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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島
《聊齋志異》篇目
《仙人島》是清代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
王勉,字黽齋,靈山人。有才思,累冠文場。心氣頗高,善誚罵,多所凌折。偶遇一道士,視之曰:“子相極貴,然被‘輕薄孽’折除幾盡矣。以子智慧,若反身修道,尚可登仙籍。”王嗤曰:“福澤誠不可知,然世上豈有仙人?”道士曰:“子何見之卑?無他求,即我便是仙耳。”王乃益笑其誣。道士曰:“我何足異。能從我去,真仙數十,可立見之。”問:“在何處?”曰:“咫尺耳。”遂以杖夾股間,即以一頭授生,令如己狀。囑合眼,呵曰:“起!”覺杖粗如五斗囊,凌空翕飛,潛捫之,鱗甲齒齒焉。駭懼,不敢復動。移時,又呵曰:“止!”即抽杖去,落巨宅中,重樓延閣,類帝王居。有台高丈徐,台上殿十一楹,弘麗無比。道士曳客上,即命童子設筵招賓。殿上列數十筵,鋪張炫目。道士易盛服以伺。少頃,諸客自空中來,所騎或龍、或虎、或鸞鳳,不一類。又各攜樂器。有女子,有丈夫,皆赤其兩足。中獨一麗者,跨彩鳳,宮樣妝束,有侍兒代抱樂具,長五尺以來,非琴非瑟,不知其名。酒既行,珍餚雜錯,入口甘芳,並異常饈。王默然寂坐,惟目注麗者;然心愛其人,而又欲聞其樂,竊恐其終不一彈。酒闌,一叟倡言曰:“蒙崔真人雅召,今日可雲盛會,自宜盡歡。請以器之同者,共隊為曲。”於是各合配旅。絲竹之聲,響徹雲漢。獨有跨鳳者,樂伎無偶。群聲既歇,侍兒始啟綉囊,橫陳几上。女乃舒玉腕,如搊箏狀,其亮數倍於琴,烈足開胸,柔可盪魄。彈半炊許,合殿寂然,無有咳者。既闋,鏗爾一聲,如擊清磐。共贊曰:“雲和夫人絕技哉!”大眾皆起告別,鶴唳龍吟,一時並散。
道士設寶塌錦衾,備王寢處。王初睹麗人,心情已動;聞樂之後,涉想尤勞。念己才調,自合芥拾青紫,富貴后何求弗得。頃刻百緒,亂如蓬麻。道士似已知之,謂曰:“子前身與我同學,后緣意念不堅,遂墜塵網。仆不自他於君,實欲拔出惡濁;不料迷晦已深,夢夢不可提悟。今當送君行。未必無復見之期,然作天仙,須再劫矣。”遂指階下長石,令閉目坐,堅囑無視。已,乃以鞭驅石。石飛起,風聲灌耳,不知所行幾許。忽念下方景界,未審何似,隱將兩眸微開一線,則見大海茫茫,渾無邊際。大懼,即複合,而身已隨石俱墮,砰然一響,汩沒若鷗。幸夙近海,略諳泅浮。聞人鼓掌曰:“美哉跌乎!”危殆方急,一女子援登舟上,且曰:“吉利,吉利,秀才‘中濕’矣!”視之,年可十六七,顏色艷麗。王出水寒慄,求火燎之。女子言:“從我至家,當為處置。苟適意,勿相忘。”王曰:“是何言哉!我中原才子,偶遭狼狽,過此,圖以身報,何但不忘!”女子以棹催艇,疾如風雨,俄已近岸。於艙中攜所採蓮花一握,導與俱去。半里許,入村,見朱戶南開,進曆數重門,女子先馳入。少間,一丈夫出,是四十許人,揖王升階,命侍者取冠袍襪履,為王更衣。既,詢邦族。王曰:“某非相欺,才名略可聽聞。崔真人切切眷愛,招升天闕。自分功名反掌,以故不願棲隱。”丈夫起敬曰“此名仙人島,遠絕人世。文若,姓桓。世居幽僻,何幸得近名流。”因而殷勤置酒。又從容而言曰:“仆有二女,長者芳雲,年十六矣,只今未遭良匹。欲以奉侍高人,如何?”王意必採蓮人,離席稱謝。桓命於鄰黨中,招二三齒德來。顧左右,立喚女郎。無何,異香濃射,美姝十餘輩,擁芳雲出,光艷明媚,若芙蕖之映朝日。拜已,即坐。群姝列侍,則採蓮人亦在焉。酒數行,一垂髫女自內出,僅十餘齡,而姿態秀曼,笑依芳雲肘下,秋波流動。桓曰:“女子不在閨中,出作何務?”乃顧客曰:“此綠雲,即仆幼女。頗惠,能記典墳矣。”因令對客吟詩。遂誦竹枝詞三章,嬌婉可聽。便令傍姊隅坐。桓因謂:“王郎天才,宿構必富,可使鄙人得聞教乎?”王即慨然頌近體一作,顧盼自雄。中二句云:“一身剩有鬚眉在,小飲能令塊壘消。”