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歌

洗衣歌

洗衣是美國華僑最普通的職業。因此留學生常常被人問道：“你的爸爸是洗衣裳的嗎？”許多人忍受不了這侮辱，然而洗衣的職業確乎含著一點神秘的意義，至少我曾經這樣的想過，作洗衣歌。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乾淨！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慾火的灰，……

你們家裡一切的髒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銅是那樣臭，血是那樣腥，

髒了的東西你不能不洗，

洗過了的東西還是得臟，

你忍耐的人們理它不理？

替他們洗！替他們洗！//

你說洗衣的買賣太下賤，

肯下賤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們的牧師他告訴我說：

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

我也說這有什麼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別人的汗？

你們肯干？你們肯干？//

年去年來一滴思鄉的淚，

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

下賤不下賤你們不要管，

看那裡不幹凈那裡不平，

問支那人，問支那人。//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慾火的灰，

你們家裡一切的髒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乾淨！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聞一多留美期間，目睹美國種族歧視的種種表現，深為中國同胞所受的侮辱而憤怒，這首《洗衣歌》即作於一九二五年春即將返國的時候。

這首詩描敘的中心情景，是洗衣，顯然多數華僑初去美國都從事這一職業。令人讚歎的是這一被被外人視為低賤的工作，一經詩人吟詠，卻充滿了浩然正氣全詩放射著剛健雄渾的光輝，提升了民族的尊嚴自豪感，激蕩著愛國反帝的思想感情。

詩人赴美留學期間，目目擊的和身受的種種民族壓迫和種族歧視的情況，在給家人的書信中作了傾訴：“一個有思想的中國青年留學美國之滋味，非筆墨所能形容。俟後年年底我歸家度歲時當與家人圍爐絮談、痛哭流涕，以泄余之積憤。”還說：“我乃有國之民，我有五千年歷史與文化。我有何不若美人者？將謂吾人不能制系人之槍炮遂不若彼之光明磊落乎？”（《家書一一給父母親》）這一腔積憤，詩人通過《洗衣歌》得到了宣洩。

全詩以一個華僑洗衣者的口吻來寫。詩里有自敘，有詰問，有反駁，有對比寫出了憤慨、凄婉、朝諷、自信等多重思想感情。儘管詩里所描寫的具體事件早已過去了，但那種情緒體驗，思想力度，什麼時侯讀它，都還衝撞激盈我們的心靈，無論是在國內或是在國外，聞一多的《洗衣歌》，以精魂的形態，將永遠翱期在詩的天字對這首詩的成功，許多文章都介紹了詩人不斷修改、精益求精的過程，聞一多寫詩一向以謹嚴推敲著稱，這自是一個重要的因素。但從整體形式來看，可以說是“有意義的內容找到了最適合的形式”。從詩的旋律看，採取了民族傳統詩歌迴環往複的寫法，也吸收了西方民謠體疊唱句式，而詠嘆的情調貫串全詩，固然表現洗衣工作的辛苦和勞動的節奏，也便於盡情傾訴心曲，以鳴不平。詩的第七節對應第二節，第八節對應第一節，兩兩重複；詩的末尾與詩的開頭的重合，在復杳中前後呼應，都表明了詩人在這首詩里實踐他“新格律詩”的主張。而第六節的“年去年來一滴思思鄉的淚，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這樣對仗工穩的詩句，儘管詩人不滿意它太文，於全詩語句不協調，但多數讀者卻以為精鍊含蓄，寫景抒情，適合規定情景，見出出修詞鍊句的功夫。還有第七節“交給我——洗，交給我——洗”加了兩個破折號，在語氣上有所延宕，突出出了“洗”字，其精神要我們於朗讀時體會，更看出詩人“吟安一個字”所費的推想、敲定的藝術苦心。

詩歌採用對答的形式，首尾兩節是洋人趾高氣揚的吩咐，主幹的六節則為華工的激憤回答，自然平易，頗有民歌風味。主幹每節五行，末行為低行，句式大致相同；主幹之外，頭尾又配以兩節整齊對稱的低行詩句，使全詩詩形整飭，具有作者所追求的建築美。

全詩韻位固定，加上相同句式的反覆出現和迭唱手法的運用，又造成了詩歌的音樂美。

現代作家何德功：《洗衣歌》在語言風格上不象《死水》一詩那樣刻意雕飾，而是平易、補素、自然而又含蓄、深厚、形象。因此，無論在思想性和藝術性上，《洗衣歌》都是五四以來新詩中表現反帝愛國思想的不可鄉得的佳作。（《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選》）

武漢大學博士生導師陸耀東：這首詩，無論是從內容，或是從純文學的角度來看，都是一首真正的新詩。抒情主人公的思想感情，是現代人的愛國思想和平等思想；詩的藝術，是富有創造性的新詩的藝術。（《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析》）

現代詩歌評論家葉櫓：這是一首充滿悲憤之情的詩篇。當年間一多留美時所感受到的種族歧視與備受屈辱的心情，通過《洗衣歌》而得到宣洩。自然，這也不僅僅是一種宣洩。（《中國現代詩歌名篇賞析》）

聞一多（1899—1946），原名聞家辨，號友三，湖北浠水人。詩人、學者、民主鬥士，自幼愛好古典詩詞和美術。1912年考入北京清華掌校，喜讀讀中國古代詩集、詩話、史書、筆記等，1916年開始在《清華周刊》上發表系列讀書筆記，總稱《二月聲漫記》。同時創作舊體詩1919年，“五四”運動中，積極者加學生運動，被選為清華掌生代表，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全國學生聯合會。1920年4月，發表第一篇自話文《旅客式的學生》。新詩集《紅燭》、《死水》是現代詩壇經之作，他對《周易》、《詩經》、《莊子》、《楚》四大古籍的整理研究，被郭濃著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身正氣，抗戰期間著八年，1946年夏在昆明遇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