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
唐代李白的詩作
《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是唐代偉大詩人李白的作品。這是一首傾訴自己懷抱的抒情詩,揭露了當時朝廷小人得志,有才能的人不被重用,反遭讒毀的現象,表示要超脫榮辱窮達之念,像嚴光、范蠡那樣飄然隱居。此詩開頭十句為第一段,描寫王十二雪夜獨酌、懷念遠人(李白)的情景;十一至十九句為第二段,揭露當時權貴當道,專橫跋扈,正直的讀書人卻被排斥,明為王十二實亦為己鳴不平;二十至三十三句為第三段,通過一連串的比喻,揭露當時是非不明、邪正不分的社會現實,抒寫自己曲高和寡,遭人讒毀的悲憤;最後十八句為第四段,慨言榮辱窮達之不足論。全詩長達五十一句,主題集中,層次井然,語言犀利,比喻生動,其抒情具有針對現實的議論性,顯示出李詩的鮮明個性。
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
昨夜吳中雪,子猷佳興發。
萬里浮雲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孤月滄浪河漢清,北斗錯落長庚明。
懷余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嶸。
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暢萬古情。
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
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直一杯水。
世人聞此皆掉頭,有如東風射馬耳。
魚目亦笑我,謂與明月同。
驊騮拳跼不能食,蹇驢得志鳴春風。
折楊黃華合流俗,晉君聽琴枉清角。
巴人誰肯和陽春,楚地由來賤奇璞。
黃金散盡交不成,白首為儒身被輕。
一談一笑失顏色,蒼蠅貝錦喧謗聲。
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
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於余亦何有?
孔聖猶聞傷鳳麟,董龍更是何雞狗!
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
嚴陵高揖漢天子,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
達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
韓信羞將絳灌比,禰衡恥逐屠沽兒。
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
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見此彌將鐘鼎疏。
王十二:生平不詳。王曾贈李白《寒夜獨酌有懷》詩一首,李白以此作答。
子猷:即王子猷。《世說新語·任誕》:“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此以子猷擬王十二。
中道:中間。流孤月:月亮在空中運行。
蒼浪:即滄浪。王琦註:“滄浪,猶滄涼,寒冷之意。”這裡有清涼的意思。河漢:銀河。
長庚:星名,即太白金星。《詩經·小雅·大東》:“東有啟明,西有長庚”。古時把黃昏時分出現於西方的金星稱為長庚星。
玉床:此指井上的裝飾華麗的欄桿。
狸膏:用狐狸肉煉成的油脂,鬥雞時塗在雞頭上,對方的雞聞到氣味就畏懼後退。金距:套在雞爪上的金屬品,使雞爪更鋒利。
“坐令”句:王琦註:“玄宗好鬥雞,時以鬥雞供奉者,若王准、賈昌之流,皆赫奕可畏”。李白《古風·大車揚飛塵》:“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鼻息干虹霓”。