鄰叟再三誦之。芳雲低告曰:“上句是孫行者離火雲洞,下句是豬八戒過子母河也。”一座撫掌。桓請其他。王述水鳥詩云:“瀦頭鳴格磔,……”忽忘下句。甫一沉吟,芳雲向妹呫呫耳語,遂掩口而笑。綠雲告父曰:“渠為姊夫續下句矣。云:‘狗腚響巴。’”合席粲然。王有慚色。桓顧芳雲,怒之以目。王色稍定,桓復請其文藝。王意世外人必不知八股業,乃炫其冠軍之作,題為“孝哉閔子騫”二句,破云:“聖人贊大賢之孝……”綠雲顧父曰:“聖人無字門人者,‘孝哉’一句,即是人言。”王聞之,意興索然。桓笑曰:“童子何知!不在此,只論文耳。”王乃復誦。每數句,姊妹必相耳語,似是月旦之詞,但嚅囁不可辨。王誦至佳處,兼述文宗評語,有云:“字字痛切。”綠雲告父曰:“姊云:‘宜刪“切”字。’”眾都不解。桓恐其語嫚,不敢研詰。王誦畢,又述總評,有云:“羯鼓一撾,則萬花齊落。”芳雲又掩口語妹,兩人皆笑不可仰。綠雲又告曰:“姊雲!‘羯鼓當是四撾。’”眾又不解。綠雲啟口欲言,芳雲忍笑呵之曰:“婢子敢言,打煞矣!”眾大疑,互有猜論。綠雲不能忍,乃曰:“去‘切’字,言‘痛’則‘不通’。鼓四撾,其聲雲‘不通又不通’也。”眾大笑。桓怒呵之。因而自起泛卮,謝過不遑。王初以才名自詡,目中實無千古;至此,神氣沮喪,徒有汗淫。桓諛而慰之曰:“適有一言,請席中屬對焉:‘王子身邊,無有一點不似玉。”眾未措想,綠雲應聲曰:“黽翁頭上,再著半夕即成龜。”芳雲失笑,呵手扭脅肉數四。綠雲解脫而走,回顧曰:“何預汝事!汝罵之頻頻,不以為非;寧他人一句,便不許耶?”桓咄之,始笑而去。鄰叟辭別。諸婢導夫妻入內寢,燈燭屏榻,陳設精備。又視洞房中,牙籤滿架,靡書不有。略致問難,響應無窮。王至此,始覺望洋堪羞。女喚“明璫”,則採蓮者趨應,由是始識其名。屢受誚辱,自恐不見重於閨闥;幸芳雲語言雖虐,而房幃之內,猶相愛好。王安居無事,輒復吟哦。女曰:“妾有良言,不知肯嘉納否?”問:“何言?”曰:“從此不作詩,亦藏拙之一道也。”王大慚,遂絕筆。久之,與明璫漸狎。告芳雲曰:“明璫與小生有拯命之德,願少假以辭色。”芳雲乃即許之。每作房中之戲,招與共事,兩情益篤,時色授而手語之。芳雲微覺,責詞重疊;王惟喋喋,強自解免。一夕,對酌,王以為寂,勸招明璫。芳雲不許。王曰:“卿無書不讀,何不記‘獨樂樂’數語?”芳雲曰:“我言君不通,今益驗矣。句讀尚不知耶?‘獨要,乃樂於人要;問樂,孰要乎?曰:不。’”一笑而罷。適芳雲妹妹赴鄰女之約,王得間,急引明璫,綢繆備至。當晚,覺小腹微痛;痛已,而前陰盡縮。大懼,以告芳雲。雲笑曰:“必明璫之恩報矣!”王不敢隱,實供之。芳雲曰:“自作之殃,實無可以方略。既非痛癢,聽之可矣。”數日不瘳,憂悶寡歡。芳雲知其意,亦不問訊,但凝視之,秋水盈盈,朗若曙星。王曰:“卿所謂“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芳雲笑曰:“卿所謂‘胸中不正,則瞭子眸焉’。”蓋“沒有”之“沒”,俗讀似“眸”,故以此戲之也。王失笑,哀求方劑。曰:“君不聽良言,前此未必不疑妾為妒意。不知此婢,原不可近。曩實相愛,而君若東風之吹馬耳,故唾棄不相憐。無已,為若治之。然醫師必審患處。”乃探衣而咒曰:“‘黃鳥黃鳥,無止於楚!’”王不覺大笑,笑已而瘳。
逾數月,王以親老子幼,每切懷憶,以意告女。女曰:“歸即不難,但會合無日耳。”王涕下交頤,哀與同歸。女籌思再三,始許之。桓翁張筵祖餞。綠雲提籃入,曰:“姊姊遠別,莫可持贈。恐至海南,無以為家,夙夜代營宮室,勿嫌草創。”芳雲拜而受之。近而審諦,則用細草製為樓閣,大如櫞,小如橘,約二十餘座,每座梁棟榱題,歷歷可數;其中供帳床榻,類麻粒焉。王兒戲視之,而心竊嘆其工。芳雲曰:“實與君言:我等皆是地仙。因有夙分,遂得陪從。本不欲踐紅塵,徒以君有老父,故不忍違。待父天年,須復還也。”王敬諾。桓乃問:“陸耶?舟耶?”王以風濤險,願陸。出則車馬已候於門。謝別言邁,行蹤騖駛。俄至海岸,王心慮其無途。