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計劃

從沒有一次作戰像“彩虹”行動那樣令希特勒暴跳如雷。德國的袖珍戰列艦和巡洋艦居然被盟軍的輕型艦艇打敗，可謂丟盡臉面。納粹元首從此失去了對水面艦艇的最後一點信心，一度命令將大型水面艦艇全部解體，把拆卸下的重炮交給陸軍。為了平息希特勒的憤怒，老資格的海軍總司令埃里希·雷德爾也不得不引咎辭職。

1942年，二戰進入最具決定性的時刻。軸心國在一系列重要的戰役中敗北，盟軍開始反攻。在生命攸關的北大西洋運輸線，天氣是最令人頭痛的，進入冬季，航線上常有暴風雨，溫度均在0℃以下，而到了北極圈，不但夜長晝短，而且還有鬼影般的冰山出沒。盟國的運輸船隊為了航行到蘇聯西北部港口摩爾曼斯克，需要對付的不僅有惡劣的天氣，還有納粹海空軍如蛆附骨般的攻擊。

12月15日，英國北部的埃韋灣陰風怒號，濁浪排空，老天爺正肆虐著淫威，然而，霧氣迷濛中，盟國向蘇聯派出的第一支以JW為編號的運輸隊正在準備啟航。這支代號為 JW51A的運輸隊由15艘貨船和1艘油船組成，運載著10萬噸以上物資，7艘驅逐艦、2艘小型護衛艦、1艘掃雷艦和2艘拖網漁船為其護航，約翰·托維將軍的英國本土艦隊則為其提供遠距離掩護。不知是盟軍的運氣太好，還是惡劣的天氣幫了忙，總之，運輸隊橫穿北大西洋漫漫4000公里的旅途，居然未被德軍發現。12月25日，船隊安抵摩爾曼斯克。受到這次勝利的鼓舞，盟軍指揮部再接再厲，於12月22日也就是前者出發的7天後，派出了另一支護航運輸隊，這就是著名的JW51B船隊。它由14艘貨船組成，7艘驅逐艦、1艘掃雷艦、2艘小型護衛艦和2艘拖網漁船為其擔任護航，實行近距離掩護的兵力還有輕巡洋艦“謝菲爾德”號和“牙買加”號、驅逐艦“阿克蒂斯”號和“昂斯洛”號。另外皇家海軍的“安森”號戰列艦、“坎伯蘭”號巡洋艦和3艘驅逐艦在遠距離擔任掩護。為了保障這次行動，盟軍甚至動用了早些時候被俘獲的德國潛艇U－570號作為翼側偵察。

最初，船隊航行非常順利，但駛過科拉灣后麻煩就來了。12月24日，船隊被德國偵察機發現，這預示著一場激烈戰鬥已不可避免，但護航隊指揮官羅伯特·文森特·舍布魯克海軍少將對此不屑一顧，命令船隊繼續前進。在冰島，“謝菲爾德”號、“牙買加”號由於霧大，未能按計劃加油。驅逐艦“牛頭犬”號因意外碰撞受損，不得不返航。不過，船隊還是在12月25日駛抵瓦連加灣。船員們享受了豐盛的聖誕晚餐。12月29日，3艘掉隊的貨船歸隊。舍布魯克決定立即啟航，但在北極圈的暗夜中，一艘驅逐艦、一艘拖網漁船和兩艘貨船又脫離了船隊。12月30日夜，JW51B進入挪威海域。

挪威北部的海面冰雪交加。德國王牌潛艇U－354號正懶洋洋地進行巡航，艇長海因茨·赫布施萊布上尉好夢正酣。“前方發現敵艦!”第一值更官的狂叫把這位懶散的指揮官從夢中喚醒。茫茫雪霧中，赫布施萊布清楚地看到6艘貨船在幾艘小型護衛艦的伴隨下，正頂風冒雪向東行駛。它們的目的地顯然是蘇聯港口摩爾曼斯克。赫布施萊布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錶，時間正好是1942年12月30日午夜。攤開海圖，赫布施萊布很快算出了敵艦位置是在熊島以南80公里處。他立即把情報發回了柏林的海軍指揮部。