哥舒:即哥舒翰,唐朝大將,突厥族哥舒部人。曾任隴右、河西節度使。《太平廣記》卷四九五《雜錄》:“天寶中,哥舒翰為安西節度使,控地數千里,甚著威令,故西鄙人歌之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吐蕃總殺盡,更築兩重濠。’”西屠石堡:指天寶八載哥舒翰率大軍強攻吐蕃的石堡城。《舊唐書·哥舒翰傳》:“吐蕃保石堡城,路遠而險,久不拔。八載,以朔方、河東群牧十萬眾委翰總統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將高秀岩、張守瑜進攻,不旬日而拔之。上錄其功,拜特進,鴻臚員外卿,與一子五品官,賜物千匹,庄宅各一所,加攝御史大夫。”
紫袍:唐朝三品以上大官所穿的服裝。
不直:不值得。“直”通“值”。宋黃昇《酹江月》詞:“作賦吟詩空自好,不直一杯秋露。”
明月:一種名貴的珍珠。《文選》卷二九張協《雜詩十首》之五:“魚目笑明月”。張銑註:“魚目,魚之目精白者也。明月,寶珠也。”此以魚目混為明月珠而喻朝廷小人當道。
驊騮(huá liú):駿馬,此喻賢才。
蹇(jiǎn)驢:跛足之驢,此喻奸佞。
折揚、黃華:古代俗曲。黃華又作皇華、黃花。《莊子·天地》:“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嗑然而笑。”成玄英疏:“《折楊》、《皇華》,蓋古之俗中小曲也,玩狎鄙野,故嗑然動容”。
清角:曲調名。傳說這個曲調有德之君才能聽,否則會引起災禍。據《韓非子·十過》載:春秋時晉平公強迫師曠替他演奏《清角》,結果晉國大旱三年,平公也得了病。
巴人:即《下里巴人》,古代一種比較通俗的曲調。陽春:即《陽春白雪》,古代一種比較高雅的曲調。
奇璞(pú):珍奇的美玉。“璞”是內藏美玉的石頭。《韓非子·和氏》:“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遂名曰和氏之璧”。
蒼蠅:比喻進讒言的人。《詩·小雅·青蠅》:“營營青蠅,止於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貝錦:有花紋的貝殼,這裡比喻讒言。《詩經·小雅·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兩句意為:談笑之間稍有不慎,就會被進讒的人作為罪過進行誹謗。
曾參:春秋時魯國人,孔子的門徒。《戰國策·秦策二》:“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姓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一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逾牆而走。”
傷鳳鱗:《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史記·孔子世家》:“魯哀公十四年春,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嘆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
董龍:《資治通鑒》卷一OO晉紀穆帝永和十二年:“秦司空王墮性剛毅。右僕射董榮,侍中強國皆以佞幸進,墮疾之如仇。每朝見,榮未嘗與之言。或謂墮曰:‘董君貴幸如此,公宜小降意接之。’墮曰:‘董龍是何雞狗?而今國士與之言乎!’”胡三省註:“龍,董榮小字。”
不諧:不能隨俗。
恩疏:這裡指君恩疏遠。媒勞:指引薦的人徒費苦心。乖:事與願違。
長劍拄頤:長劍頂到面頰。形容劍長。《戰國策·齊策六》:“大冠若箕,修劍拄頤。”事玉階:在皇宮的玉階下侍候皇帝。
韓信:漢初大將,淮陰人。楚漢戰爭期間,曾被封為齊王。漢王朝建立后,改封楚王,后降為淮陰侯。《史記·淮陰侯列傳》載:韓信降為淮陰侯后,常稱病不朝,羞與絳侯周勃、潁陰侯灌嬰等並列。
禰衡:漢末辭賦家。《後漢書》卷一一〇《禰衡傳》:“禰衡……少有才辯,而氣尚剛毅,矯時慢物……是時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或問衡曰:‘盍從陳長文、司馬伯達乎?’對曰:‘吾焉能從屠沽兒耶!’”
