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士隱居者

賢士隱居者

作者:洪邁(1123——1202),南宋饒州鄱陽(今江西省上饒市鄱陽縣)人,字景盧,號容齋,洪皓第三子。南宋著名文學家。

出處:《容齋隨筆》。《容齋五筆》是關於歷史、文學、哲學、藝術等方面的筆記,以考證、議論、記事為中心內容。既有宋代的典章制度,更有三代以來的一些歷史事實、政治風雲和文壇趣話,以資料豐富、格調高雅、議論精彩、考證確切等特點,卓然超越眾多的同類著作之上,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推為南宋筆記小說之冠!

原文


士子修己篤學,獨善其身,不求知於人,人亦莫能知者,所至或有之,予每惜其無傳。比得上虞李孟傳錄示四事,故謹書之。
其一曰,慈溪蔣季庄,當宣和間,鄙王氏之學,不事科舉,閉門窮經,不妄與人接。高抑崇閌居明州城中,率一歲四五訪其廬。季庄聞其至,必倒屣出迎,相對小室,極意 講論,自晝竟夜,殆忘寢食。告去則送之數里,相得歡甚。或問抑崇曰:“蔣君不多與人周旋,而獨厚於公,公亦惓惓於彼,願聞其故?”抑崇曰:“閌終歲讀書,凡有疑而未判,與所缺而未知者,每積至數十,輒一扣 之,無不迎刃而解。”而蔣之所長,他人未必能知之。世之所謂知己,其是乎?
其二曰,王茂剛,居明之林村,在岩壑深處,有弟不甚學問,使專治生以糊口,而刻意讀書,足跡未嘗妄出,尤邃於《周易》。沈煥通判州事,嘗訪之,其見趣絕出於傳注之外雲。氣象嚴重,窺其所得,蓋進而未已也。
其三曰,顧主簿,不知何許人,南渡后寓於慈溪。廉介有常,安於貧賤,不蘄人之知。至於踐履間,雖細事不苟也。平旦起,俟賣菜者過門,問菜把直幾何,隨所言酬之。他飲食布帛亦然。久之人皆信服,不忍欺。苟一日之用足,則玩心墳典,不事交遊。里中有不安其分、武斷強忮者,相與譏之,曰:“汝豈顧主簿耶?”
其四曰,周日章,信州永豐人。操行介潔,為邑人所敬。開門授徒,僅有以自給,非其義一毫不取。家至貧,常終日絕食,鄰里或以薄少致饋。時時不繼,寧與妻子忍餓,卒不以求人。隆寒披紙裘,客有就訪,亦欣然延納。望其容貌,聽其論議,莫不聳然。縣尉謝生遺以襲衣,曰:“無生未嘗有求,吾自欲致其勤勤耳,受之無傷也。”日章笑答曰:“一衣與萬鍾等耳,儻無名受之,是不辨禮義也。”卒辭之。汪聖錫亦知其賢,以為近於古之所謂獨行者。
是四君子,真可書史策雲。

註釋


士子:學子。修己: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篤學:專心治學。
人亦莫能知者:別人也不能了解他。莫,不。
所至或有之:能達到這樣(上文所述)的也有。無傳:沒有見於記載。
鄙王氏之學:鄙薄王安石的學問。王氏,王安石。
閉門窮經:閉門不出,在家考究經書。不妄與人接:不輕易與人接觸。
率:經常。
訪其廬:到他家去拜訪。
必倒屣出迎:因為急著出去迎接他,將鞋子都穿倒了。
極意:盡情,肆意。
自晝竟夜:從白天到晚上。
扣:拜訪。
刻意:一心一意,用盡心思。
邃:深邃,精深。
其見趣絕出於傳注之外:他的見識旨趣絕對超出有傳注的那些人。
氣象嚴重:氣質謹嚴持重。
進而未已:一直有所精進。
南渡后寓於慈溪:宋高宗南渡后他也到慈溪寓居。
廉介有常:保持廉潔的操守。
不蘄人之知:不希求別人知道他。
踐履:穿鞋。
平旦起:天明起床。平旦,清晨,天明。
直幾何:值多少錢。
隨所言酬之:按照別人(賣菜者)所說的價格給人家報酬。
玩心墳典:專心研究典籍著作。
強忮:剛愎自用。
至:非常,極端。
絕食:沒有吃的。
紙裘:像紙一樣薄的棉裘。
聳然:端正尊敬的樣子。
萬鍾:指優厚的俸祿。鍾,古量器名。
儻:倘若。
獨行者:唯一能夠保持操守者。

