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冠英
中國古典文學專家
余冠英(1906~1995),中國古典文學專家。1906年生於江蘇揚州,1995年9月2日卒於北京。1931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后在清華大學、西南聯大等校任教。1952年任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後任文學所副所長、學術委員會主任、《文學遺產》雜誌主編。由他主持編寫的《中國文學史》是古典文學研究領域中的重要成果,經他主持編選的《唐詩選》,為公認的唐詩最佳選本之一。
余冠英是中國作家協會理事,第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第五、六屆全國政協委員,並擔任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顧問。畢生致力於古典文學的教學和研究,培育出大批人才。治學嚴謹,見解精到,成就卓著。職稱為二級研究員,研究方向是先秦文學、漢魏六朝文學等。
余冠英的父親是清季武職人員,母親雖沒學過太多的文化,但會讀書繪畫。冠英之上的兩個姐姐都過早夭折,所以這個男兒的出生對家庭來說就尤為金貴。小名“松壽”是望他健康長壽,大名“冠英”就是切盼他日後成為“群英之冠”。父母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小冠英身上,所以從3歲起,就用方塊卡片教他識字。6歲時全家遷至揚,並在此生活了20年,少小的事物件件都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揚州旖旎的風光和濃郁的崇尚文化的氣息,陶冶了他的性情,滋養了他的文學素養,就是彌留之際,他念念不忘的還是揚州那讓人眷戀的綠楊情。冠英11歲那年,父親辭世,家道中落,但母親仍十分重視冠英的學習,凡是冠英想買的書,母親盡量滿足他。揚州有兩家冠英常去的書店,母親給了他一個摺子,可先取書記賬,年底一併付錢。冠英13歲考入高等小學,15歲考入江蘇省立第八中學(后改為揚州中學)。
20世紀20年代是中國革命風起雲湧的時代,冠英也開始閱讀進步書刊,接觸革命思想,交結進步的同學朋友。到“五卅”運動爆發時,揚州愛國學生也奮起支援,余冠英便成了新成立的揚州學生聯合會的第一任會長。他組織學生遊行,邀請進步人士到學校講演,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共產黨員惲代英。
於冠英推薦古代民歌
除詩之外,冠英的小品、散文、小說也很出色。他用漢朝大將“灌嬰”之諧音為筆名,大多發表在《清華周刊》及《中國文學會刊》上。這些文章有的被人民文學出版社編的《當代散文精華》收入,有的被朱自清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收入。同時代的吳組緗教授在1931年寫的《清華的文風》一文中,曾高度評價了余冠英當時的作品,稱余冠英是清華的代表作家,代表了清華的文風。在抗戰的艱苦歲月中,冠英編輯影響很大的《國文月刊》到40期。
1938年5月,由清華、北大、南開組成的長沙臨時大學改名西南聯合大學,暑假后,又從蒙自遷往昆明,由朱自清主持中文系。冠英得知后,帶家小由上海坐船到越南,再由滇越鐵路趕往昆明,出任聯大師範學院講師,后又擢升副教授、教授。1945年後,震驚全國的“一二·一”慘案,李公朴、聞一多教授被害案相繼發生,法西斯的獨裁行徑使冠英思想受到很大震動。清華等校廣大師生多次開展反內戰、反獨裁、反飢餓鬥爭,在激烈的歷史命運的抉擇中,余冠英堅決地站在了人民一邊。1948年6月18日,他與朱自清、金岳霖、吳晗、陳夢家、錢偉長、朱德熙等毅然在著名的百十師長嚴正聲明,即《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援麵粉宣言》上籤了名。
1952年院系調整后,余冠英為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兼古代文學研究組的組長。1955年文研所劃歸中國科學院,余冠英成為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協理事、中國文聯委員、國際筆會會員。“文化大革命”結束后,成立中國社會科學院,余冠英改任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副所長兼《文學遺產》雜誌主編。1985年,79歲的余冠英退居二線,但仍任文學所顧問和學術委員會名譽主任及博士生導師。1995年9月2日,余冠英先生因病去世。
余冠英的撰寫的部分著作見下表所示。
書名 | 出版社 | 出版時間和版本 | 備註 |
樂府詩選注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53年 | |