李北海:即李邕。
裴尚書:即裴敦復,唐玄宗時任刑部尚書。李、裴皆當時才俊之士,同時被李林甫殺害。
五湖:太湖及其周圍的四個湖。五湖去,是借春秋時越國大夫范蠡功成身退,隱居五湖的故事(見《史記·貨殖列傳》),說明自己自少年時代就有隱居之志。
彌:更加。鐘鼎,鳴鐘列鼎而食,形容貴族人家的排場。這裡代指富貴。
昨天夜裡吳中下了一場大雪,你像王子猷一樣興緻勃發。浮雲萬里環繞著青山,天空的正中遊動著一輪孤月。孤月滄涼清冷,銀河清朗澄澈。太白星晶瑩明亮,北斗星錯落縱橫。白霜灑地的夜晚你對酒思念起我,金雕玉塑的井台上冰凍崢嶸。人生百年不過是飄忽瞬間,要痛飲美酒來渲泄萬古的愁情。君不能狸膏金距效法鬥雞之徒,因諂謗獲寵,鼻孔出氣吹到天上的霓虹。君不能學習那隴右武夫哥舒翰,跨馬持刀,橫行青海,血洗石堡,換了個紫袍英雄。你只能在北窗下面吟詩作賦,縱有萬言不如杯水頂用。今世人聽到詩賦皆掉頭而去,就好像馬耳邊吹過一陣東風。魚目混珠之輩居然也來嘲笑我,誇說他們的才能與明月寶珠相同。千里馬屈身弓背不能飲食,卻在春風裡得意長鳴。《折楊》和《黃華》這樣的曲子才合流俗的口味,像《清角》這樣的琴曲,晉平公怎配去聽?唱慣《巴人》曲的人怎肯應和《陽春》雅曲?楚國人從來就輕視珍奇的玉石。黃金散盡卻沒交到知音,白髮飄飄的讀書人還是被人看輕。一談一笑之間想不到就變了臉色,接著就有蒼蠅一樣的小人羅織罪名。曾參怎麼會是殺人犯?可是三進逸言還是使他的母親震驚。握住你的手告訴你心裡話,對我來說,榮與辱早已是身外之物。聽說孔聖人還感傷過鳳凰和麒麟,董龍這小子又是什麼雞和狗!一生傲岸難與權貴相處,皇帝疏遠,舉薦徒勞,壯志難酬。嚴子陵長揖不拜漢家天子,我又何必長劍拄著下巴去把皇帝侍候!顯達也不足貴,窮困也不足愁。當年韓信羞與周勃、灌嬰為伍,禰衡恥於交往屠沽小兒。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在何處?君不見裴尚書,三尺土墳上長滿了蒿草荊棘!年輕時我就想學習范蠡漫遊五湖,看到這些更想遠離富貴功名。
王十二,是李白的朋友,他有一首《寒夜獨酌有懷》的詩贈李白。李白這首詩是答詩,大約寫於唐玄宗天寶八載(749年),這已是李白二入長安以後的事。王琦《李太白年譜》天寶八載附考云:“是年六月,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攻吐蕃石堡城,拔之。白有《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詩。”
《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這首詩突出反映了李白反權貴精神。詩長、典故多,不太好懂,但要讀懂。全詩可分四段:第一段:“昨夜吳中雪一一且須酣暢萬古情”,主要寫想象中王十二寒夜獨自飲酒懷念自己的情景。
“昨夜吳中雪,子猷佳興發”開頭兩句用王子猷雪夜訪戴逵的典故。據《世說新語》記載,東晉王子猷住在吳地山陰,雪夜乘舟去訪問好友戴逵,到了門前卻不入而返,說是乘興而去。到了那裡潛發了懷念之情,興盡而返,何必非要去見戴逵呢?王十二與王子猷同姓,前者寒夜懷友,後者雪夜訪友,情境相同。這是用王子猷來比喻王十二,比喻這是一個有著美好興趣的朋友。他忽然美好興趣大發,一是看到了美景,一是懷念這位老朋友。這句意是,你像王子猷雪夜訪好友戴逵那樣想念著我,贈給我熱情的詩篇。接下去六句是寫王十二寒夜獨自喝酒的夜景,環境寫得很美。