芳雲出素練一匹,望南拋去,化為長堤,其闊盈丈。瞬息馳過,堤亦漸收。至一處,潮水所經,四望遼邈。芳雲止勿行,下車取籃中草具,偕明璫數輩,布置如法,轉眼化為巨第。併入解裝,則與島中居無稍差殊,洞房內几榻宛然,時已昏暮,因止宿焉。早旦,命王迎養。王命騎趨詣故里,至則居宅已屬他姓。問之里人,始知母及妻皆已物故,惟老父尚存。子善博,田產並盡,祖孫莫可棲止,暫僦居於西村。王初歸時,尚有功名之念,不恝於懷;及聞此況,沉痛大悲,自念富貴縱可攜取,與空花何異。驅馬至西村見父,衣服滓敝,衰老堪憐。相見,各哭失聲。問不肖子,則出賭未歸。王乃載父而還。芳雲朝拜已畢,燂湯請浴,進以錦裳,寢以香舍。又遙致故老與談宴,享奉過於世家。子一日尋至其處,王絕之,不聽入,但予以廿金,使人傳語曰:“可持此買婦,以圖生業。再來,則鞭打立斃矣!”子泣而去。王自歸,不甚與人通禮;然故人偶至,必延接盤桓,撝抑過於平時。獨有黃子介,夙與同門學,亦名士之坎坷者,王留之甚久,時與秘語,賂遺甚厚。居三四年,王翁卒,王萬錢卜兆,營葬盡禮。時子已娶婦,婦束男子嚴,子賭亦少間矣;是日臨喪,始得拜識姑嫜。芳雲一見,許其能家,賜三百金為田產之費。翼日,黃及子同往省視,則舍宇全渺,不知所在。
異史氏曰:“佳麗所在,人且於地獄中求之,況享受無窮乎?地仙許攜姝麗,恐帝闕下虛無人矣。輕薄減其祿籍,理固宜然,豈仙人遂不之忌哉?彼婦之口,抑何其虐也!”
據《聊齋志異》鑄雪齋抄本
靈山,靈山衛,明置,在今山東省膠南縣東北。
屢冠文場:在科舉考試中屢次名列第一。文場,科舉考場。
誚罵:詰責辱罵。
多所凌折:很多人被其欺侮傷害。
被“輕薄孽”折除幾盡:謂其富貴被其輕薄罪孽准折得差不多了。孽,罪業。折除,相准除去。折,准折。幾,近。
世上: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世人”。
翕(xī吸)飛:言囊一收一鼓地飛行。《說文》段玉裁註:“翕從合者,鳥將起必斂翼也。”
齒齒:排列如齒,有次序的樣子。
延閣:指從屬於主體建築的樓閣。見柳宗元《永州龍興寺東丘記》。
共隊為曲:共為一部奏曲。隊,部列。
各合配旅;謂樂器相同者,各各相聚,配合有序。旅,次序。《儀禮·燕禮》:“賓以旅酬於西階上。”註:“旅,序也。”
伎:通“技”。
半炊許:約有煮半頓飯的功夫。
既闋(què確):一曲奏完之後。闋,樂終,因謂一曲為一闋。
鏗爾:象聲詞,弦索樂器停奏時餘音。語出《論語·先進》。
雲和夫人:蓋為杜撰的善琴的仙女名。雲和,山名,出產琴材,因此稱琴。《周禮·春官·大司樂》:“孤竹之管,雲和之琴瑟。”
涉想尤勞:就更加對其思念不已。涉想,設想,想象。何遜《為衡山侯與婦書》:“帳前微笑,涉想猶存。”尤,此據二十四卷抄本,原作“猶”。
才調;猶才氣。一般指文才。
芥拾青紫:謂取高官如從地上拾取芥草一樣輕易。《漢書·夏侯勝傳》:“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青紫,漢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官印上的綬帶。芥,小草。
不自他:猶言不自外。
夢夢(méngméng蒙蒙):昏亂,糊塗。語出《詩·小雅·正月》。
再劫:遭兩次劫數。劫,梵語音譯“劫波”的略稱,意為極為久遠的時節。佛教對“劫”的說法不一。《法苑珠林·劫量述意》:“夫劫者,蓋是紀時之名,猶年號耳。”一般分為大劫、中劫、小劫。謂世人壽命有增有減,每一增(人壽自十歲始,每百年增一歲,增至八萬四千歲)及一減(人壽自八萬四千歲始,每百年減一歲,減至十歲),各為一小劫,合一增一減為一中劫。一大劫包括八十中劫。
汩(gǔ古)沒若鷗:象海鷗沉潛水中。汩沒,沉沒。
秀寸“中濕”:“中濕”為“中式”的諧音。科舉考試被錄取叫“中式”。此處為譏諷之語。秀才中式,即考中秀才(生員)。
中原:此指我國中部地區。
天闕:天宮。
