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告子上

《孟子》中的篇目

《孟子·告子上》出自四書之一的《孟子》,《孟子·告子上》是《孟子·告子》記的上篇,錄了孟子和其學生告子之間有關人性道德的討論,和《論語》類似,是孟子“性善論”思想較為完整的體現。

內容(一)


全文帶翻譯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①,義猶桮棬也②;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告子說:“人的本性好比杞柳,義好比杯盤;使人性變得仁義,就像把杞柳做成杯盤。”
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孟子說:“你能順著杞柳的性狀把它做成杯盤呢,還是要傷害了它的性狀把它做成杯盤呢?如果是傷害了它的性狀而把它做成杯盤,那麼也要傷害了人的本性使它變得仁義嗎?率領天下的人給仁義帶來災難的,必定是你這種論調吧!”
[註釋] ①杞(qǐ)柳:樹名,枝條柔韌,可以編製箱筐等器物。②桮棬(bēi quān):器名。先用枝條編成杯盤之形,再以漆加工製成杯盤。

內容(二)


(二)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告子說:“人性好比湍急的水,在東邊開個口就往東流,在西邊開個口就往西流。人性本來就不分善與不善,就像水流本來不分向東向西一樣。”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孟子說:“水流確實是本來不分向東向西的,難道也不分向上向下嗎?人性的善,就好比水朝下流一樣。人性沒有不善的,水沒有不向下流的。水,拍打一下叫它飛濺起來,也能使它高過人的額頭;阻擋住它叫它倒流,可以使它流到山上。這難道是水的本性嗎?是形勢導致這樣的。人之所以可以使他變得不善,他本性的改變也正像這樣。”

內容(三)


告子曰:“生之謂性。”告子說:“天生的稱作天性。”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孟子說:“天生的稱作天性,就像白的稱作白嗎?”曰:“然。”告子說:“是的。”“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孟子說:“白羽毛的白,就像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像白玉的白嗎?”曰:“然。”告子說:“是的。”“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孟子說:“那麼,狗的天性就像牛的天性,牛的天性就像人的天性嗎?”

(內容四)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告子說:“食慾、性慾,是人的天性。仁是生自內心的,不是外因引起的;義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內心的。”孟子曰:“何以謂仁內義外也?”孟子說:“憑什麼說仁是生自內心而義是外因引起的呢?”曰:“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故謂之外也。”告子說:“他(比我)年長,我便尊敬他,不是預先就有‘尊敬他’的念頭在我心裡的;好比他(膚色)白,我便認為他白,是由於他的白顯露在外的緣故,所以說(義)是外因引起的。”曰:“異於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不識長馬之長也,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孟子說:“白馬的白,沒有什麼區別於白人的白;不知道對老馬的尊敬,也沒有什麼區別於對長者的尊敬的嗎?再說,是認為長者那裡存在義呢,還是尊敬他的人那裡存在義呢?”曰:“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悅者也,故謂之內。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告子說:“是我弟弟,我就愛他;是秦國人的弟弟,就不愛他,這是由我決定愛誰的,所以說(仁)是生自內心的。尊敬楚國人中的長者,也尊敬我自己的長者,這是由對方年長決定的,所以說(義)是外國引起的。”曰:“耆秦人之炙①,無以異於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與?”孟子說:“愛吃秦國人燒的肉,同愛吃自己燒的肉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其他事物也有這種情況,那麼愛吃肉也是由外因引起的嗎?”
[註釋] ①耆:同“嗜”。

(內容五)


孟季子問公都子曰①:“何以謂義內也?”孟季子問公都子說:“為什麼說義是生自內心的呢?”曰:“行吾敬,故謂之內也。”公都子說:“(義是)表達我的敬意,所以說是生自內心的。”“鄉人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 (孟季子問:)“有個同鄉人比你大哥大一歲,那麼先尊敬誰?”曰:“敬兄。”公都子說:“尊敬大哥。”“酌則誰先?” (孟季子又問:)“(如果在一起喝酒,)先給誰斟酒?”曰:“先酌鄉人。”公都子說:“先給那個同鄉人斟酒。”“所敬在此,所長在彼,果在外,非由內也。” (孟季子說:)“內心要敬重的(大哥)在這裡,實際敬重的(同鄉人)在那裡,(可見義)果然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內心的。”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公都子不能回答,把這事兒告訴了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屍②,則誰敬?’彼將曰,‘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孟子說:“(你反問他,)應該尊敬叔父呢,還是尊敬弟弟?他會說,‘尊敬叔父。’(你再)問,‘弟弟充當了受祭的代理人,那該尊敬誰?’他會說,‘尊敬弟弟。’你就再問,‘(如果這樣)尊敬叔叔又體現在哪裡呢?’他會說,‘因為弟弟處在受祭代理人地位的緣故。’你也就說,‘因為(那個同鄉人)處在該受尊敬的地位上的緣故。平時尊敬的是大哥,這會兒該尊敬的是同鄉人。’”季子聞之,曰:“敬叔父則敬,敬弟則敬,果在外,非由內也。”季子聽說了這番話,說:“該尊敬叔父時就尊敬叔父,該尊敬弟弟時就尊敬弟弟,(可見義)果然在於外因,不是生自內心的。”公都子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然則飲食亦在外也?”公都子說:“冬天要喝熱水,夏天要喝涼水,那麼需要吃喝,也在於外因嗎?”
[註釋] ①孟季子:朱熹云:“疑是孟仲子之弟也。”或說為任國國君之弟季任。②屍:古代祭祀時,代死者受祭、象徵死者神靈的人,以臣下或死者的晚輩充任。後世改為用神主、畫像。

