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樂錄
古今樂錄
《古今樂錄》是南朝陳代沙門智匠所編,共十二卷。原書雖已亡佚,但《樂府詩集》等引錄其文頗多。它是研究漢魏六朝樂府詩的一部重要著作。《古今樂錄》中並沒有輯錄《木蘭詩》。《木蘭詩》是初唐才出現的民歌。
《古今樂錄》對漢魏至南北朝樂府敘述較為周詳,凡郊廟、燕射、愷樂、相和、清商、舞曲、琴曲等曲調以至樂律、樂器等方面,均有涉及。原書十二卷,大約除敘述外,兼錄一部分歌辭,實為唐以前敘錄樂府詩最完備之著述。《樂府詩集》引用其文最多,保存了許多有價值的材料。正史樂志,大抵詳於雅樂、略於俗樂,此書於相和、清商等通俗樂曲,記載詳明,彌足珍視。
《古今樂錄》並沒有輯錄《木蘭詩》
《古今樂錄》已經記錄了《木蘭詩》,這是“北朝說”者的"有力證據"(詳見王運熙、王國安著《漢魏六朝樂府詩》)。這"證據"應來自南宋中期郭茂倩編撰的《樂府詩集》,因為陳釋智匠的《古今樂錄》今已失傳。《古今樂錄》是不是已經記錄了《木蘭詩》呢?為弄清這個問題,還是先看看郭氏在《樂府詩集》中的有關敘述。郭氏在《樂府詩集》中,有兩處提到《木蘭詩》,一處是卷二十五"梁鼓角橫吹曲"的解題,一處是這一卷末的《木蘭詩》題注。
先看郭氏的解題。
《古今樂錄》曰:"梁鼓角橫吹曲有《企喻》《琅瑘王》、《鉅鹿公主》、《紫騮馬》、《黃淡思》、《地驅樂》、《雀勞利》、《慕容垂》、《隴頭流水》等歌三十六曲。二十五曲有歌有聲,十一曲有歌。是時樂府胡吹舊曲有《大白凈皇太子》、《小白凈皇太子》、《雍台》、《胡遵》、《淳于王》、《捉搦》、《東平劉生》、《單迪歷》、《魯爽》、《半和企喻》、《比敦》、《胡度來》等十四曲。三曲有歌,十一曲亡。又有《隔谷》、《地驅樂》、《紫騮馬》、《折楊柳》、《幽州馬客吟》、《慕容家自魯企由谷》、《隴頭》、《魏高陽王樂人》等歌二十七曲,合前三曲,凡三十曲,總六十六曲。"江淹《橫吹賦》云:"奏《白台》之二曲,起《關山》之一引。采菱謝而自罷,綠水慚而不進。"則《白台》、《關山》又是三曲。按歌辭有《木蘭》一曲,不知起於何代也。
這一處是解題后郭氏加的按語提到《木蘭詩》。
據《古今樂錄》(以下簡稱《樂錄》)的解題和郭茂倩的按語,對照《樂府詩集》卷二十五所載梁鼓角橫吹曲及曲題,我們可以明確以下幾點。一,《樂錄》"曰"的梁鼓角橫吹曲有《企喻》等三十六曲,沒有《木蘭詩》;《樂錄》列舉的樂府胡吹舊曲曲題有《大白凈皇太子》等十四個,也沒有《木蘭詩》;《樂錄》另列舉的樂曲有《隔谷》等二十七曲,仍沒有《木蘭詩》。二,《樂錄》對纂錄的梁鼓角橫吹曲的具體情況--《企喻》等三十六曲中有歌有聲的,有歌無聲的,樂府胡吹舊曲中有歌的及亡佚篇的數目都說得清清楚楚,但都沒有提及《木蘭詩》。三,《樂錄》"曰"的梁鼓角橫吹曲是"總六十六曲",《樂府詩集》纂錄的也正是六十六曲,並沒有少錄一曲。四,郭茂倩發現,《木蘭詩》既不是梁鼓角橫吹曲,也不是樂府胡吹舊曲,於是他發生了"歌辭有《木蘭》一曲,不知起於何代也"的疑問。
根據《樂錄》的題解和郭茂倩的按語,力主北朝說的蕭滌非先生也認為"《樂錄》雖未載其詩,然已錄其題"(《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樂錄》"未載其詩",蕭先生的這個看法是令人信服的,它是事實。所以王氏二先生認為《木蘭詩》已被記錄於《樂錄》是沒有根據的,或者說根據是虛假的。