鄰黨:猶鄉黨。古代以一萬二千五百戶為一鄉,五百家(或雲二百五十家)為黨。后泛指鄰里。
齒德:年高而有德者。齒,年齒,年齡。《漢書·武帝紀》建元元年詔:“古之立教,鄉里以齒,朝廷以爵,扶世導民,莫善於德。”
典墳:五典、三墳的簡稱。見《左傳·昭公十二年》。此泛指古代文籍。
宿構:語出《南史·范雲傳》,謂預先構思。此指舊作。
顧盼自雄:左顧右盼,自以為無居其上者。顧盼,形容得意忘形。
“一身”二句:這兩句上下思理不相連屬,而各句文意亦不通:上句本要說自己具有剛強不屈的鬚眉男子氣概,卻說“一身”只剩下“鬚眉”。下句所寫以酒澆愁,應是“痛飲”,而卻說“小飲”。所以引起芳雲的譏笑。鬚眉,鬍鬚和眉毛。古人以鬚眉為男性美,因以指男子。塊壘,心中鬱結不平。見《世說新語·任誕》。
“上句是”二句:孫行者離火雲洞,見《西遊記》四十一回,謂孫悟空在號山村松林澗火雲洞被紅孩兒妖火所燒。此藉以諷刺“剩有鬚眉”。豬八戒過子母河,見《西遊記》五十三回,謂豬八戒過西梁女國子母河,吃了河水,成了胎氣,腹中長了血團肉塊,後來吃了一口“落胎泉”里的水,才消了胎氣。此藉以諷刺“小飲能令塊磊消”。
“瀦頭鳴格磔”:此以諧音相調謔。瀦(zhū豬),水停積處,指陂塘。瀦頭謂“豬頭”。格磔(gézhé格哲),是鷓鴣鳥叫聲,非關水鳥。
呫呫(chèchè撤撤):猶囁嚅(rú如),低聲細語。
狗腚響弸(péng朋)巴:字面與“瀦(豬)頭鳴格磔”相對,而意謂放狗屁。腚,山東方言,屁股。
文藝:本指寫作方面的學問。見《大戴禮·文王宮人》。此指八股文。
冠軍之作:指其“屢冠文場”的八股文。
題為“孝哉閔子騫”二句:《論語·先進》:“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破:破題,為八股文程式之一。起首兩句必須概括剖析全題,因稱。
月旦:品評。語出《後漢書·許劭傳》:初,劭與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至:此從二十四卷本,原作“之”。
文宗此指提學使:原指眾人所宗仰的文章大家。《後漢書·崔駰傳》:“崔為文宗,世禪雕龍。”清代用以譽稱省級學官提督學政(簡稱“提學”、“學政”)。
語嫚(màn慢):言辭輕慢。
“羯鼓”二句:謂其文意旨高遠,文采斐然。羯鼓,古羯族樂器。形如漆桶,兩頭可以敲擊,其音急促高烈。撾,敲擊。見南卓《羯鼓錄》。萬花齊落,喻文采繽紛。
“痛”則“不通”:呂湛恩注謂“言人有痛處,則血脈不流通也。見《士材三書》。”此藉以諷刺其文句不通。
泛卮:謂斟滿酒。卮,圓形酒器。《史記·呂太后本紀》:“太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
汗淫:汗水淫淫。淫,汗水直流的樣子。
屬(zhǔ主)對:聯對。
數四:再三再四,多次。
牙籤:象牙製作的圖書標籤,因以指書函。
響應:回答,應答。
望洋堪羞,謂以自己見聞鄙陋為羞。望洋,仰視的樣子。《莊子·秋水》:“(河伯)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何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此喻指開闊了眼界而自感羞愧。
一法:此據二十四卷抄本,原無“法”字。
少假以辭色:稍微給以好言語、好臉色!意謂另眼相待。
色授而手語:謂眉目傳情,手勢示意。
喋喋(diédié疊疊):吩吩叨叨,說個不了。
“獨樂樂”數語:《孟子·梁惠王》下:“(孟子)曰:‘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曰:‘不若與人。’”芳雲所讀,是故意斷錯,讀錯。
句讀(dòu逗)尚不知也: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尚”原作“當”。句讀,亦叫“句逗”。文辭語意已盡處為句,行文中用圈(句)來表示;語意未盡而須停頓處為讀,行文中用點(讀)來表示。