譯文


學子加強修養專心治學,只求完善自己,不求被別人知道,別人也不能了解他,能達到這樣的人是有的,我時常痛惜他們沒有流傳,近見上虞(今屬浙江)李孟傳錄載有四件事,因此謹慎書寫他們的事迹。
其一說,慈溪(今浙江寧波)人蔣季庄,當宋徽宗宣和年間,鄙視王安石的學問,不參加科舉考試,閉門考究經書,不輕易和人接觸。高抑崇居住在明州(今浙江寧波)城中,通常一年四五次到他家去拜訪。蔣季庄聽說高抑崇到了,由於急於迎客把鞋子都穿倒了,二人相對坐在小屋,盡情講論,自白天一直達到夜裡,廢寢忘食。高抑崇告辭時必送出數里之外,二人相得甚歡。有人問高抑崇說:“蔣季庄不多與別人交際,而單獨看重你,你也誠懇地對待他,願聽其中的緣由。”高抑崇說:“我終年讀書,或有疑問而不能決定的,與自己所缺少而不知道的,每次都積累數十條,即一次拜訪他,沒有不迎刃而解的。”而蔣季庄的長處,其他的人未必能知道。世上所稱道的知己不就是這樣的嗎?”
其二說,王茂剛,居住在明州的林村,在山澗深處,他有個弟弟不善學問,使他經商用以糊口,而自己則用盡心思讀書,輕易不出門,更精深於《周易》一書。沈煥為明州通判時,曾拜訪過他,說他的見識旨趣絕對超出有傳注的那些人。氣質謹嚴持重,看他所得到的知識,大概是進而未止了。
其三說,顧主簿,不知道是哪裡人士,宋高宗南渡之後他也南渡寓居於慈溪。保持廉潔的操行,安於貧賤,不祈求別人知道他。至於為人處事,雖是小事也一絲不苟。天明即起,等賣菜的過門時,問了菜價多少錢,隨其所說而付給菜錢。他的飲食穿的布帛也是這樣。時間一長人們都信服他了,不忍心欺騙他。假如東西夠一天之用了,他就專心研究典籍,不好交遊。里中有不安分守己、武斷剛愎的人,相互譏笑他,說:“你難道是顧主簿嗎?”
其四說,周日章,是信州永豐縣人。品行節操都很廉潔,被同鄉的人所尊敬。他開門教授生徒,自己僅僅夠滿足自己需要,不義之財一毫不取。家中極其貧窮,經常整天斷絕吃食,鄰里有時用微薄的東西相饋贈。家中時時不能(滿足需要)繼續(生活),寧願和妻子兒女忍飢挨餓,也終不求人。隆冬寒天披著紙一樣的薄衣,有客人來訪,也高興地延請接納。觀察他的容貌,聆聽他的議論和建議,無不使人尊敬。縣尉謝生給他一套衣服,說:“先生未曾有求於我,是我自己懇切至誠地想要給您,接受它沒有什麼傷害。”周日章笑著回答說:“一套衣服和優厚的俸祿一樣,如若沒有正當的名義就接受它,是我不能分辨禮義的大事。”最終還是推辭掉了。汪聖錫也知道他賢能,認為是近於古代的能獨持操守的人。
這四位君子,真可以寫進史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