祖國十二詩人 | 中華書局 | 1955年 | |
怎樣閱讀古典文學作品 | 工人出版社 | 1956年 | |
三曹詩選曹操、曹丕、曹植詩選 | 作家出版社 | 1956年 | |
漢魏六朝詩論叢 | 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 | 1956年 | |
詩經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56年 | |
詩經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56.1 | |
漢魏六朝詩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58年 | |
古典文學研究中的錯誤傾向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58年 | |
七發 | 中華書局 | 1959年 | |
中國文學史(三卷本)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62年7月 | |
漢朝詩歌選注 | 中流出版社 | 1972年 | |
漢魏六朝詩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78年 | |
三曹詩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79年 | |
樂府詩集點校 | 北京中華書局 | 1979年11月第一版 | |
詩經選譯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1985年 | |
古代文學研究集 | 中國文聯出版公司 | 1985年 | |
古代文學雜論 | 中華書局 | 1987年 | |
中國古代山水詩鑒賞辭典 | 江蘇古籍出版社 | 1989年 | |
古詩精選 | 江蘇古籍出版社 | 1992年 | |
余冠英推薦古代民歌 | 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 | 1992年 | |
江西人民出版社 | 2004年再版 | 另:侯明(廣陵書社) | |
詩經與楚辭精品 | 時代文藝出版社 | 1995年 | |
唐宋八大家全集 |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 1998年 | |
古詩精選 | 江蘇古籍出版社 | 2002年 | |
樂府詩選 | 人民文學出版社 | 2003年 |
余冠英發表的學術論文如下所示。
題目 | 發表之處 | 年 | 期數 |
是“微言大義”呢,還是穿鑿附會? | 人民文學 | 1955年 | 1月號 |
胡適對中國文學史“公例”的歪曲捏造及其影響 | 文藝報 | 1955年 | 第17期 |
讀“中國文學史稿” | 人民日報 | 1956年 | 6月6日 |
筆談百家爭鳴 | 文學遺產 | 1956年7月8日 | 112期 |
關於《孔雀東南飛》疑義 | 文學評論 | 1961年 | 02期 |
關於改“詩”問題——討論《詩經》文字曾否經過修改的一封信 | 文學評論 | 1963年 | 01期 |
一篇有害的小說——《陶淵明寫輓歌》 | 文學評論 | 1965年 | 01期 |
哭何其芳同志 | 文學評論 | 1978年 | 5期 |
詩經·鄭風——將仲子,樂府新聲 | 瀋陽音樂學院學報 | 1983年 | 02期 |
《張瀾詩選》讀後記(代序) | 西華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 1985年 | 04期 |
《古代愛情詩詞鑒賞辭典》序 | 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 1989年 | 06期 |
《清華不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余冠英
我曾問人:清華大學和清華園這兩個名字將來誰更出風頭?有人說:照眼前的事實看來,風頭是屬於後者的較多。這話大概沒有什麼錯罷?你說:可不是嘛!大門口的“清華園”三個字是皇皇石刻而且巍巍居中,“台灣清華大學”六個字便是寫在木頭牌上而且只好一旁侍立呢。我說:決不止此!
清華的來賓往往是踵趾相接的。假如我說這些人之中被清華園的草、木、泉、石所吸引的一定比為了看清華大學的圖書、儀器、標本、機械而來的多五十倍,該沒有人反對罷?那末,無怪其然你一寫信約朋友來玩,多半說“請來園子里逛逛罷”,而很少用“請到敝校參觀參觀”。清華原是“園”的空氣多於“大學”的空氣啊。
這樣便可以轉到正題了,“清華不是讀書的好地方”理由不和“春天不是讀書天”一般簡單嗎?春天有比讀書更有趣的事讓你做,清華有比讀書更有趣的事叫你不得不做。