“萬里浮雲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是說淡淡的雲彩從青綠的山峰中飄過,一輪孤單的明月在碧藍的中天運轉。“孤月滄浪河漢清,北斗錯落長庚明。”說孤月是那樣凄冷,銀河是那樣清朗,北斗星交錯閃爍,金星顯得分外明亮。這四句是形容寒夜情況:天上萬里無雲,不僅有月亮、有天河,而且還有北斗星錯落有致、長庚星很亮,這是指天上的愚斗。“懷余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蠑。”床指井架欄桿。“玉、金”修飾性說法。這兩句說,王十二懷念自己在寒夜裡獨自喝酒,屋外滿地白霜,借著月色可以看到美麗光潔的井架欄桿周圍已結下了厚厚的冰層。這段最後兩句寫作者的感慨。“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暢萬古情。”“飄忽”,非常快、迅速。是說人活在世間,很快就會度過自己有限的—生,姑且以暢飲來寄託萬古不滅的情懷吧!這兩句是承上啟下的過渡句。
這段屬敘事,指出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同時表明李白的態度。之後便是詩人自己抒情了。
“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一一有如東風射馬耳”為第二段,寫王十二的操行和在社會上所受的冷遇。抨擊寵臣、權貴們鬥雞邀寵,殺戮邀功。“君不見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鬥雞”是盛唐時所特有的一種社會現象。唐玄宗時宮廷內盛行鬥雞,比勝負。由於宮中盛行這種東西,所以在王宮、貴族、達官貴人家裡也相當盛行。由於鬥雞能陞官發財,有些人就以鬥雞為業,甚至因善馴養鬥雞而能進皇宮取得榮華富貴。唐傳奇中有篇《東城老夫傳》,寫的就是唐玄宗時鬥雞童賈昌的事(後世又出現斗“促織”的情景)。“狸膏”,狐狸油,雞怕狐狸,鬥雞時用狐狸油塗在雞的頭上,對方雞一嗅到氣味就逃之夭夭。“金距”,指裝在雞爪上的芒刺,用來刺傷對方的雞。這兩句說,你不會學習那些專門鑽營鬥雞耍弄小計的人,他們因鬥雞而得寵,氣焰囂張,飛揚跋扈。這是“一不學”。“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哥舒”指哥舒翰,他挎刀橫行青海一帶,因血洗石堡而晉陞高位。哥舒翰唐玄宗時著名將領。天寶八年與土伯族作戰,攻打石堡城時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死的人很多,哥舒翰因此而陞官。“紫袍”,唐三品官以上的穿紫色袍。民歌有“哥舒夜帶刀”。這句說,你不要靠著戰爭去廝殺而奪取個人的富貴。這是二不能學哥舒翰。以上四句一方面稱讚了王十二的操守,一方面諷刺抨擊了鬥雞與哥舒翰之輩,並且指責了寵信他們的唐玄宗。李白這樣公開指責哥舒翰,認為他犧牲幾萬人的性命,奪取石堡城;與鬥雞邀寵一樣,都是奉承統治者,以換取歡心的卑鄙勾當。這在當時是沒有人敢做的。這兩個“不能學”,都是用不正當途徑來求取個人功名:一個純粹是供皇上享樂;一個是窮兵黷武,戍邊不止。這在李白看來都是不走正道,都是通過邪惡的途徑來求取功名,所以不能走這樣的路。“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直一杯水。世人聞此皆掉頭,有如東風射馬耳”。“吟詩作賦”,作文。寫了千言萬語在這世上不值一杯淡淡的清水。世人聽說你吟詩作賦,把頭就轉過去了。前四句寫王十二不能取寵皇上,這四句說他連應有的社會地位也沒有,成天關在屋裡吟詩作賦,其實寫的再多,也不值分文,因為世人根本不理踩他,就像是東風吹馬耳,怎麼吹也無動於衷。李白借寫王十二,寫了自己以及其它有志之士大致相同的性格、遭遇。