“獨要”五句:王勉引《孟子》,意在強調“與人樂樂”;芳雲將原文添字換字,故意讀錯斷錯,戲言不能“要”那種快樂。
無可以方略:沒有解決的辦法。方略,辦法。
“秋水”二句:喻謂眼波清澈,象晨星一樣明亮。秋水,喻眼波。盈盈:水清澈的樣子。
“胸中正”二句:謂心術端正,則眼光是明亮的。語出《孟子·離婁》上。原句為,“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liǎo)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mào)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眸(móu牟)子,朱熹《集注》:“眸子,目瞳子也。”瞭(liǎo了),明。
瞭子:山東方言,男性生殖器的諧音。
若東風之吹馬耳:猶言如同風過馬耳邊,漠然無所動於心。“吹”,也作“射”。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世人聞此皆掉頭,有如東風射馬耳。”
“黃鳥”二句:由《詩·秦風·黃鳥》和《詩·小雅·黃鳥》的詩句湊泊成句,用作戲語。黃鳥,喻指男子生殖器。楚,樹名,即壯荊。此借為“痛楚”之“楚”,痛苦。
草創:凡事初設之稱,此處猶言粗製。
審諦:仔細觀看。
櫞(yuán緣):枸(jǔ舉)櫞,果名。似橘,檸檬之一種。
榱(cuī崔)題:屋檐的椽子頭,即出檐。語出《孟子·盡心下》:“堂高數仞,榱題數尺。”趙岐註:“榱題,屋霤也。”焦循正義:“榱之抵檐處為榱題。。
供帳:謂供具張設。也作“供張”。語出《漢書·成帝紀》。
與: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於”。
地仙:方士稱住在人間的仙人。葛洪《抱朴子·論仙》:“按《仙經》云: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
夙分:宗教迷信謂前世的緣分。
紅塵:佛道指稱人世間。
騖駛:急馳。騖,疾。駛,馬行迅速。
遼:此從二十四卷抄本,原作“違”。
迎養:迎父母供養。養,供養,事奉。
物故:謂死亡。
不恝(jiá夾)於懷:猶言不釋於懷。恝,恝置,淡然忘之,不介意。
空花:虛幻之花。花,也作“華”。
滓敝:骯髒破舊。
不肖子:猶言不孝子。不肖,子不似父。語出《孟子·萬章》上。
燂(qián前)湯:燒熱水。燂,燒熱。
撝(huī輝)抑:謙遜。
卜兆:卜墳兆,即以占卜擇定墓地。
姑嫜:公婆。
祿籍:登記祿位的簿冊。語出《書·大禹謨》《傳》。此指福祿名位。
有個叫王勉字黽齋的人,家在靈山,很有才氣,考試總考第一。他心氣很高,善譏諷人,不少人都受過他的奚落。
這天他偶然遇到個道士,道士打量了他一番說:“你的相貌主大貴,可惜被你輕薄的缺點給抵消了。憑你的聰明才學,如果不讀書,去修道,還有可能成仙。”王勉譏笑說:“誰將來有多大的福,這是不可能知道的。我只知道世上並沒有什麼仙啊神的。”道士說:“你的見識怎麼這樣淺薄?仙人,不用找,我就是。”王勉更笑他荒唐。道士說:“我這個仙還沒什麼特別,你如隨我去,立刻能叫你見上幾十個真正的仙人。”王勉問:“去哪兒?”道士說:“近得很。”於是把拿的木杖夾在腿間,把另一頭交給王生,叫他學自己的樣子,囑咐他閉上眼,叫聲“起”,王生就覺得木杖忽然粗得像能盛五斗糧食的布袋,騰空飛起。王生悄悄一摸,一片片的鱗甲刺手,嚇壞了,動也不敢動。一會兒,道士又叫一聲“住”!就把木杖抽去,落到一所大宅院里。
只見樓閣重重,像帝王家,有個丈把高的檯子,台上有座大殿,前後豎著十一根柱子,非常宏大華麗。道士拉他上去,就吩咐童子設宴,招待客人,殿內一下了擺了幾十桌筵席,那個闊氣,叫人眼花繚亂。道士換了好衣服等侯。不多會兒,諸位客人從天上來了,騎龍的、跨風的、騎虎的,等等不一,還帶著樂器。有女有男,有赤腳的。內中有個美麗的婦人,騎彩鳳,宮中打扮,有童子替她抱著樂器。樂器五尺來長,不是琴,也不是瑟,叫不出名來。