內容(六)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①,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②。’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公都子說:“告子說:‘天性沒有善良、不善良的區別。’有人說:‘天性可以變得善良,可以變得不善良;所以文王、武王得了天下,百姓就愛好善良;幽王、厲王統治了天下,百姓就變得凶暴。’又有人說:‘有天性善良的,有天性不善良的;所以以堯為君主,卻有象(這樣的臣民);以瞽瞍為父親,卻有舜(這樣的兒子);以紂為侄兒,並且以他為君主,卻有微子啟、王子比干。’現在您說‘天性善良’,那麼他們所說的都錯了嗎?”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③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孟子說:“至於說到人的(天生的)情性,那是可以認為是善的,這就是我說的天性善良。至於有人變得不善,不是天性的過錯。同情心,人人都有;羞恥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就是仁;羞恥心就是義;恭敬心就是禮;是非心就是智。(可見)仁、義、禮、智不是由外界贈給我的,是我本來就具有的,只是不去思考這些罷了。所以說,‘探求就能得到它們,放棄就會失掉它們。’有人(同別人比)相差一倍、五倍甚至無數倍,這是不能充分表現他的天性的緣故。《詩經》上說:‘上天生養眾民,有事物便有法則。眾民保持了常性,所以愛好美德。’孔子說:‘作這篇詩的,是懂得道的啊!有事物便有法則;眾民保持了常性,所以愛好美德。’”
[註釋] ①幽、厲:指周幽王周厲王,周代兩個暴君。②微子啟、王子比干:微子啟,據《左傳》、《史記》記載,是紂王的庶兄。王子比干,紂王叔父,因勸諫而被紂王剖心而死。③以上四句出自《詩經•大雅•烝民》。

內容(七)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①:‘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履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②。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③,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④,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孟子說:“豐年,青年子弟大多懶惰;荒年,青年子弟大多凶暴,不是天生的情性有這種不同,是那影響思想的環境使他們變得這樣的。比如種大麥,播了種,耙了地,種的地方相同,種的時間又相同,麥子蓬勃地生長,到夏至的時候,都成熟了。即使有所不同,也是因為土地的肥瘦、雨露的滋養、人工的管理不一樣的緣故。所以凡是同類的,全都是相似的,為什麼一說到人,偏偏要懷疑這一點呢?聖人是和我們同類的,所以龍子說:‘不知道腳樣而編鞋,我知道不會把它編成草筐的。’草鞋的相似,是因為天下之人的腳形是相同的。口對於味道,有同樣的嗜好;易牙是最先掌握了我們口味上共同嗜好的人。假使口對於味道,生來就跟別人不一樣,就像狗、馬和我們不同類一樣,那麼天下的人為什麼都追隨易牙的口味呢?說到口味,天下的人都期望嘗到易牙烹調的菜肴,這說明天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也是這樣,說到聲音,天下的人都期望聽到師曠演奏的樂曲,這說明天下之人的聽覺是相似的。眼睛也是這樣,說到子都,天下沒有不知道他俊美的;不知道子都俊美的,是不長眼睛的人。所以說,口對於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對於聲音,有相同的聽覺;眼睛對於容貌,有相同的美感。說到心,偏偏會沒有相同的愛好嗎?心的共同愛好是什麼?就是理,就是義。聖人最先覺悟到我們人心的相同愛好罷了。所以理義能使我們心理愉悅,正像牛羊豬狗的肉能使我們享到口福一樣。
[註釋] ①龍子:見《膝文公上》第三章注。②易牙:齊桓公的寵臣,傳說他擅長烹飪。③師曠:春秋時晉平公的樂師,生而目盲,善辨音律。④子都:傳說是古代的一個美男子。