“魚目亦笑我——讒言三及慈母驚”為第三段,揭露黑白不分,賢愚不辨的社會,暗示朝廷的不明,並抒發自己在遭受排擠、迫害的憤悶。
“魚目亦笑我,謂與明月同。”“明月”,指月明珠。這兩句用“魚目混珠”這一成語,說那些魚目般的世俗小人來譏笑我,還誇他們的賢能像夜明珠似的在世上是稀有的。“驊騮拳踞不能食,蹇驢得志鳴春風”。“驊騮”赤色的駿馬,比喻賢能。“拳踞”不得伸展的樣子。“蹇驢”瘸腿驢,比喻世俗小人。這兩句是,在當今世上,良馬般的賢能被壓抑得不到溫飽,而跛驢般的小人卻一個個世運亨通。“《折楊》《黃華》合流俗,晉君聽琴枉清角”。《折楊》《黃華》是古代流行的兩首通俗歌曲。“晉君”,春秋時代的晉文公。“清角”相傳皇帝所作歌曲,只能演奏給有才能的人聽,《韓非子·十過》篇說,晉平公德薄,卻強迫師曠為他演奏《清角》,招致了風雨大作,晉國大旱三年。這兩句說,像《折楊》、《黃華》一類低級普通的歌曲,合乎世俗之人的胃口;晉平公竟然想欣賞高級、高尚的《清角》其不枉然。像晉君那樣的人根本無法理解高尚、高級的樂曲。這裡借晉君暗喻玄宗的無德,不任用賢德之士。這話說的比較激烈了。“巴人誰肯和《陽春》,楚地由來賤奇璞。”“巴人”,指喜歡唱通俗歌曲的士人,《陽春》,陽春白雪,是高雅歌曲的名字。“奇璞”,珍奇的玉璞。這是用和氏獻璞之事,諷刺玄宗不識人才。這兩句說,世俗之人誰肯去唱和曲調高雅的《陽春白雪》,聽說楚地從來就不識美玉。到這裡李白寫了兩種情況:一個高尚的人、高尚的品格、高尚的才能,在這世上不被承認、不被肯定、不被理解,而那些低下的、卑賤的、不成其才的小人,反而被承認、被肯定、被容納。他說這些話時那義憤不平之氣相當強烈。所以有的地方等於冷嘲熱罵。如“驊騮”兩句,好馬吃不飽不能有所作為,而那瘸腿驢卻春風得意。以上八句側重寫賢愚不分的情事,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慨。以下六句側重寫黑白不分的情事,朋友交道淪喪,毀謗橫行,讒毀之風盛行而抒發自己遭讒諫謗的感慨。“黃金散盡交不成,白首為儒身被輕”。散盡了黃金也不得與世人相交,身為儒生—輩子都被世俗社會所輕視。“一說一笑失顏色,蒼蠅貝錦喧謗聲。”“蒼蠅”比喻讒人,“貝錦”比喻花言巧語。這都是用《詩經》典故,指小人毀謗之聲非常喧鬧。這兩句說,到處都是世俗小人的讒謗聲,談笑間聞之令人失色。“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這一典故出自劉向的《新序·雜事》篇,曾參是孔子的門生,也是有名的孝子。他在鄭國時有個同姓的人殺了人,消息傳到他母親的耳朵里,她前兩次都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去殺人,於是流言越來越多,最後她竟然信以為真,被嚇的連忙扔下手中的織布梭,翻牆逃跑了。這裡指讒言可畏。這兩句說古代賢人曾參怎麼會是殺人犯呢?接連三次的謠言,竟然讓最信任他的母親也受到驚嚇。以上集中對世風進行批判,揭露世間賢愚不分,賢者遭誹謗,小人得志猖狂。
“與君論心握君手”至結尾,為第四段,表明謝決官場和仕途。
