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采蘼蕪

漢代樂府詩

《徠上山采蘼蕪》是漢代的一首樂府詩,最早見於《玉台新詠》(徐陵輯)卷一。這是一首寫棄婦的詩。全篇是棄婦和故夫偶爾重逢時的一番簡短對話。詩中出現了故夫、棄婦和新人三個人物。雖然新人沒有出場,但從故夫和棄婦的對話里,可以明顯地看出故夫和棄婦久別後再會的互傾衷腸中流露出的內心痛苦。作者沒有作任何正面的說明和譴責,但是故夫的念舊從側面反映出棄婦是一個美麗勤勞的女子,她的被棄是一個悲劇。此詩是通過人物對話來表現思想內容的敘事短詩,後人常拿它與《詩經》中的《衛風·氓》《邶風·谷風》等媲美,和漢樂府民歌中的《白頭吟》《怨歌行》等名篇並提。

作品原文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
徠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閤去。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⑴蘼蕪(mí wú):一種香草,葉子風乾可以做香料。古人相信蘼蕪可使婦人多子。
⑵長跪:直身而跪。古時席地而坐,坐時兩膝據地,以臀部著足跟。跪則伸直腰股,以示莊敬。
⑶故夫:前夫。
⑷新人:新娶的妻子,對先前的妻子而言。
⑸姝:好。不僅指容貌。當“新人從門入”的時候,故人是丈夫憎厭的對象,但新人入門之後,丈夫久而生厭,轉又覺得故人比新人好了。這裡把男子喜新厭舊的心理寫得更深一層。
⑹顏色:容貌,姿色。
⑺手爪:指紡織等技巧。
⑻閤(gé):旁門,小門。新婦從正面大門被迎進來,故妻從旁邊小門被送出去。一榮一辱,一喜一悲,尖銳對照。這兩句是棄婦的話,當故夫對她流露出一些念舊之情的時候,她忍不注重提舊事,訴一訴當時所受委屈。
⑼縑(jiān)、素:都是絹。素色潔白,縑色帶黃,素貴縑賤。
⑽匹、丈:都是古代度量單位。一匹長四丈,寬二尺二寸。
⑾不如:比不上。

