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本輝

宮本輝

宮本輝是近年來備受中文讀者關注的日本作家,之於何宇恆,宮本輝的古典敘事、內斂美學和情感糾葛,大概跟他喜歡的黑白片一樣,悠緩質調中有他關注親子主題,以及內在深淵的暗黑探照。

早年經歷


宮本輝獲“芥川賞”的新一代國民作家,(1947~)
一九四七年生。追手門學院大學文學部畢業。初任職廣告公司,后辭職專事創作。一九七八年以處女作〈泥河〉獲“太宰治賞”,隔年又以〈螢川〉獲“芥川賞”。隨即罹患肺結核,輾轉療養一年餘。病情痊癒后,更加積極寫作,陸續又以《優駿》獲得“吉川英治文學賞”、JRA賞馬事文化賞。至今已有三十餘部作品,多部並被改編成電影、連續劇、舞台劇,堪稱日本國民作家。代表作有《泥河·螢川·道頓堀川》、《錦繡》、《幻之光》、《月光之東》、《避暑地之貓》、《夢見街》、《優駿》、《流轉之海》、《冬日約束》等。
宮本輝
宮本輝
宮本輝比較樂觀一點,川端比較悲觀。我最近重看《螢川》,跟《流轉之海》的故事很相似,感覺上《流轉之海》是《螢川》的延續篇,格局更大。故事說一個50歲得子的男人,他跟自己說,要待孩子長到20歲才能死。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宮本輝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他父親50歲生他,父親本來出身名門,後來家道中落,變得很窮。宮本輝的母親常常酗酒,他不覺得家庭的衰敗是因為父親,而是母親應該要負更大的責任,母親過世后,他終於比較能夠原諒母親了。小時候他常常換學校,飽受同學的白眼和欺負,所以他寫家庭和父子寫得很深刻,因為他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宮本輝說過,就算再悲劇的小說,都要留下一點希望。宮本輝很喜歡寫死,死就是等於再生,是一種契機,故事結局就算不圓滿不幸福,他還是會留下一點點希望給讀者。
宮本輝談的就是時間的流逝,他的小說經常出現水的意像。而且他的寫法很特別,是直線式敘述,但中間插入很多倒敘的部分,他對時間的運用很有趣。

作品


1977年 發表處女作〈泥河〉獲第13屆太宰治賞
1978年 發表〈螢川〉 (有的譯作<螢火河>或者<螢之川>) ,獲第78屆“芥川賞”
1981年 發表《泥河·螢川·道頓堀川》
1982年 《錦繡》
1984年 《流轉之海》
1985年 《避暑地之貓》
1986年 《夢見街》
1986年 發表《優駿》
1988年 發表《月光之東》
宮本輝
宮本輝
1993年 五月《宮本輝全集》全14冊
2003年 《冬日約束》