“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於余亦何有”,“君”指王十二。這兩句說,握著你的手,說句心裡話吧,光榮和恥辱對於我來說又算了什麼?“孔聖猶聞傷鳳麟,董龍更是何雞狗”。“鳳麟”指鳳凰,麒麟,古時認為是祥瑞之物,孔子曾為鳳鳥不至,麒麟被獲而傷感,以為自己是生逢亂世,理想落空;董龍是前秦右僕射董榮(小半龍)以諂媚皇上而得寵,這裡指玄宗的寵臣李林甫、楊國忠之流。這兩句說孔聖人尚且因生不逢時理想難成而憂傷,何況自己呢?最可恨董龍之輩靠媚上而得寵,真是令人不恥的雞狗。這句談的是社會權要人物,下邊又把自己的念頭轉到皇帝那裡。“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諧”諧調,“恩疏媒勞”借《楚辭·九歌·湘君》“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媒勞”,引薦我的人是徒勞。把我向朝廷、皇帝引薦的人白費了力氣。說自己雖被薦舉入都,卻漸疏於玄宗。“乖”不順利。“志多乖”,自己志願不能實現。這兩句說,自己生性高傲苦於和世俗不諧調,身被舉薦又不被皇上賞識,使胸懷大志無法實現。“嚴陵高揖漢天子,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嚴陵”嚴子陵的簡稱。嚴子陵青年時與後漢光武帝劉秀是同學,光武帝繼位后,他不願稱臣,仍以朋友之禮相見,長揖而不肯下拜。這兩句說,當年嚴子陵既然可以和漢天子平禮相處,我們何必—定要插配佩劍站在玉階前侍奉皇帝呢?對皇帝雖說的不那麼暴怒、十分尖刻,可這話里卻委婉表示出對皇帝的不滿。那骨子裡的傲氣,表現得很充分。作者以嚴子陵自喻,表明無心於朝政,“達也不足貴,窮亦不足悲”,照映了“榮辱於余亦何有”一句,說,自然做官不見得高貴,做不得官也就不值得憂傷了,為什麼?“韓信羞將絳灌比,彌衡恥逐屠沽兒”,“韓信”,漢初諸侯王。“絳灌”,漢初淮陰侯周勃和穎陰侯灌嬰。劉邦先封韓信為齊王,后又封楚王,有人告韓信謀反,被降為淮陰侯,與周勃、灌嬰同爵,韓信不服,羞於灌、絳同列。“禰衡”東漢末人,有人問他與陳長文等人的交往情況,他輕蔑地說,我哪裡肯輕意尾隨屠沽兒呢?屠沽兒指殺豬、賣酒的人,封建士大夫以為下賤的人。這兩句說,韓信因與絳灌同列而感到羞慚,禰衡以追隨下賤的人為恥辱。這裡李白自比韓信、禰衡,表示不願與世俗之人同流合污。“君不見李北海,英雄豪氣今仍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李北海”指玄宗時北海太守李邕。裴尚書,指曾任刑部尚書的裴敦復。他們都被忌賢妒能的李林甫所殺,作者十分感慨地說:你不見在李林甫的屠刀下,李北海當年傑出的作風和豪爽的氣度已蕩然無存;裴尚書的土墳上已長滿了高高的青蒿和荊棘。作者對李林甫之流迫害賢能進行了憤怒的控訴。同時緊承上兩句,欲感到自己不肯同流合污的後果,引出了最後兩句對生活道路的選擇,“少年早欲五湖去,見此彌將鐘鼎疏”。“五湖”指太湖、兆湖、鄱陽湖、青草湖、洞庭湖。春秋時越國大夫范蠡,幫助越王打敗吳國,退隱五湖。李白用這典故,說明自己無心仕途。“鐘鼎”指代高官厚祿。這最後兩句表明自己決心說:我早年早有浪跡江湖之意,見到李北海、裴尚書的悲慘遭遇,更加堅定了辭絕宦途的決心。
