別用表示程度大致相同的幾個詞:“這樣地”、“如此之”、“如是之”,來修飾兇殘、下劣、從容,由於前面又分別用“竟會”、“竟至”、“竟能”,就顯示出它們的區別來,不僅使語句有所變化,而且在意思上也全不一樣了。
第二小段,指出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中國青年是有希望的,中國人民是不可征服的,中華民族是不會滅亡的。“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這是指一九二五年女師大學生反對校長楊蔭榆的鬥爭。“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塤身不恤”,這是對第五部分寫的具體細節的概括。“殞身不恤”,即犧險性命也不顧惜。魯迅對劉和珍等人“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損身不恤”這一事實作了高度的評價,他從這裡面看到了“中國女子的勇毅”,看到了中國青年和人民的這樣勇毅雖然遭到歷代反動統治階級的“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這就充分肯定了愛國青年死難的革一命意義,鼓舞了革命人民。
第三小段,鼓舞人民踏著烈士的血跡前進。“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苟活者”是指當時一些覺悟較慢的人,“淡紅的血色”,指隨著時間流駛,死者的血跡由深紅變成淡紅了,這一句是說對於一些覺悟較慢的人,愛國青年的流血犧庄也能使他們從死者淡紅的血色里依稀地(模模糊糊地)對未米看到微茫的一點希望,而不至全無信心。至於真正的革命戰士,就根本不同了,他們會因此而更加奮勇前進,奪取革命的勝利。另外,“苟活者”也包含有作者自謙的意思,實際上魯迅毫無疑問是“奮然而前行”的“真的猛士”。
最後一小段,作者再一次表示對當時黑暗社會的極端憤慨,點明這篇文章的題意。“嗚呼”,在文言里原是形容哭的聲音的,一般多用在哀悼死者時,如舊式祭文中的“嗚呼”,是作為極強烈的嘆詞而用的。這裡仿舊式祭文說法,表示出作者的悲憤。“我說不出話,但以此記念劉和珍君!”既表明了作者內心的極大憤慨,又和前面第一部分照應,再次點出了本文的寫作意圖,這樣的結尾堅強有力,含義也十分深刻,短短一句話,概括了全文。
綜觀全文的思想意義是:魯迅在本文中通過對劉和珍等死難烈士的悼念,深刻地揭露了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相勾結屠殺愛國群眾的滔天罪行’,有力地痛斥了幫凶文人的卑鄙行徑,熱情地頌揚了中國婦女的勇毅不屈精神,激勵革命者繼續戰鬥。因此,本文不是一般的悼念文章,而是歌頌“為了中國而死的中國青年”的悲壯戰歌,是討伐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的戰鬥檄文,也是鼓舞青年奮勇鬥爭的革命號角。在段祺瑞反動政府的通緝聲中,魯迅不怕犧性,堅決站在愛國群眾一邊,以最大的悲憤寫了本文和有關“三·一八”慘案的一系列雜文,揭露反動派的下劣兇殘,鼓舞革命群眾進行鬥爭,發揮了巨大的戰鬥作用。