酒宴開始,佳肴滿桌。王勉只覺吃起來又香又甜,一點也不像平常菜肴。王勉無言靜坐,只看那美婦,心中喜歡她,惟恐她一直不彈。酒飲得差不多了,一位老者倡議說:“多虧崔真人邀請,今天可算盛會,當然該飲個盡興。請大家以樂器分類,同一類的來個大合奏吧!”於是各自找伴兒配合,演奏起來。美妙的音樂響徹雲霄。唯有那騎彩鳳的,跟誰也搭不上伴兒。大家奏完,童子才打開樂器袋,擺到案子上。女的伸出白皙的手腕。像撥箏那樣,開始演奏。聲音比琴響亮得多。雄壯處使人胸懷開闊,柔婉處勾人魂魄。奏了半頓飯工夫,整個大殿里靜得很,連個咳嗽的也沒有。曲終,“當”的一聲收住,像鼓磐那樣清脆。眾人齊稱讚說:“雲和夫人真是絕技啊!”大家起身告別,一時龍吟,鳳鳴,都散了。道士安排了上等床鋪被褥,供王勉休息。
王勉見麗人時,已經心動,聽了她的音樂更加思念了。想想以自己的文才,做大官不難,那時要什麼沒有?……頃刻間心緒亂極了。道士好像知道了他的心事,說:“你前生與我一起學道,後來因意志不堅定,才墜入塵世。我不是勉強你,實在是想使你從惡濁的塵世中自拔;誰知你陷得太深了,懵里懵懂的,喚不醒了。現在我就送你走,以後也不一定不能見面。但想做天仙,還得再受劫難才行。”於是就指著石階下一條長長的石頭,叫他閉上眼坐了,囑咐他不能睜眼看。說完,用鞭子把石頭一抽,石頭飛起來,王生耳邊呼呼有風,不知飛了多遠。忽然想,在天上看下界,是個什麼樣子;偷偷將眼睜開條細縫向下一看,見大海茫茫,無邊無際,嚇得趕緊閉眼,可是連石帶人已經掉下去了。嘭!跟海鷗潛水似的,一下子扎進水裡,幸虧他過去住在海邊,會一點游泳。這時,便聽見有人拍巴掌,說:“這一跤摔得真美啊!”正危急間,一女子拉他上了船,並說:“好事兒,好事兒,秀才‘中濕’啦!”王生一看,見這女子有十六七歲,很漂亮。王凍得打哆嗦,求她弄火烤烤。女子說:“跟我到家,就安排。以後如得意了,可別忘了我。”王生說:“什麼話!我是中原大才子,偶然這樣狼狽,以後該用一生來報答你,豈止是不忘!”
女子搖櫓划船,行駛如風,一會兒靠岸,在艙中拿出采來的一束蓮花,領他一起走。約走了半里路,進了個村莊。見有一朝南的紅漆大門,進去后又過了幾道門,女子先跑了進去。不久,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作揖請王生進屋。又吩咐傭人快拿衣帽鞋襪叫王生換了,然後,問起他的家世。王生說:“我不是說假話,我的才學還是有點知名度的,崔真人很喜歡我,邀請我去了天宮,我取功名做大官容易得很,所以不願隱居。”那男子肅然起敬,說:“這地方叫仙人島,與人世隔絕。我姓桓,叫文若,幾輩子住在這僻靜地方,沒想到有接近名士的榮幸。”便殷勤地設下宴席,又不緊不慢地說:“我有兩個女兒,大的叫芳雲,十六歲了,至今未遇見佳偶,打算叫她侍奉您,怎麼樣?”王勉以為一定是那個採蓮姑娘,趕緊站起來表示感謝。男子叫人在鄰居中請幾位德高望重的人來作陪,又讓僕人馬上去叫女兒。頃刻問,襲來一陣濃香,十幾個美女簇擁著芳雲出來了。明媚光艷,像朝霞中的蓮花,拜見了客人,坐下。十幾位美女中就有那個採蓮人。酒過三巡,又出來個十來歲的女孩,姿態俊秀,笑著偎在芳雲胳膊下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轉來轉去地看。桓文若說:“閨女家不在繡房裡,出來幹啥?”又對客人說:“這是綠雲,是我小女兒。挺聰明,能背《三墳》、《五典》呢!”就叫她對客人吟詩,綠雲即刻朗誦了三首“竹枝詞”,稚嫩宛轉的聲音很好聽。桓便叫她挨著姐姐坐下。又跟王生說:“像王郎這樣的大才,一定寫過很多好文章,能不能叫大家聽聽呀?”王勉痛快地背誦了一篇近體詩作,涌完自豪地左看右看。其中有這麼兩句:
“一身剩有鬚眉在,小飲能令塊壘消。”