文學生涯


以父之名,泅渡大河——宮本輝的文學生涯
文/傅月庵
一九六九年的大阪,浪華之城中人間哀樂繼續不斷上演。大學生宮本正仁接獲父親病逝消息,想起因為家裡沒錢,不得不將因腦溢血而有暴力傾向的父親送入精神病院,終日偃卧在五六十人共住的大病房角落,奄奄一息等待死亡的景象,心頭不禁一陣黯然……。年近半百才有了他的父親,果然信守承諾,苦撐到獨子22歲方才撒手西歸。三年前進入大學就讀的他,靠著半工半讀,也很努力,逐步完成父親的心愿。這些年,東京學生運動烽火連天,衝突不斷,成為全國矚目焦點,好像不參與就不是有理想、有抱負的學生似的。遠在關西的他卻少與聞問,終日在網球場上抽打奔跑。他球打得不出色,也沒什麼好戰績,但他就是喜歡在球場上又跑又跳,彷佛可以忘掉現實里種種緊迫逼人的大小問題。小時候將他摟坐在膝蓋上,滿嘴酒氣的父親擔憂體弱多病的兒子的那句話:“你可要好好兒活著呀,爹什麼都不指望,只求你平安無事長大成人。”沒想到是以這種“不長進”的方式實現了的。
遺產竟然是這樣多
父親死後,除了債務,什麼都沒留下,當然也沒有改變與同輩人相似,幾乎已註定了的正仁的生命軌跡:順利畢業,踏入社會,考進商社,結婚生子。一切還要等到六年之後再說。那年,已為人夫、人父的他,因為精神官能症,經常無來由地強烈暈眩與心悸,幾乎連通勤上班都不行了。幾經思索,乾脆下決心靠失業救濟金跟稿費維生,以“寫作”為業。此時,他也方才知道,父親留給他的遺產竟然是這樣多:小時候父親帶他巡遊遍歷各種正經、不正經的場所,讓他看過上流、下流的形色人們,如今都成為汩汩湧現的寫作源泉了。
一九七五年,辭掉廣告社工作后的宮本輝,一心一意投身寫作,寫來寫去,卻總不見成績。幸好,他碰到一位貴人池上義一。池上是一名專門經營理容業界“PR雜誌”的出版人,因為喜好文藝,跟一干志同道合的朋友辦了一份同人志《我的夥伴》,宮本輝是同人之一。因為作品多半只能在這種地方發表,宮本輝未免有些喪氣,甚至信念動搖。池上卻不時予以鼓舞,讚許他是不世出的天才,一定要堅持寫下去。後來甚至邀他到自己的雜誌社上班,好解決生計問題。
宮本輝處女作〈泥河〉的寫作過程里,池上給了許多的修改意見,他認為宮本輝:“還處在用艱澀手法表現艱難問題,就是尚未達到水準。若真的已經了解自己缺點的話,那就算再艱難的東西,也應該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表現才對。”這一番話,逼得宮本輝一改再改,最後竟然修改了23次之多。
一九七七年,三十歲的宮本正仁,以〈泥河〉獲得‘太宰治賞’,亦師亦友的池上義一為他取了筆名“宮本輝”,從此開啟了文學之途。隔年,再以〈螢川〉一舉奪下第七十八屆‘芥川賞’,成為全日本矚目的新人作家。誰曉得前途看好之時,長年勞累的身體,竟然罹患肺結核,一下子崩潰了。結果足足休養了一年多,才能提筆再寫。這一年的時間裡,讓他受盡精神折磨,也領略到了更多生死的意義,病癒之後,彷如台灣諺語所說:“打斷手骨顛倒勇”,此後即一帆風順,一口氣寫出了10幾部長篇小說,也奠定了“宮本文學”的地位與影響。
“我,利用自己的父親當道具,開始企圖從所有人的內心深處,去發掘宇宙的晦暗和秩序。”一九八五年,已經改名“宮本輝”的他,在築摩書房所出版的《泥河·螢川·道頓堀川》限定版跋記里這樣說著。眾所周知,‘川的三部作’為“宮本文學”之始,也因此,要了解“宮本文學”,便不能不談談宮本輝跟父親宮本熊市之間的關係。
漾著悲哀的眼睛
宮本熊市原本是經營汽車零件的老派商人,戰前即從事中日貿易,二次大戰後活躍於廢墟黑市之中,事業蒸蒸日上。四十九歲時有了宮本輝這唯一的兒子,晚年得子,愛護之深,自不在話下。偏偏宮本輝自幼體弱多病,加上妻子也有氣喘,最後他毅然拋棄事業,攜妻帶子,搬到四國愛媛縣鄉下隱居調養。後來再度復出,運勢卻已逆轉,再也恢復不了往日榮光,經營過好幾種事業,最後都失敗了——伴隨宮本輝成長的,大概就是夙起夙落,安穩難求的家道。
然而,儘管事業不順心,宮本熊市卻依然超乎常人地寵愛著稚子。小學時候,先天不足的宮本輝經常感冒發燒,三天兩頭請假請成習慣,最後只要稍有不適,便不想去上學。母親不從,父親卻堅持不要勉強:“就算書讀出來了,賠上一條命又有什麼用?書讀不好有什麼關係,笨也好,不成材也不打緊,能長大成人就行啦。”童年的宮本輝,因此有許多時光是躲在被窩中看漫畫、讀童書渡過的。父親甚且趁機帶他在大阪鬧區聽說書、看雜耍、偶劇。在電影院里,怕兒子聽不懂外文,又看不懂字幕,乾脆從頭到尾在他耳邊覆誦字幕給他聽。
宮本熊市父親形象,絕非戰後那種謹小慎微的上班族,而是戰前講究颯爽氣魄的傳統日本男人。他絕不避諱帶兒子到聲色場所去,“露出奶子穿了件閃亮兜檔褲的娘兒們”,童年的宮本輝早早見識過了。兒子要求下課後跟同學一起去叫賣晚報好買“烤魷魚”吃,他也不擋,任憑兒子在寒夜裡的土耳其浴、脫衣舞劇院、酒店挨家兜售報紙,被醉漢推扯或踢屁股都無妨,他只是穿著大衣暗中跟蹤保護。宮本輝一直難忘的一件事是,上了中學后,他因為發育慢,始終沒長出陰毛,無法跟同學相比,苦惱之餘,只得向老爸討教。已屆花甲的老父親戴上老花眼鏡,要他脫下褲子,一本正經地端詳他的下體,然後以手指沾上口水,不停仔細塗抹,說是讓他來作個法,很快就會長出來了。後來,陰毛果真長出來時,老爸居然比兒子還興奮!
青春期之後,父親事業再度失敗,與別的女人同居,幾乎不再回家。心存反抗的兒子也不想與他見面。他回家,他就出門。一回見面一回憔悴的老爸爸,鼻下花白的小鬍子凝結著清水鼻涕,無奈地“以某種漾著悲哀的眼睛凝視我”,這一眼神成了宮本輝日後難以忘懷的影像,每一次想起,就有著難以抑制的悔恨。“父親帶我巡遊遍歷各色各樣的場所,讓我看過形形色色的人,實在令我感念不已。‘子之為子,父之為父,皆命也’,這一句先哲的話,不知已在我心中默念過幾次了。”宮本輝用這樣的話結束上述的跋記。
搭乘同船,隨流而去
事實上,貫穿宮本文學的主軸,正是“命”這個字。日後他的作品,總脫離不了背負著悲哀的過去或正陷於無奈的現在的人間男女,宿命的相會,讓命運的軌跡有了交叉迸發的光亮,而後在獲得理解的離別/團聚之中,逐步揭開了生命的流轉本質。而這一切,則要從他自覺或不自覺地追究他與父親之間,“子之為子,父之為父”的這一根源開始。
以‘川的三部作’為例,〈泥河〉講冰果店的少年跟船屋妓女所生的一對小姐弟,因著一條誰也不曉得是否真實存在的鯉魚精而成為好友的經過。從偶然相識到相知分手,淡淡的哀愁始終籠罩不去,讓人深深感受人間命運多的是無奈而非無情;〈螢川〉講雪、講櫻、講螢,講不識愁滋味的少年和喪夫無計的母親,跟著心儀的鄰家少女、慈祥倔強的老爺爺,溯河而行,觀看螢火蟲交尾,漫天飄光的奇景,從而了解“一切都結束了”的故事;〈道頓堀川〉里,打工的大學生跟咖啡店老闆發展出一段父子般的感情,老闆的年輕兒子卻與父親心結難解,疏離寡親。命運的交叉離合,讓生活在大阪城市這條黝黑河邊的這個那個人一一認識自身的悲哀──人人都在追逐自己的幸福,卻已然註定希望渺茫。唯一差堪憑藉的僅是同為涸轍之鮒,彼此相濡的濕沫了。
搭船而去
出生地既不同
心思也各異的
數千個“我”
搭乘同船
隨流而去
這是〈道頓堀川〉中男主角邦彥偶然拾獲的小記事本的塗鴉詩句。用此來詮釋“三部作”中各個人物的際遇,與乎隨著時光一去不回頭,永不再現的每個人物的“自我”,陡然將故事置入寬廣悠遠的歷史長河之中,拉遠距離,甚至予人有“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的解脫感覺。個人的痛苦與掙扎,也因此有了更深刻的生命意義。
這種“一期一會”的人間緣遇,起滅無常,在某種程度上,當與日本文化的“物哀”傳統,有著相呼應之處,而這也或許就是,年紀相近、成就相當,也同樣以描繪悲慘、頹廢、虛無的現代日本社會著稱,村上春樹更常被認為是“脫亞”、西化了,而宮本輝卻始終被定位為深具“日本根性”的作家的緣故吧。

