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言
紀言
《紀言》是一部清代的散文著作,作者是惲敬。本書主要用閑聊的語氣,通過講述清代官員福康安鎮壓起義、跌宕起伏的一生,巧妙地勾勒了福康安以功臣自居,驕奢跋扈,顢頇而又狡猾的人物角色。
同餉軍者裘烏程世璘曰(8):“吾屬在浙,貝子方平林爽文區凱旋(9),自三衢方舟下嚴陵江(10),舟設重樓,陳百戲,中流鼓吹競作,從官舟銜的舳艫(11),並兩岸疾下。頃之,有嘩於從官舟者(12),乃一巴圖魯與都司飲(13),爭酒佐(14)。貝子出座親鞫之(15),色甚和。貝子曰:‘汝二人何功?’叩顙曰(16):‘花翎(17),通諸羅道賜(18)。比旋役(19),各進一官。’貝子曰:‘今天子神聖,軍以功返,汝二人不知謹,虧朝廷體耶(20)?然重懲汝,非優功盛恉也(21)。’目左右曰:‘花翎不稱,去之!’二人叩顙下,卒不問所坐何事(22)。”
方紹興應逵曰:“吾聞文武事貝子,貝子必優以官。頃有府經歷三年至同知(23),試用知縣五年至分守道者(24)。”
鍾慈溪德溥曰(25):“吾鄉人嘗事貝子,官亦分守道矣。往歲貝子輿夫與守備爭(26),毆之傷額,鄉人杖輿夫四十。貝子曰:‘若忘富貴所自耶?何躪我也?’鄉人懼,數月不敢見。”
語有間,敬告之曰:“吾聞之張皋文(27),皋文聞之副都御史方葆岩先生曰(28):“貝子援諸羅時,壯勇公海蘭察前行(29)。行約百里,貝子督師夜繼進。天黑如覆盤,遇土山,駐軍山頂,貝子中坐,隨軍官圍貝子坐,外親軍,外正軍,皆圍坐。賊游兵近山,踐泥濘過,火炬千萬。賊自炬處上窺山,黝黑無所見,疑有軍,發銃炮擊之(30)。貝子令曰無出聲,無動。久之賊過盡,雨霽,天益明。壯勇公已入諸羅城,捷使至,軍始起行,無一傷,視銃炮子,歷落入山腹也(31)。’”
“先生又曰:‘貝子征衛藏(32),有隘道幾一里,賊屯軍守隘北甚嚴,大軍屯守隘南三十里許。貝子調軍伏隘東西,而以前軍分五軍攻隘,迭退迭進(33)。戰一日,蓋數十勝負。貝子在大軍中,前軍軍報沓至(34),不動。及三更,前軍大敗,退不止。賊逐前軍出隘南,忽銃炮聲大震,火炬盡爇(35),照耀如同白晝,東西伏軍皆起,賊驚退,相蹂躪,我軍蹙之入隘(36)。貝子急上馬,萬騎齊足,頃刻至隘口。前軍、伏軍已過隘,聞貝子至,勇氣百倍,大軍乘勢合攻,遂夷賊屯(37),追逐五十里而後止。’”
(1)嘉慶元年:1796年。
(2)富陽:縣名,屬浙江。
(3)餉:軍糧。此處作動詞,如“供給”。平苗軍:乾隆(1736—1796)末年,湖南、貴州一帶苗族人民的起義,福康安率兵鎮壓。
(4)次:停留。益陽:湖南省縣名。
(5)武陵:舊縣名。今湖南常德市。
(6)嘉勇:福康安的封號。貝子:清代爵位名,授給宗室和蒙古貴族。福康安因功得貝子爵位。薨(hōng):諸侯、貴族之死。
(7)桃源:湖南縣名。
(9)林爽文:清乾隆年間(1736—1796)台灣農民起義首領,他發“安民心,保家業”為號召,率眾起義,建立政權,年號順天。攻克台南地區的主要縣邑,又圍攻台灣府城。1787年(乾隆五十二年)正月,清朝派兵鎮壓,攻取諸羅鎮。五月,起義軍敗清軍於府城南,清朝於是派福安源安等率援軍抵台。次年正月,林爽文被俘,在北京就義。
(11)舳(zhú)艫:指船多,前後相接很緊。舳,船后拖舵處。艫,船前划槳處。
(12)嘩:吵嚷,喧嘩。
(13)巴圖魯:滿語勇士的意思。清代用作稱號,賜給作戰有功的官員。都司:清代綠營軍官名,為四品武官。
(14)酒佐:伴飲的妓女。
(15)鞫(jū):審訊,查問。
(16)顙(sǎng):額。
(17)花翎:清代官員的冠飾,用孔雀翎飾於冠后。有功勛及蒙特恩者得賞戴。
(18)諸羅:台灣地名,今台南市的佳里鎮。
(19)比:及,到。旋:回來。
(20)體:體面,尊嚴。
(21)恉:同“旨”。
(22)坐:犯錯、犯罪的原因。
(23)府:此指府的屬官。同知:官名。清代府、州設同知,為知府、知州的佐官,又可為地方政權廳一級的長官。
(24)分守道:即分守各道的道員。清代專設分守道、分巡道,多兼兵備銜,管轄府、州,為省以下府、州以上的高級行政長官。
(25)慈溪:浙江縣名。
(25)輿夫:轎夫。守備:綠營武官名,位次都司。
(27)張皋文:即張惠言,清代文學家。
(28)方葆岩:即方維甸,字南耦,號葆岩。乾隆年間(1736—1796)進士,屢佐福康安軍事,官至直隸總管。
(29)海蘭察:滿州鑲黃旗人。多次鎮壓農民起義,幾乎沒有戰役不參與。福康安屢任大帥,都以他為參贊大臣。卒謚壯勇。
(30)銃(chòng)炮:一種火器,簡陋的炮。
(31)歷落:稀疏,參差不齊。
(32)衛藏:地區名。舊時西藏的別稱。
(33)迭:更替,輪流。
(34)沓(tà):重複,繁多。
(35)爇(ruò,或音rè):點燃。
(36)蹙:逼迫。
(37)夷:平,消滅。
福康安,字瑤林,清代滿州鑲黃旗人。乾隆年間(1736—1796)以勛戚由侍衛授戶部尚書、軍機大臣,多次任主帥鎮壓農民和少數民族的起義,又歷任多省總督,權勢煊赫一時,奢侈無度。后在出兵鎮壓湘黔苗民時病死。
對這樣一位大人物,作者不便明白地表示褒貶,他記錄了幾位餉軍知縣的話,用閑聊的語氣,很巧妙地勾勒了福康安以功臣自居,驕奢跋扈,又顢頇(例如親審部下爭吵之事)又狡猾(例如援諸羅時按兵不動)的嘴臉。全篇不置一辭議論,紀言戛然而止,很耐人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