白話譯文

登上山中采蘼蕪,下山偶遇前時夫。
故人長跪問故夫:“你的新妻怎麼樣?”
夫說:“新妻雖不錯,卻比不上你的好。
美貌雖然也相近,紡織技巧差得多。
新人從門娶回家,你從小門離開我。
新人很會織黃絹,你卻能夠織白素。
黃絹日織只一匹,白素五丈更有餘。
黃絹白素來相比,我的新人不如你。”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這首詩在藝術構思上頗有獨到之處。作者不是像《國風·邶風·谷風》那樣採用如泣如訴的怨憤之語出之,也不是像《衛風·氓》那樣採用回憶倒敘的方式出之,而是截取了生活中的一個巧遇場面,採用對話的方式來揭示一對離異之後的夫婦的心理狀態和各自的感受,從而鞭撻了喜新厭舊者的靈魂,批判了不合理的封建夫權。詩用敘事之筆開頭:“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從“故夫”一詞,可以知道“采蘼蕪”的主語是棄婦。古人認為佩蘼蕪可以多子。棄婦於此物本無所用,而現在上山採摘,暗示她已經再婚。在她滿載而歸的時候,碰巧遇到了“故夫”。巧遇時的情狀如何,詩中沒有直說。但“長跪問故夫”一語,側面說明“故夫”的臉上頗有幾分慚悔之色。若是怒目相向,則棄婦就決不會“長跪”相問了。棄婦被無端遺棄,緣“故夫”的喜新厭舊,所以這次巧遇,她倒要故意問問新婦的情況了。“復何如”,猶言又怎樣,話中不無譴責之意。“故夫”於慚悔之餘,不得不以實情相告。“新人雖言好”,尚屬自我解嘲語,忸怩之態可掬;“未若故人姝”,才是真切語,懊悔之情如見。“顏色類相似”句,活畫出喜新厭舊者的心理。當初棄婦被逐,自是“顏色”不如“新人”之故。而“新人”入門既久,漸成舊人;棄婦轉嫁他人,已成他家“新人”。“故夫”以喜新厭舊之目光視之,轉覺己之“新人”,與已成他家“新人”之棄婦,顏色無復區別,豈止無復區別,從“手爪不相如”一句,知“新人”亦已招厭。“新人從門入”兩句,余冠英有精闢的分析:“兩句必須作為棄婦的話才有味,因為故夫說新不如故,是含有念舊的感情的,使她聽了立刻覺得要訴訴當初的委屈,同時她不能即刻相信故夫的話是真話,她還要試探試探。這兩句話等於說:既然故人比新人好,你還記得當初怎樣對待故人嗎?也等於說:你說新人不如故人,我還不信呢,要真是這樣,你就不會那樣對待我了。這麼一來就逼出男人說出一番具體比較。”(《樂府詩選》)這段分析,從語言環境和人物心理兩方面揭示了文字之外的豐富的潛台詞,因而是耐人尋味的。
“新人工織縑”以下六句是故夫從新婦的女工技巧不及前妻,怨“新人不如故”。這六句具體比較,是全詩的畫龍點睛之筆。一般來說,女子被休棄,總是要蒙受惡名的。古時有所謂“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的“七出”之條(參《大戴禮記·本命篇》)。這位婦女的被休棄,看來與七條都不沾邊,因此最合理的解釋是男子的喜新厭舊。喜新厭舊者要拋棄妻子,可以隨便找個什麼理由,如手腳笨拙,勞動偷懶之類。現在通過“故夫”自己的口來與“新人”作比較,說明棄婦手腳不笨,勞動並不偷懶,這就使棄婦蒙受的惡名完全被洗刷了。詩寫到這裡已表現出她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勞動婦女的形象。再者,喜新厭舊心理在封建社會中是具有普遍性的。這種心理所以能在男子身上發展到無所顧忌地趕走妻子、另尋新歡的地步,不能不說是封建制度賦予男性以夫權的結果。此詩特意讓男子自述其行為的乖張無理,實際上是對封建夫權的不合理作了揭露和批判。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最後六句的男子比較之詞,不僅使棄婦的形象變得豐滿起來,而且全詩的主題思想也深化了。另外,截取巧遇場面雖適宜於描寫眼前事,卻不易展示詩中人物與事件的過去和未來;而篇末讓男子作一比較,不僅棄婦過去的生活情況、勞動態度與所遭不幸,一切瞭然,而且連“新人”今後將遭受何種命運,亦可大致預見。故此種匠心安排,使時空領域大為開拓,而作品的容量亦有逾常品了。

名家點評

王夫之《唐詩評選》:詩則即事生情,即語繪狀,一用史法,則相感不在永言和聲中,詩道廢矣。此《上山采蘼蕪》一詩所以妙奪天工也。杜子美仿之,作《石壕吏》,亦將、酷肖,而每於刻畫處,逼寫見真,終覺於史有餘,於詩不足。論者乃以“詩史”譽杜。見駝則恨馬背之不腫,是則名為可憐憫者。
余冠英《樂府詩選》:這篇《樂府詩集》未收,《太平御覽》引作《古樂府》,和《陌上桑》同一類型。
顧農《讀〈上山采蘼蕪〉說漢時婦女地位》:詩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故夫的回憶對比。他承認新人與故人相比有兩點差距,一是外貌水平略差(“未若故人姝”),二是勞動生產率大大低於故人。故夫先說二人“未若故人姝”,但馬上又改口說“顏色類相似”。與其說這裡表現了故夫對前後兩任妻子外貌的比較一時拿不定主意,不如說評價中的參差流露了他內心深處的矛盾,情形很可能是兩人的外貌水平相差不多,但既然新人在勞動生產方面大大不如故人,於是其外貌也顯得比較差了,但他總有點不肯坦然承認的意思。換一個角度看,故人是自己拋棄的,失掉她之後才深切地認識到她的價值,於是她的外貌也就顯得更加美好。詩的作者並不迴避甚至還充分利用了故夫言談中的前後不一來表現這個人物,流露出非凡的心理洞察力以及對藝術表達的深切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