在這一段里李白從多方面揭示了辭絕宦途的原因,如對榮辱窮達的看法,傲岸不屈的性格,生不逢時,免遭迫害等等,其中核心是對腐敗政治的不滿,不甘作權貴的奴僕,與他們同流合污。李白的傲岸正是表現對當時權貴的蔑視,他揭露了權貴們骯髒的靈魂和血腥罪行,怒罵他們是雞狗。詩人這種襟懷磊落,放蕩無羈的精神,給這首詩披上一層奪目的光彩。
這首詩的特色主要有兩方面:
一、這首抒情長詩具有明顯針對現實的議論性。
這是李白寫的感情非常激烈的一首抒情長詩。在李白的作品中,這首詩以對現實的猛烈批判而著稱。詩中對於沿著邪徑而晉身,庸才得志,壞人擅威作福,讒謗得逞,賢才遭嫉害等黑暗的政治現實所作的抨擊,是極為尖銳的。它雖有強烈的批判性,但仍然是一首抒情詩。它抒發的是對個人遭受壓抑的無比憤懣。詩中以個人的真實價值無從實現作為批判種種腐敗現象的基本出發點,在指斥現實中表現了蔑視一切的自負和驕傲,或嘲諷,或怒罵,恣意揮斥,感情狂放。
此詩的抒情具有明顯針對現實的議論性。雖屬議論,卻不做抽象的說理,而是用大量的典故作比喻去表現詩人對現實的印象、感受、情緒、態度。所以讀此詩時必對典故要熟悉、理解,然後才能體會到此典在此詩中的作用。
這首詩以議論式的獨白為主,重在揭示內心世界,刻畫詩人的自我形象,具有鮮明的個性特點。感情的表達方式,是一種爆發的、奔放的,即使抒發受讒言遭誹謗、壯志難伸的憤悶之情,也是激情如火,浩氣如虹。從“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突然爆發開始,隨即一個個比喻滾滾而下,滔滔不絕,如江河奔瀉。到結尾處,又以“少年早欲五湖去”的飄然遠去而使激動的感情歸於平靜,好像江河入海,奔涌之勢雖已消歇,卻進入一個更為開放廣闊的境界,那就是求得個人自由的一種境界。此詩突出表現了李白糞土王侯,浮雲富貴,不與統治者同流合污的反權貴的精神。詩中也反映出“安史之亂”前的社會現實,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二、李白反權貴,輕王侯,傲岸不屈的反抗精神,在此詩中得到集中的表現。
這首詩寫到了自己的失意,但並未把眼光放在個人得失上,而是注視著整個政治局勢和社會現實,並對那些喧赫一時的人物予以抨擊。他讚揚王十二,同時也以極大的悲憤揭露了政治的黑暗。鬥雞媚上和開邊邀功者都兼尚榮寵,而正直的才能之士卻閑置不用,一點社會地位都沒有。詩人不僅對那些寵臣表示蔑視,對於寵信他們的唐玄宗也給予了指責。李白在詩中控訴政治的黑暗,李邕、裴敦復那樣正直的人,慘死在奸相李林甫手中。王十二和自己遭到社會的冷淡誹謗,找不到正直出路,而那些鬥雞媚上的幸臣權貴是“雞狗”,恥於他們為伍。李白激憤地說:“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他表示“少年早欲五湖去,見此彌將鐘鼎疏”,要永遠離開這醜惡的政治現實,同這惡濁的世道永遠決裂,表現了他狂放不羈,追求個人自由的精神。
元代蕭士贇注《分類補註李太白詩》:“按此篇造語敘事,錯亂顛倒,絕尤倫次,董龍一事尤為可笑。決非太白之作,乃先儒所謂五季間學太白者所為耳。”
清代方東樹《昭昧詹言》:“魚目”句入己。“楚地”句以上學。“讒言”句以上世情。“與君”句合。
現代詹鍈《李白詩文系年》:“樂史、呂縉叔皆宋初人,而及見之,似非五代間人所可偽造。”
日本近藤元粹《李太白詩醇》云:此詩蕭士贇以為偽作,嚴滄浪斷為太白作,余從嚴說。嚴云:“青天中道流孤月”,是寫其心胸。嚴滄浪曰:感憤放達,不妨縱言之。世以為五季間學太白者,非知太白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