語言特色

語言矛盾中的強烈情感
本文八個部分自始至終都貫穿著言與不言這一矛盾。
1. 我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2.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
3. 那裡還能有什麼言語?
4. 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5. 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
6. 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7.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8.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紀念劉和珍君。
表面上看這幾句話在語義上充斥著矛盾,作者反覆提到“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有要說的話”,但卻屢屢表示“無話可說”。在言與不言中作者徘徊不定,自打嘴巴。但這樣的語義邏輯矛盾,恰恰暗含了作者內心冷靜的理性與熱烈的情感的交錯,從思維變化的維度來看,並不矛盾。
第一組中“我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一句是在程君勸魯迅為劉和珍寫文章,提及劉和珍愛讀魯迅的文章,並訂閱《莽原》雜誌后所述。這一“必要”應理解為魯迅對像劉和珍這樣的進步青年的認同與愛護。第二組中“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和“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這兩句話都是在敘述“庸人”的世界中,時間會沖淡烈士流血的印跡后提出的,表達了作者欲警醒“庸人”世界保持記性,抗拒遺忘的想法。第三組中“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一句緊接著詳敘了劉和珍等人的遇害經過以及她們在死難面前的互助,這一敘述側面證明了她們並非“暴徒”,而真正濫施暴虐的是段祺瑞執政府。在這幾句欲言的表達中,我們看到了魯迅對進步學生的愛,看到了魯迅對麻木的國人的警示,看到了魯迅對誣陷青年學生的反動政府的有力回擊。這就是尚能保持冷靜狀態下的魯迅,一個有愛、有責任感、有正義感的魯迅。
但冷靜的、理性的魯迅卻又時時為心中猛烈的情感的火焰所燃燒,呈現無語的狀態。第一組中“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和“那裡還能有什麼言語”是在論及反動派製造流血慘案、流言家在慘案后製造“陰險的論調”時所述。第二組中“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是在敘說慘案發生的經過,反動當局兇殘屠殺進步青年,走狗文人無恥污衊進步青年後所說。第三組中“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紀念劉和珍君”一句處於全文結尾,是作者在分析請願的意義,提出“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后提出。在一、二組無語的表述中,充斥著對反動當局兇殘暴虐的控訴,對走狗文人陰險無恥的憤怒,兩次談及都使他無話可說,這樣的無語正是強烈情感使然,是情到深時的無言,魯迅太憤怒了、太痛苦了。第三組中“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紀念劉和珍君”一句區別於前面的“無話可說”的表述。前兩組中的“無話可說”,憤慨的同時並未真的無語,敘述還在持續。而作者在“嗚呼,我說不出話”的表述后卻真正無語了,全文止步於此。 “說不出話”較“無話可說”所表達的情感則更為濃烈,強烈、豐富的情感已無法以言語的形式來表達,而只能寄以“嗚呼”的長嘯來傾訴。此時,情感的濃烈打亂了言語的形成邏輯,情感佔據了身體的各個器官,理性被最大程度的壓抑,情感成為個體的主導,情感甚至能等同於個體,個體也充溢著情感,情感的強烈程度達到了無以復加的頂峰狀態。
轉折句的使用
本文從開篇敘及寫作緣由到第三部分敘述我對劉和珍君的印象及第六部分對徒手請願意義的討論,全文多處呈現為理性的冷靜,但全文的情感卻始終處於“冷而不冷”的熱度中。轉折句式的大量使用是維持隱形的熱度的重要因素。
本文大量使用轉折句式,其中以關聯詞“但”來連接的有10處,以關聯詞“但是”來連接的有2處,以關聯詞“然而”來連接的有5處,以關聯詞“而”來連接的有3處,以關聯詞“卻”來連接的有3處,以關聯詞“可是”來連接的有1處,全文共有 24 處語義上的轉折。轉折關係複句又叫主從關係複句,前後分句的意思相反或相對,或部分相反。轉折關係複句語義上呈現差異性,這種差異性在《記念劉和珍君》一文中,明顯體現為情感不斷地跳躍與突轉。即便是敘述中也包含了大量的轉折語氣,“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下午便得到噩耗,說衛隊居然開槍,死傷至數百人,而劉和珍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對於這些傳說,竟至於頗為懷疑”。大量轉折句式的使用使得文章的情感雖在理性的控制之下,卻從來未曾冷卻,保持著一種熱度,這樣的處理也使得敘述之後的抒情、強烈情感的表達,更為順暢。

名家點評

南開大學文學院徐江:《記念劉和珍君》“是一篇傳統課文,具有永久的價值和魅力。可以引導學生接受魯迅的思想感情的熏陶,感受魯迅剛正的性格、澎湃的激情、高度的正義感和嫉惡如仇的精神,也可以學習過去那個年代的學生的社會責任感、勇敢精神”
文學教育家孫紹振:魯迅的《記念劉和珍君》在魯迅散文中無疑是抒情的雙璧之一,文章針對現實的批判和讚頌,既有戰鬥性也有抒情性。文章藏匿鋒芒,深化思緒於曲折的層次中,思緒在曲折的邏輯中出奇制勝地推演,就成了魯迅雜文的一大創造。《記念劉和珍君》的抒情就這樣帶上了雜文的特點。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以來,不斷入選中學語文課本。

作者簡介


魯迅
魯迅
魯迅,原名周樹人,(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中國近現代最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學家、教育家、思想家和革命家,魯迅的精神被稱為中華“民族魂”,並且他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他是浙江紹興人(祖籍河南省正陽縣),原名周樟壽,字豫山、豫亭,后改為豫才。母親魯瑞、父親周伯宜。1898年去南京求學時改名周樹人。魯迅(周樹人)是老大,周作人是老二.周建人是老三(即《風箏》里的弟弟)。“魯迅”是他1918年為《新青年》寫稿時開始使用的筆名,從此成為世人最崇敬的筆名。魯迅是中國近現代最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也是世界上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