接到這個報告，雷德爾的第一反應是欣喜若狂。6個月前，德國潛艇和空軍聯手，就在這個海域橫掃了PQl7運輸船隊，把35艘貨船中的24艘送人了海底，共有430輛坦克、210架飛機和9．9163萬噸物資餵了魚蝦，得到了希特勒的誇讚，但功勞全被潛艇和空軍拿走了，水面艦艇無所作為。希特勒曾經明令大型艦隻不得貿然出海，這使得戰列艦和巡洋艦失去了表現的機會。“希佩爾”號重巡洋艦艦長漢斯·J·萊尼克這樣抱怨說：“天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他們本可以等我們擊沉幾艘貨船后，再把我們召回的。”

如今獵物送上門來，雷德爾自然打算照單全收。他一邊嚴令赫布施萊布不得攻擊，秘密跟蹤船隊；一邊下令啟動“彩虹”行動的預案，出動大型水面艦艇對護航運輸隊發起攻擊。午夜，雷德爾指示海軍駐東普魯士“狼穴”的全權代表特奧多爾·克朗克中將把情況向希特勒作了彙報。元首對此欣喜異常。對納粹德國來說，1942年可謂流年不利。希特勒太需要捷報來沖喜了，哪怕是他一向都不看好的水面艦隊。當天晚上的新年舞會上，希特勒私下把這一喜訊向外長里賓特洛甫和黨衛軍頭目希姆萊作了透露。這兩名納粹頭目又把消息告訴了其他嘉賓。晚會上籠罩著一片狂歡的氣氛。簡單的常識告訴希特勒，這次他穩操勝券。德國重型艦艇是比照戰列艦設計的，用來對付英國的輕巡洋艦自然綽綽有餘。晚會上，納粹元首一遍又一遍地催問克朗克，要求他及時把戰況彙報上來。

12月30日18時，德國巡洋艦隊司令奧斯卡·庫梅茨海軍中將接到了執行“彩虹”行動的密令。按照預定計劃，庫梅茨立即坐鎮重巡洋艦“希佩爾”號與3艘驅逐艦從挪威北部的阿爾屯峽灣出航，魯道夫，斯坦格上校指揮袖珍戰列艦“呂措夫”號和3艘驅逐艦也一同出海。德國人的如意算盤是“希佩爾”號從北面截住護航運輸隊，把沒有武裝的貨船趕往南邊，然後與“呂措夫”號南北夾擊，來一場牛刀殺雞式的遊戲，把貨船全部送進海底。

然而，要完成這個任務，庫梅茨卻有著許多顧慮。巴倫支海附近的海岸和高山犬牙交錯。風雪之中，艦艇的身影常常隱沒在巨大的陰影下，使觀察和瞄準十分困難。雷德爾也命令庫梅茨“避免與敵軍的強大攻擊力量對攻，若不能避免則根據戰略把敵人消滅”。德國海軍總參謀長屈特·弗里克中將也告誡說：“不管作戰命令如何規定，如果你與勢力相當之敵交鋒，作戰活動必須有所節制，因為我們不希望使已方的巡洋艦冒極大的風險。”庫梅茨本人原是魚雷監察部長，對海戰並不熟悉。這些告誡嚴重動搖了他的決心。

12月31日晨，在預定的地點，第一批英國船隻準時露頭了，負責監視的德國驅逐艦卻把它當作迎接護航運輸隊的蘇聯艦艇。庫梅茨臨戰倒是身先士卒，命令“希佩爾”一馬當先沖在前頭。大約9時許，驅逐艦“弗里德里希·艾科爾特”號為了搶功，以艦艏的127毫米主炮搶先向英國驅逐艦“冷酷”號開火。戰鬥隨即全面打響。一直潛藏在海底的U－354號這時也上浮來湊熱鬧，但它的角色只能是觀察員。赫布施萊布在第一時間給柏林發報：“從現場的情況看來，戰事已達高潮。我只看到一片紅色。”雖然赫布施萊布只是描繪了戰鬥場面，但雷德爾卻誤認為德艦已經大獲全勝。他立即命令克朗克把這一喜訊在第一時間轉告了希特勒。元首龍顏大悅。