內容(八)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①。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孟子說:“牛山的樹木曾經很繁茂,因為它處在大都市的郊外,常用刀斧砍伐它,還能保持繁茂嗎?那山上日夜生長,受雨露滋潤的樹木,不是沒有嫩芽新枝長出來,但牛羊接著又放牧到這裡,因此成了那樣光禿禿的了。人們見它光禿禿的,就以為這山不曾長過成材的大樹,這難道是牛山的本性么?就說在人的身上,難道會沒有仁義之心嗎?有些人之所以喪失了他的善心,也就像刀斧砍伐樹木一樣,天天砍伐,還能保住善心的繁茂嗎?(儘管)他日夜有所滋生的善心,接觸了天明時的晨氣,而使他的好惡之心同一般人也有了少許的相近,(可是)他白天的所作所為,又將它攪亂、喪失了。反覆地攪亂,那麼他夜裡滋生的那點善心就不足以保存下來;夜裡滋生的善心不足以保存下來,那他離禽獸就不遠了。人們見他像禽獸,就以為他不曾有過善良的天性,這難道是人的實情嗎?所以如果得到好好的養護,沒有東西不能生長;如果失去護養,沒有東西不會消亡。孔子說:“把握著就存在,放棄了就喪失;出去進來沒有定時,無人知道它的去向。’大概就是說的心吧?”
[註釋] ①梏:通“攪”,可參清焦循《孟子正義》。

內容(九)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①,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孟子說:“對於君王的不聰明,不必奇怪。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長的東西,(如果)曬它一天,凍它十天,沒有能生長的。我見君王的次數很少,我一離開他,那些給他潑冷水的人馬上又圍上去了,(這樣,)我對他剛有的那點善心的萌芽又能怎麼樣呢?(好比下棋,)下棋作為技藝,是小技藝;不專心致志,就學不到手。弈秋是全國最擅長下棋的。讓弈秋教兩個人下棋,其中一人專心致志,一心只聽弈秋講解。另外一人雖然也在聽講,卻一心以為有隻天鵝要飛來了,想著拿弓箭去射它,雖然他同另一人一起在學,卻不如人家學得好了。是因為他的智力不如人家嗎?當然不是這樣。”
[註釋] ①繳(zhuó):拴在箭上的生絲繩,這裡指代箭。

內容(十)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羹①,得之則生,弗得則死,■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辯禮義而受之②。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③,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孟子說:“魚是我所喜愛的,熊掌也是我所喜愛的;兩樣不可能同時得到,就捨棄魚而要熊掌。生存是我所喜愛的,義也是我所喜愛的;兩樣不能同時兼顧,就放棄生存而要義。生存是我所喜愛的,但所喜愛的有超過生存的,所以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死亡是我所憎惡的,但我所憎惡的有超過死亡的,所以有些禍患我不躲避。假使人們所喜愛的沒有什麼超過生存的了,那麼凡是可以保命的手段,哪樣不採用呢?假使人們所憎惡的沒有什麼超過死亡的了,那麼凡是可以躲避禍患的事,哪樣不去干呢?按這麼做就能生存,然而有人卻不去做,按這麼做就能避開禍患,然而有人卻不幹,由此可見,所喜愛的有超過生存的,所憎惡的有超過死亡的。不僅僅是賢人有這樣的思想,人人都是有的,只是賢人能不喪失它罷了。一筐飯,一碗湯,得到就能活,得不到就餓死,(但如果)吆喝著施捨給人,路上的餓漢也不願接受;(如果)用腳踢著施捨給人,那就連乞丐也會不屑一顧的。一萬鐘的俸祿,(有人)卻不問是否合乎禮義就接受了。萬鐘的俸祿對我有什麼好處呢?是為了住宅的華美、妻妾的侍奉和所認識的窮人感激我嗎?本該寧死也不接受的,現在卻為了住宅的華美而接受了;本該寧死也不接受的,現在卻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本該寧死也不接受的,現在卻為了讓所認識的窮人感激我而接受了,這些行徑不也應該停止了么?這就叫喪失了他的本性。”
[註釋] ①豆:古代一種盛食物的器皿,形似高腳盤。②鍾:古代量器,六石四斗為一鍾。③得:通“德”,此處作動詞。

內容(十一)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說:“仁是人的(善)心,義是人的(正)路。放棄了他的正路而不走,丟失了他的善心而不尋找,可悲啊!有人走失了雞狗還知道去尋找;有人丟失了善心卻不知道去尋找。求學請教的道理不在於別的,在於找回他丟失了的善心罷了。”

內容 (十二)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①,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②。”孟子說:“如果現在有個人無名指彎曲了不能伸直,(雖然)既不疼痛又不妨礙做事,但如果有人能使它伸直,那麼即使趕到秦國楚國去(醫治),也不會嫌路遠,為的是手指不如別人。手指不如別人,知道厭惡它;心不如別人,卻不知道厭惡,這叫不懂輕重。”
[註釋] ①信:同“伸”。②不知類:朱熹《四書集注》云:“言不知輕重之等也。”譯文從之。