鄰居老者再三地念誦。芳雲低聲告訴他說:“上句是孫悟空離火雲洞,下句是豬八戒過子母河呀。”說得滿座都鼓掌大笑。桓又請王生再誦別的,王勉又誦了一首水鳥詩:“瀦頭鳴格磔,”忽然想不起下句來了,他略一沉思,芳雲對妹妹嘰嘰咕咕地耳語了幾句,捂著嘴笑起來。綠雲對父親說:“姐姐給姐夫續上下句了,是狗腚響綳巴。”一席人都笑得閉不上嘴。王勉很不好意思。桓文若生氣地用眼睛瞪了下芳雲,王勉表情才平靜了些。桓又請王介紹自己的文章。王勉想,這些與世隔絕的人一定不懂八股文,就炫耀起自己應試得了第一名的一篇,題目是:“考哉閔子騫。”王勉文章破題的頭句說:“聖人贊大賢之孝……”綠雲看看父親,說:“聖人沒有稱學生表字的,‘孝哉……’一句應該是別人的話。”王勉聽了,情緒馬上低落下來。桓笑著說:“小孩子懂什麼!別挑剔這個,評評文采怎麼樣吧。”王勉又接著背誦,每誦幾句,姐妹倆就嘰嘰咕咕耳語,好像是些批評的話,只是咕咕噥噥聽不清。王勉念到得意處,連考官的評語也念出來了,有句評語是:“字字痛切。”綠雲對父親說:“姐姐說:該把‘切’字刪去。”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麼。桓文若怕她又說出叫王生難堪的話,不敢往下問。王勉把文章背完,又介紹考官的總評語。有這樣的句子:“羯鼓一撾,則萬花齊落。”芳雲又捂著嘴跟妹妹嘁喳,兩人笑得前仰後合。綠雲又對父親說:“姐姐說:‘羯鼓應該撾四下’。”大家又不懂。綠雲想說,芳雲忍住笑嚇唬她:“妮子敢說,看不打死你!”眾人更不明白了,紛紛猜測是什麼話。綠雲忍不住,終於說:“刪去‘切’字,說‘痛’就‘不通’;再敲四下鼓,鼓聲不是‘不通不通’嗎?”眾人聽了大笑起來,桓文若生氣地斥責她們,趕快親自起身斟酒,陪不是。
王勉開始時還吹噓自己的才名,目中無人;到這時,再沒那麼神氣,只有淌汗的份兒了。桓文若又誇將了他兩句,想給他個機會讓他下台,說:“我剛想起一句,請你即席聯個下句:“‘王子身邊,無有一點不似玉’。”大家還沒來得及想,綠雲應聲說道:“黽翁頭上,再著半夕即成龜。”芳雲失聲笑了出來,呵了手膈肢她。綠雲脫身跑掉,回頭看著姐姐說:“關你什麼事?你一遍遍地罵,別人才罵一句就不行了?”桓文若喝斥她,她才笑著走了。
鄰居老人告辭。婢女們領王勉夫妻進內室休息。內室里屏風床鋪,陳設精美齊全,燈燭照耀。再看洞房裡,滿架子的函套,什麼書都有。問她個生僻的問題,她沒有答不上的。到這時候,王勉才覺出自己學問差遠了,應該知羞才是。芳雲喊“明璫”,採蓮女就小跑過來,這才知道她的名字。剛才被挖苦得夠嗆,唯恐妻子瞧不起自己;幸好芳雲雖然嘴厲害,對丈夫還是極盡溫柔,王勉也就安下心來。沒事兒就吟幾句詩文,芳雲說:“我有句忠言,不知你聽得進聽不進。”王問:“什麼忠言?”芳雲說:“從此別作詩,也是個掩飾短處的辦法。”王勉一聽,慚愧得很,就不再寫文章。
日子長了,王勉和明璫漸漸親昵,對芳雲說:“明璫對我有救命之恩,希望你對她好些。”芳雲立刻同意了。有時夫妻在卧室中玩耍,也叫上明璫一塊兒。兩人感情更深了,慢慢就發展到使眼色,打手勢進行暗示的程度。芳雲覺察出來,責備王勉,他唯唯地聽著,好歹混過去了。
這天晚上,王勉與芳雲對吟,覺得寂寞,建議把明璫喊來,芳雲不許。王勉說:“您讀了那麼多書,怎麼不記得‘獨樂樂’幾句?”芳雲說:“我說你不通,這不更證明了。連句讀也不懂啊?‘獨要,乃樂於人要;問樂,孰要乎?曰:不’。”夫妻一笑而罷。
碰巧芳雲姐妹去鄰女那兒赴約,王勉得了空兒,趕緊叫來明璫,盡情歡娛了一番。當天晚上,王勉就覺得小肚子痛,痛過後,生殖器全縮回去了。嚇得告訴了芳雲,芳雲笑了,說:“一定是報了明璫的恩了!”王不敢隱瞞,實說了。芳雲說:“自找的禍,我實在沒辦法,不痛不癢的,隨它去。”幾天不愈,王勉心中鬱悶,芳雲知道,也不問,只是用明亮的眼睛看他。王勉說:“你正應了一句古話:‘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芳雲笑笑說;“你也應了一句話:‘胸中不正,則瞭子眸焉。’”原來“沒”的方音讀如“眸”,故意用這話開他的玩笑。王勉也笑了,向芳雲哀求治療的辦法。芳雲說:“你不聽忠告,在這以前,還可能懷疑我忌妒呢。你不知道,這婢女本來不可親近,過去我說那些,實因為是愛你,可你……當成了耳旁風,我才故意不可憐你。唉,沒辦法,給你治吧。可醫生必須觀察觀察。”就把手伸進他衣服里,口中念道:“黃鳥黃鳥,無止於楚!”王勉聽他說得有趣,不覺大笑,笑過病就好了。