最初，護航運輸隊指揮官檯布魯克以為遭到了德國驅逐艦和摩托魚雷艇的偷襲，26分鐘后才向輕巡洋艦“謝菲爾德”號和“牙買加”號發報求援。檯布魯克以陳舊的“阿克蒂斯”號施放煙幕，掩護船隊南撤，自率4艘驅逐艦迎戰。在增援力量到達前，英國驅逐艦被迫與德國人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一邊施放煙幕，一邊作勢發射魚雷。中計的“希佩爾”號撇下了運輸船，集中火力對付驅逐艦。

當時，兩艘英國輕巡洋艦——“牙買加”號和“謝菲爾德”號正在北方探查兩個可疑目標(其實是雷達兵誤報)，後來證實這只是一艘掉隊的反潛拖網漁船和一艘商船。收到舍布魯克的告急報告后，兩艦立刻以31節的速度調頭南返救援。

對英國人來說幸運的是，長時間的錨泊使德國人引以為豪的射擊技術大打折扣。英國驅逐艦每每躲藏在水幕里，使“希佩爾”號的炮手浪費了大量彈藥。德國人的戰術也存在錯誤，開始分出一座炮塔來對付“阿克蒂斯”號，後來才集中火力打擊“昂斯洛”號。在長時間的轟擊后，德國人取得了一點進展。一顆炮彈命中“昂斯洛”號，將煙囪撕成兩半，摧毀2門120毫米炮，炸死炸傷40人。舍布魯克的一隻眼睛被炸瞎，鮮血直流。他隨即把指揮權移交給驅逐艦“忠順”號的艦長。然而，此時海面上突然颳起雪暴。“昂斯洛”號趁機逃逸，尋找掉隊商船的英國掃雷艦“木莓”號卻鬼使神差般與“希佩爾”號不期而遇，結果挨了一頓狠揍后沉人海底。

庫梅茨可能是過度緊張，以至於把英國驅逐艦120毫米炮彈爆炸后的水柱當成了巡洋艦的傑作，不肯全力進攻，只圖把運輸隊慢慢趕往南邊，交由“呂措夫”號來收拾。這時，斯坦格的“呂措夫”號正借著微弱的北極光在海面上搜索。由於能見度極差，雖然10時45分以後，英國商船絡繹向南駛來，不斷出現在“呂措夫”號的左舷方向，且無驅逐艦掩護，但謹慎的斯坦格還是按兵不動。

11時30分左右，庫梅茨仍在與英國驅逐艦激烈交火。他電告斯坦格：我們正與船隊護衛艦交戰，船隊已沒有掩護。儘管得不到“呂措夫”號28O毫米大炮的支持，“希佩爾”號的重炮還是摧毀了“阿克蒂斯”號驅逐艦。但後者繼續施放煙幕，其他英國驅逐艦也趕來支援，“希佩爾”號只好放棄。直到此時，戰況似乎仍對德國人有利。然而兩發近失彈突然在“希佩爾”號附近的水面爆炸。巨大的水柱夾雜著冰凌一起傾瀉到“希佩爾”號的艦橋上。舍布魯克久已期待的英國輕巡洋艦終於露面了。這時距戰鬥開始剛好兩小時。