再看郭氏的題註:
古今樂錄曰木蘭不知名浙江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韋元甫續附入
這個題注,是北朝說者的立腳石。但題注句讀不明,表意含糊,後人見仁見智,眾說紛紜。
首先,這段話怎麼句讀?句讀為"《古今樂錄》曰:'木蘭不知名,浙江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韋元甫續附入'"嗎?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的版本就是這樣的。但這樣句讀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即陳釋智匠是怎麼把生活在盛唐的後人韋元甫(卒於公元771年)的續作附入《樂錄》的呢?句讀為"《古今樂錄》曰:'木蘭不知名。'浙江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韋元甫續附入"嗎?這樣句讀疑問仍多。第一,《樂錄》既如前文所證並"未載其詩",它有什麼必要說,又怎麼會說"木蘭不知名"?第二,附入韋氏續作的是誰?是郭茂倩嗎?應該不是,因為他明說了"《木蘭》一曲,不知起於何代也",怎麼會出爾反爾,又把時代明確的韋元甫續作"附入"呢?第三,如果真是郭氏附入的,作為南宋人,他為什麼沒在韋氏的官銜前加上"唐"字,以避免讀者對人物時代的誤解呢?還有,《木蘭詩》為什麼處在該卷第二部分並被置於文人仿作後面?
其次"木蘭不知名"是什麼意思?木蘭是姓嗎?可《木蘭詩》里的四個"木蘭",第一個可說是他稱,但后三個都是明確的自稱,而且符合話語中對人自稱名的禮貌要求,它顯然不是姓。再說,詩有木蘭名,《樂錄》又說"木蘭不知名",這豈不是教人摸不著頭腦!
郭氏題注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揭開這個謎,還得先弄清"木蘭不知名"中這個"名"的意思。
題注中的這個"名",應該是"姓名"的意思,指《木蘭詩》的作者。不是嗎?彭叔夏《文苑辨證》卷五說:"韋元甫《木蘭歌》(指《木蘭詩》),按劉氏(次庄)、郭氏樂府並雲'古詞,無姓名。'"很清楚,這個姓名指的是《木蘭詩》作者的姓名,"無姓名"即沒有作者姓名,亦即不知道作者的姓名,而且彭叔夏說的"郭氏樂府"應就是《樂府詩集》,那麼由此可知,郭氏題注中的"木蘭不知名"應理解為《木蘭詩》作者的姓名不清楚。如此,這五個字則應句讀為"《木蘭》不知名。"
另外,人們知道,宋代畢昇發明活字印刷術前,詩文傳播多靠筆錄傳抄,詩文纂集除雕版印刷外,靠筆錄傳抄的也多,而且古人讀書認真勤苦,就是有印刷讀本,也有人要"手自筆錄"(明代宋濂語),不憚費時費事。明人張溥七錄齋的故事就是人們熟知的。其實抄書的古人並不少見,彭叔夏在《文苑辨證》序言里就談到過自己幼年抄書的經歷,直到現在有胡三省注的《通鑒》版本,有的也是據手抄本影印的。