結語


生命是一條長河。“長河”的意義,不僅在於個人的生命歷程,更在於父子相傳,薪火不絕。換言之,在不斷流逝的時間軸里,個人的涓滴終將匯流進入家族的溪流,湧向人類共同的長江大河……。這樣偉大的旅程,回頭追溯,竟然只是源自於父親與母親的偶然結合。“原鄉人的鮮血,除非回到了原鄉,是不會停止沸騰的”台灣前輩作家鍾理這樣說過。然而,置身漂泊無據,處處是家也無家的現代社會裡,除了“身之所由生”的父母之外,我們又有什麼原鄉呢?!
一九八四起,三十七歲的宮本輝開始著手自傳體小說:《流轉之海》,準備以“父與子”主題,撰寫“五部曲”大河小說。這部書寫作時間已經橫跨二十年,直到二○○二年,方才出版了第四部《天之夜曲》,剩下的一部,何時會完成?尚在未定之天。對於這位終身無法忘懷父親之愛的文學巨匠,這一寫作計劃,毋寧正是一趟“返鄉之旅”,也誠如他所言,除非跨過這一門檻,自己的文學生涯將無法更上一層樓。我們相信也祝福這位多才多藝的國民作家,必能以父之名,穿越障礙,繼續在生命大河之中泅泳,也為我們展現更加豐饒瑰麗的文學大地。(05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