率先挑起戰鬥的德國驅逐艦“弗里德里希·艾科爾特”號這次卻不再走運。阿爾弗雷德·舍梅爾艦長把英國巡洋艦當成了“希佩爾”號，毫無戒備地向前靠攏，然而迎接它的卻是密集的彈雨。舍梅爾對此萬分驚訝。他打旗語給庫梅茨：“你在向我開炮!”庫梅茨立即回答：“不是我，是一艘英國巡洋艦!”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牙買加”號和“謝菲爾德”號都是斐濟級的輕巡洋艦，排水量8500噸，而且是下水不到一年的新艦，配備4座3聯裝152毫米主炮、4座2聯裝106毫米副炮、2座8聯裝40毫米炮和4門20毫米機關炮。在近距離內，英艦的全部火力都得到充分發揮。炮彈勢如疾風暴雨。“弗里德里希·艾科爾特”號甚至來不及還擊，艦身就被撕成兩爿，340名官兵全部葬身海底。

英國巡洋艦得手后，又把火力轉向“希佩爾”號。雖然兩艦因與德艦垂直，只能使用艦艏的兩座主炮塔，但由於是雷達指揮射擊，仍然十分準確，在11．3公里的距離上第二次齊射就有一發命中。在第4輪齊射后，英艦完成轉向，兩座后炮塔也投入戰鬥，又有兩彈命中德艦。“希佩爾”號發動機艙被毀，航速降至28節，於是轉向撤出了戰鬥。“牙買加”號又向德國驅逐艦“理查德·貝恩茨”號開火，但後者憑藉較低的能見度而逃過一劫。

11時41分，姍姍來遲的“呂措夫”號終於露面了，向商船發起攻擊，但由於受到煙幕干擾，僅擊傷一艘商船，並將驅逐艦“冷酷”號打成重傷，再無其他戰果。庫梅茨衡量了一下局勢。在“希佩爾”號受創后，他擔心“呂措夫”號不能單獨對付英國巡洋艦，於是決定向西撤退。兩艘英國巡洋艦對德國人進行了追擊，直到確認德國艦艇已經不對運輸隊構成威脅時，才勝利返回。

英雄的“阿克蒂斯”號這時已開始慢慢下沉。81名官兵落水后被“北方寶石”號漁船救起。戰後，“昂斯洛”號的艦長舍布魯克因帶傷指揮、表現出色榮膺維多利亞十字勳章。皇家海軍的驅逐艦和輕巡洋艦竟然戰勝了威名赫赫的德國重巡洋艦和袖珍戰列艦，而且護衛的商船損失不大，順利抵達摩爾曼斯克。這一勝利不僅鼓舞了盟軍的士氣，而且宣告了德國大型水面艦艇末日的到來。

庫梅茨在返航時出於安全考慮，沒有及時與柏林的海軍司令部聯繫。直到1943年元旦，艦隊駛回挪威海域后，他才發電向柏林彙報戰況。由於剛好碰上挪威北部通訊電纜發生故障，以至於希特勒當天聽取海軍彙報時，仍然滿心歡喜地以為水面艦隊大獲全勝。

令德國人難堪的是，希特勒是從英國廣播中得知這一敗績的，爾後才從庫梅茨那裡得到證實。納粹元首怒不可遏，拒絕再聽克朗克的任何解釋，而是要求雷德爾本人直接向他彙報。希特勒還當場宣布，所有大型軍艦、人員和大炮都要被移交給陸軍。為了讓盛怒的元首冷靜下來，雷德爾拖延到1月6日才晉見希特勒，這也有利於他搜尋有利於海軍的充分資料。然而，希特勒的怒氣一直未減。

會面時，希特勒當著眾多將領，把66歲的海軍元老臭罵一頓。整整90分鐘的時間裡，雷德爾像一個犯錯誤的孩子，承受著史無前例的羞辱。希特勒指責海軍除了U型潛艇之外一無是處。在其他人離開房間后，心灰意冷的雷德爾向希特勒提出辭職。元首此前曾兩次拒絕過同一請求，但這次卻異常爽快地接受了。

為了安撫軍心，雷德爾的辭職在1943年1月30日才正式發表，那天正好是希特勒上台10周年紀念。元首為雷德爾安排了一個虛銜——海軍總監察長。關於雷德爾的繼任者，希特勒否定了其他意見，把這個職務留給了卡爾·鄧尼茨。這位新任海軍總司令的任務是裁減大型水面艦艇，並將潛艇戰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