明白了以上兩點,郭氏題注是怎麼回事就顯出眉目了。開始,唐人在抄寫《樂錄》時,看到流傳的《木蘭詩》,很喜歡,但無作者姓名,形式像古風,內容像"軍中之樂",屬梁鼓角橫吹曲一類,就決定把它抄在《樂錄》上,以豐富其內容。抄寫時,覺得韋元甫《木蘭歌》是續寫《木蘭詩》的,又決定一併抄入,並加以說明:"古詞,無姓名。浙江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韋元甫續附入。"後來,或許有人又根據這個抄本作雕版印刷。到郭茂倩編撰《樂府詩集》時看到了這個抄本或雕版本,由於說明是寫在《樂錄》上的,他誤認為《樂錄》原本就是這樣,於是在撰抄"說明"時加上了"古今樂錄曰"五字。為了表達的方便,他又把"古辭"抽出另置,便撰抄成了現在這個疑霧重重的題注。
弄清了郭氏題注由來的眉目,以上所談及的幾個疑問就都可以找到答案了。
《木蘭詩》為什麼會處在《樂錄》該卷的第二部分,並被置於文人仿作之後?原因或者是抄入者知道它不是《樂錄》的曲目,也不是梁代或梁前的作品,只會這樣處置。或者是郭氏弄不清《樂錄》有《木蘭詩》的緣由,也弄不清《木蘭詩》的時代,只好,也只能這樣處置。
題注中韋元甫官職前為什麼沒有標明時代的用字?因為這句話是"'附入'說明",它不是郭茂倩寫的。"附入"者另有其人,據行文口氣,這個人應是唐人,甚至是與韋元甫為同一時期的人。
"'附入'說明"既然是唐人寫的,為什麼前有"古今樂錄曰"五字?因為唐人的說明是寫在《樂錄》上的,郭茂倩誤以為這是《樂錄》的原說明,於是他在撰抄時就加上了這五個字。
《木蘭詩》中四次出現了木蘭名,為什麼題注還說"木蘭不知名"?因為這"名"不是指木蘭的姓名,它是指《木蘭詩》作者的姓名。這句話的意思是《木蘭詩》作者的姓名不清楚。如此,郭氏題注的正確句讀應該是:"《古今樂錄》曰:'《木蘭》不知名。'浙江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韋元甫續附入。"
從以上所述,可以清楚地看出,《木蘭詩》既沒有記錄於《樂錄》,"木蘭不知名"前的"《古今樂錄》曰"也屬於魯魚亥豕之類。因此,蕭先生說《樂錄》"已錄其題"也是誤解。
其實,《木蘭詩》不是北朝作品,它未記錄於《樂錄》,還有一些間接證據。例如,徐陵和智匠都是梁陳時人,徐陵編撰的《玉台新詠》(以下稱《玉台》)署名前的官銜是"陳尚書左僕射太子少傅"。《陳書·徐陵傳》載:太建三年(公元571年)徐陵遷尚書左僕射,後主即位(公元583年),遷太子少傅。《古今樂錄》編成於陳光大二年(公元568年)。據此,《玉台》撰成於《樂錄》后。當今有人認為《玉台》當成書於梁末。即便如此,《玉台》同《樂錄》編撰的時間仍相距不遠,《玉台》也只是略前幾年。《玉台》是專收女性作品和歌詠女性的作品的。它把有關女性的樂府名作《孔雀東南飛》、《陌上桑》等都輯入了,可就是不見輯《木蘭詩》。陳光大二年後,《隋書·經籍志四》集部目錄有隋秦王記室崔子發所撰《樂府新歌》十卷,還有隋秦王司馬殷僧首所撰《樂府新歌》二卷,也都沒見人說它們錄有《木蘭詩》。近據齊天舉、方舟子等人說,我們現在能看到的關於《木蘭詩》的最早記載是吳兢(盛唐人)輯錄的《古樂府》,他們說原書已失,是從宋人曾慥所輯的《類說》中看到的,題為"木蘭促織"。這些事實說明什麼?它只能說明隋以前是沒有《木蘭詩》的,《木蘭詩》出現在隋朝至盛唐之間這一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