過了幾個月,王勉因雙親年老,孩子年幼,常苦苦思念,將這個告訴了芳雲。芳雲說:“想回家不難,可是再見面就不知哪天了。”王勉聽了,淚流滿面,求芳雲與自己一起走。芳雲考慮再三,才答應了。桓翁設宴為他們餞行。綠雲提了個籃子進來說:“姐姐要遠遠地離開我們了,沒什麼可送,怕你到了海上沒地方住,連夜替你造了房子,可別嫌粗糙。”芳雲施禮接受了,湊近看是些用細草製成的樓閣,小的有橙子那麼大,大的像桔子。大約有二十多座,每座的梁棟椽檁,根根清楚,裡面的床帳桌倚,芝麻粒兒大小。王勉以為是小孩子玩藝兒,可心裡也嘆服她的手巧。芳雲說:“實告訴你吧,我們是地仙,因為與你有緣份才嫁了你。本來我不願與你同去凡塵,僅為你老父親在,不忍違背你的意思。等老父親百年後,還得再回來。”王勉恭敬地答應著。桓翁問:“從水路走,從旱路走?”王勉受過水上風險,表示願從旱路走。出了門,車馬已等在那裡了。
告辭了桓翁一家登上歸程。馬行迅疾,很快到了海岸邊,王勉正愁無路可走,芳雲拿出一匹白綢子,向南一抖,立刻變成了一帶長堤,一丈多寬,轉瞬問就過去了,長堤也慢慢收了起來。又到一處,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潮水。芳雲止住車馬不讓再走,下了車,取出籃子中用草做成的房舍,同明璫等婢女按一定布局擺好,轉眼間變成一處大宅院。一齊進去卸下行裝,跟島上的房邸並無兩樣,連同房屋的桌呀、床啊也和原來一樣。這時,天色已晚,就住下了。
次日早晨,叫王勉把父母接來贍養。王勉打發人騎馬到老家,到了才知道家中宅屋已經換了主人;問鄰里,說是他母親和兒子都早死了,只有老父親還活著。王勉的兒子愛賭博,家產全輸光了,爺爺孫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臨時借宿在西村。
王勉剛回來時,還想取功名,所以不把家境放在心上,直到了解了這些情況才非常難過地想,富貴縱然好,可是跟夢中之花有什麼區別?騎馬到了西村,見老父親穿得又臟又破,衰老得可憐。父子都失聲痛哭,問起他那個沒出息的兒子,說是出去賭沒回來。王勉就用馬接了父親回來。芳雲拜了公爹,燒了水請老人洗澡。送來綢緞衣服,讓他住在熏了香的卧室里。又送信請來了公爹的老友陪他說話,老人的生活超過了名門大家。
一天,王勉的兒子找來了,王勉不讓他進家門,只給了二十兩銀子。叫人告訴他:“用這些錢娶個媳婦過日子吧。再敢來,用鞭子打死!”兒子哭著走了。
王勉自從回了老家,不大與別人來往,可是老朋友偶然來到,一定款留幾天,說話比原來謙虛多了。其中獨有個黃子介,是老同學,也是個不及第的名士,王勉留他住了好多天。還常說些秘密話,送的錢物也多。住了三四年,王老頭去世,王勉花一萬兩銀子請人看塋地,厚禮葬了。這時,兒子已成了家,媳婦管得嚴,兒子賭博也少了,在爺爺的喪事上,兒媳才拜見了公婆。芳雲一見,斷定她能操家,又賜三百兩銀子作為買田產的資本。
第二天,黃子介帶了王勉的兒子一同去拜謁,王勉住的房舍院落都已消失,不知他們到哪裡去了。
異史氏說:“只要有美貌的佳人,人們即使在地獄里也會去追求她的,何況又能有無窮無盡的享受呢?地上的仙人如果允許人們帶走那些美貌佳人,那恐怕連皇帝的宮廷里都會空無一人啦。為人輕薄會減損他的福祿名位,按道理本應如此啊,難道神仙就不忌妒嗎?那個女人的那張嘴呀,怎麼那麼厲害呀!”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