內容(十三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孟子說:“一兩把粗的桐樹梓樹,人們要想讓它們生長,都知道該怎樣去培養。至於本身,反倒不知道怎樣培養自己,豈不是愛自身還不如愛桐樹梓樹嗎?真是太不會考慮問題了。”

內容(十四)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①。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舍其梧標,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②。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孟子說:“人對於自己的身體,是各部分都愛護的。都愛護,便都加以保養。沒有哪點兒肌膚不愛護,便沒有哪點兒肌膚不保養。用來考察他保養得好不好,難道有別的方法嗎?在於看他注重保養哪一部分罷了。身體有重要部分和次要部分,有小的部分和大的部分。不能因為(保養了)小的部分而損害了大的部分,不能因為(保養了)次要部分而損害了重要部分。只保養小的部分的,是小人,能保養大的部分的,是君子。如果現在有這麼個園藝師,放棄培植梧桐標樹,去培植酸棗荊棘,那他就是個頂蹩腳的園藝師。(如果有人)保養了自己一個手指卻喪失了肩背的功能,自己還不清醒,那他就是個頂糊塗的人。專講吃喝的人,人們鄙視他,是因為他保養了小的部分而喪失了大的部分。如果講究吃喝的人沒有丟棄(善心的培養),那麼他的吃喝難道還只是為了保養一尺一寸的肌膚嗎?”
[註釋] ①體有貴賤,有小大:朱熹《四書集注》云:“賤而小者,口腹也;貴而大者,心志也。”②狼疾:同“狼藉”,散亂、錯雜的樣子。這裡是昏憒糊塗的意思。

內容(十五)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公都子問道:“同樣是人,有的成了君子,有的成了小人,是什麼原因?”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孟子說:“能依從重要器官的就成為君子,依從次要器官的就成為小人。”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公都子又問:“同樣是人,有人能依從重要器官,有人卻依從次要器官,為什麼呢?”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孟子說:“耳朵、眼睛這些器官不會思考,(容易)被外物蒙蔽。因此一與外物接觸,就被引誘過去。心這個器官是會思考的,思考就能得到(善性),不思考就得不到(善性)。這是天賦予我們的(最重要的)器官。先抓緊這個重要器官,那麼(耳朵眼睛之類)次要器官就不會被(外物的引誘)奪走了。這就是成為君子的道理罷了。”

內容(十六)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①。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孟子說:“有天爵,有人爵。仁義忠信,好善不倦,這就是天爵;公卿大夫,這些是人爵。古代的人修養他的天爵,而人爵就隨天爵來了。現在的人修養天爵,是用它來獲取人爵;一旦得了人爵,就丟棄了他的天爵,那是實在太糊塗了,最終(他的人爵)也一定會喪失的。”
[註釋] ①天爵、人爵:天爵指仁義忠信等,孟子認為這些是天然就值得尊貴的。人爵指通常所說的爵位。

內容(十七)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①。《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②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綉也。”孟子說:“想要尊貴,這是人們共同的心理。人人都有可尊貴的東西,只是不去想到它罷了。別人給予的尊貴,不是真正的尊貴。趙孟給予了一個人尊貴,趙孟也能使他低賤。《詩經》上說:‘既供奉美酒使他陶醉,又獻上仁德使他滿足。’這是說仁義滿足了,所以就不羨慕別人的美味佳肴了;美好的名聲、廣泛的讚譽落在自己身上了,所以就不羨慕別人的錦繡衣裳了。”
[註釋] ①趙孟:即趙盾,字孟。春秋時晉國正卿,掌握晉國的實權,因而他的子孫後來也稱趙孟。②以上兩句出自《詩經•大雅•既醉》,是周代祭祖時祭辭中的兩句。今人高亨認為“德”字當作“食”,古德字作“惪”,與食形近而誤(說見其《詩經今注》)。

(內容十八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孟子說:“仁能戰勝不仁,就像水能戰勝火一樣。而現在一些行仁的人,好比用一杯水去澆滅一車木柴燃起的大火;火不熄滅,就說水不能戰勝火。這反而助長了那些最不仁的人,(而他原來那點仁)也最終會喪失的。”

內容(十九)


孟子曰:“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①。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孟子說:“五穀是莊稼中的好品種,但如果不成熟,那還不如稗子之類野草。仁,也在於使它成熟罷了。”
[註釋] ①荑(tí):即稊,稗類植物。

內容(二十)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①;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孟子說:“羿教人射箭,一定要求把弓拉滿;學射的人也力求自己把弓拉滿。高明的工匠教人手藝,一定要用圓規和曲尺;學手藝的人也一定要使用圓規和曲尺。”
[註釋] ①彀(gòu):把弓拉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