最可怪的,沒有一個外人不對清華人讚歎:“貴校的讀書環境真好!”而每一個清華人,縱然是最謙虛的你,也決不曾搖頭否認。這是什麼意思?你當真相信清華最適於讀書么?我不信你比我缺少那些經驗,隨便舉一件便可以做這句話的反證。
遠的不用說,就以最近這兩個禮拜說罷,你如曾有一次整個鐘頭耐心耐意地坐在教室里筆記,那才是奇迹呢!你有眼看得見黑板上的白字,當然也有眼看得見窗外那些輕搖慢舞的鵝黃細柳,那些笑靨迎人的碧桃,那些像有胭脂要滴下枝來的朱梅,那些火似的、像有一種要撲到你身上來的熱情的不知名的花,那些,那些……迷人的東西,真的沒有把你的心從a、b、c、d中勾走么?就算你是道學家,有“目不窺園”的修養,還有玫瑰呢,丁香呢,它們會放香!熏風從那裡鑽進窗戶,又在你鼻端打了一個迴旋,你心不動么?就算你受了春寒,鼻子不通,還有雲雀呢,杜鵑呢,遠遠地唱起來了,蜜蜂又團在窗外哼,甚至一雙燕子索性坐在窗檻上說起情話來了,你又待怎樣防禦呢?總之,一切都引得你的心往外飛,這時的心,固然教授們的什麼論,什麼史,什麼法,什麼問題,什麼公式抓它不住,便是你書中的顏如玉也照樣不行。
再切實一點舉例罷,你在三院教室,即使正聽著法國革命史這樣熱鬧的演講,你也會忽然想到釣魚的事情。因為你看見窗外的垂柳了,你自然會聯想到正被那柔絲拂著的一河春水,和那正在水面吹沫的游魚,也許那樹杈上正擱著一根釣竿呢。
相類的事多著呢,譬如你在科學館做化學實習,雖然一分鐘的不當心也會發生燒炸瓶子的危險,你竟然在那裡想到,今天該約你的瑪麗,或是莎菲,或是蘭妹,或是蕙妹散步去了,這一念怎會闖進來的?因為只要你眼睛向窗外瞥一下,你不會看不見古月堂前那可愛的樹木和那曲折通幽的小徑喲。
決不止此!你在圖書館為了聽見啄木鳥朗朗的鼓聲而悠然掩卷的次數一定不在少,至於在生物館聽到稻田裡水禽相喚而神遊研究室之外的事,更不用數計了。
決不止此!你從新大樓挾著書走出來,有時自會覺得心裡一動:怎麼啦?原來那體育館遮不住的一角青山驀然跳到你的眼裡來了。
平時猶可,倘在宿雨初晴,或是夕陽將下,你的心會因而怦怦地跳個不住。因為那平時只是輕描淡寫的青山,這時會紫得叫你感到重量,濃得像要溢出它的輪廓;平時是遠遠的,縹緲的,平面的,這時卻堆起來了,逼近了。於是你驚得喘了一口氣,於是你忘了本來要去的地方,於是你拔步向西飛跑,越過草地,爬上土山,於是山呀,樹呀,雲呀,浮圖呀,都一湧來到你的眼裡。這時燕京大學的塔,萬壽山的琳宮宇,甚至圓明園的斷垣殘柱,一切都富於色彩,一切都放射光輝,一切都給你幻想,這幻想竟和這鑲金鍍紫的雲塊一般變幻奇麗。於是你呆了,直到樹迷山暝,歸巢的亂鴉將你喚醒,你才蹌踉下山,恍恍惚惚地向燈火輝煌的食堂走去,也許直等一碗燴三鮮下肚之後你才想起今天缺了一堂什麼課或是缺席一次什麼練習了。
你點頭笑了,這就夠了,我想我不用再舉你為了西園捉蛙,荷塘摘蓮蓬,西園塑雪獅或是大禮堂曬太陽一類傻事而費去你用功的大好光陰的例了。
但是你不要臉紅,這並不怪你的心野,只怪自然中間有些東西太迷人了,而清華偏又具備了這樣多。就如極平常的馬路罷,在清華偏偏高高地罩著翠柳的涼陰,並且還滿布槐花的香氣,散步一類的事,你自然會覺得是難以遏制的慾望了。說到馬路,不過是舉其最平常、最微末的,你要我談談清華的景物嗎?清華有的是迴環層疊的土山,山裡有的是蒼松、老檜、藤、蘿、竹、石,以及人工設置的小亭和長椅,愛遠眺的可以高處攀登,愛幽僻的可以深處追尋,各適其適。清華也有四通八達的水。說到水,最富麗的是三面河環一面巨廈的河池,富於野趣的就該數西園長著蘆葦的水田了。
燕大的湖雖然有人艷羨不止,我終以為那樣大泥塘似的,正落了北平的許多“海”的陳套,我寧可取清華園裡橫貫東西的校河。好處在河身修長而且微有曲折,兩岸的樹豐茂可喜,河上幾座橋都很好。在橋上,近可以看魚,遠可以看迷離的樹影。可惜就是來源不大,所以下游不得不用一個閘,因而水流很緩,雖然有平靜之美,終嫌缺少活潑的氣象。因此那被擠到牆外,環園而流的小溪就更可愛了。
說到那小溪,又是你最熟悉的去處了,那裡的淙淙水聲往往費你整個下午去坐聽。你有時嫌鄉村姑嫂搗衣的聒擾,便不在西園的門外石上坐,而走到極東的一端來,或者順著溪流拐一個彎,找到只剩你一個人的幽靜地方,隨處有光潔可坐的石頭,有滿身涼翠的樹蔭,有和流泉相應的蟬吟,於是你用柳條戲弄戲弄聚水水曲的小魚,或投一個石子在那一個個碗大的小漩渦里,或伸一隻腳在石塊激成半尺高的小瀑布之下,你那時或許有出世之想了。
打住罷,假如再談到清華的“花事”,一定更引起你的煩惱,我知道你現在正為了園裡的丁香花盛開而滿處亂鑽,總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躲這香氣,急得想找醫生給你的鼻子動手術呢。
言歸正傳,清華雖是一個大學,而同時又是一個園,所以環境並不利於讀書,這是我的觀察。不過現在我又疑惑了,據我所知,清華的畢業生讀書的成績正被人家評為“不錯”呢,這又當作何解釋?呵,我懂了!這叫做“地靈人傑”,據說山水明秀的地方,靈氣所鍾,人物自然也會明秀,所以“水木清華”的清華園,人物也一樣非常之“清華”了。然則我這個題目根本就是一句廢話,該由我自動收回,那麼“謝罪”!
1931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