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見梁襄王
孟子見梁襄王
孟子(前372—前289),名軻,字子輿,戰國時鄒(現在山東省鄒城市東南)人,戰國時期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到唐代,已將孟子和孔子並稱;元、明時稱為“亞聖”。 《孟子》共七篇,即《梁惠王》《公孫丑》《滕文公》《離婁》《萬章》《告子》《盡心》。各篇又都分上、下兩篇。《孟子》是《論語》之後儒家最重要的著作,漢文帝時列為博士科目。
孟子見梁襄王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
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
吾對曰:‘定於一。’‘孰能一之?’
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孰能與之?’
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
(選自《孟子·梁惠王上》)
⑴梁襄王:即魏襄王,名嗣(一說名赫),魏惠王的兒子,前318一前296年在位,襄是他死後的謚號。此處所說的事,當在襄王繼位后不久.
⑵語(yù預):告訴.
⑶卒:通"猝",突然。熹《集往》概括以上描述梁襄王形態的語句云:"蓋容貌辭氣乃德之符,其外如此,則其中之所存者可知."
孟子見梁襄王
⑹與:此處為歸順,隨 從之意.
⑺油然:朱熹《集注》云:"雲盛貌."
⑻沛然:朱熹《集注》云:"雨盛貌."
⑼浡(bó博)然:朱熹《集注》云:"興起貌."
⑽人牧:管理民眾的人,牧民之君,即統治者.
⑾領:即脖子.
⑿由:通"猶"
⒀定:安定。
⒁孰:誰。
⒂嗜:喜歡。
⒃與:歸附。
孟子見梁襄王
(他見了我之後)突然問道:“天下要怎樣才能安定呢?”
我回答說:”天下安定在於統一天下。“
“誰能統一天下呢?”
我對他說:“不嗜殺的國君能統一天下。”
“誰會歸附他呢?”
我又回答:“天下沒有不歸附他的。大王您知道禾苗生長的情況嗎?當七八月間一發生乾旱,禾苗就要枯槁了。一旦天上烏雲密布,下起大雨,那麼禾苗就長得茂盛了。像這樣的話,誰能阻止它呢?而現在天下國君,沒有一個不嗜好殺人。如果有一個不喜歡殺人的(國君),那麼普天下的老百姓都會伸長脖子仰望著他了。如果像這樣,老百姓就歸附他,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這嘩啦啦的洶湧勢頭,誰又能夠阻擋得了呢?”
《孟子見梁襄王》賞析(徐應佩、周溶泉)
清代劉熙載說:“孟子之文,至簡至易,如舟師執舵;中流自在,而推移費力者不覺自屈。”(《藝概·文概》)我們讀《孟子見梁襄王》也就可以得到印證。這一章選自《孟子·梁惠王上》,以孟子見過梁襄王之後,向人轉述他與梁襄王對答的情況,表現了主張“仁政”“王道”的一貫思想。
孟子處於戰國七雄爭霸的時代,新興地主階級正在崛起,並要取得政治上的統治地位,因而社會矛盾更趨激烈,兼并戰爭日益頻繁。“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的戰爭和“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的階級對立,正如孟子所說:“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盛於此時者也。”孟子到處宣揚“保民而王”“仁義為本”的思想,在當時符合人民的願望,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孟子首先到梁(今開封)謁見梁惠王,向梁惠王遊說,在此並見到梁惠王的兒子,也就是梁襄王。孟子與梁襄王的應對中,孟子先以天上雨水比喻君澤,后以地上流水比喻民心,相互關聯,又各賦其義,既自然又新穎,既為人熟知又讓人深感貼切,這不僅鮮明地表明了孟子的觀點,還表現出他高超的談話藝術。
孟子是一位有名的雄辯家。其門人公都子對他說:“外人皆稱夫子好辯。”孟子回答說:“我豈好辯哉?不得已也!”孟子確實是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對付那班見利忘義、嗜殺不仁的統治者,才施展他的辯才的。孟子對付梁襄王,首先在於善於察言觀色而擇言。他見梁襄王“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這個國君不像個國君的樣子,就是接近了他,也看不出什麼威嚴。孟子對梁襄王的印象並不佳,因而講話直截了當,毫不婉轉曲折。其次在於圍繞中心,逐步展開論述。梁襄王的命題是“天下惡乎定?”怎樣才能使天下安定,孟子回答以“定於一”,襄王不知“孰能一之”,孟子對以“不嗜殺人者能一之”。梁襄王的問話不如他父親梁惠王能提出一些他面臨的矛盾,步步追問的都屬於治國的常識性問題,孟子也就以嚴密的邏輯聯繫,將啟發與闡釋相結合的言論,使之啟蒙益智。作為一國之君,只有使天下歸附,才得人心,這就要愛民保民,絕不嗜殺好戰,那麼天下歸於一統,社會也就安定了。孟子循著梁襄王問題的思路,逐步揭示所要講的內容,而不徑直揭底,使對方在獲得某種滿足之時,又有新的不滿足,這種“引而不發,躍如也”的講話藝術,較之捷言盡說更能收到效果。
漢代趙岐《孟子題辭》說:“孟子長於譬喻,辭不迫切,而意已獨至。”比喻即使語言生動形象,具有直觀性,又含意豐富,具有揭示事物本質的深刻性。《孟子見梁襄王》,同樣以生動的比喻說明了“天下莫不與也”的道理。孟子將人民盼望不嗜殺的君王,比作七八月間的旱苗盼雨。苗“槁”,久旱要枯死,這時天空“油然作雲,沛然下雨”,烏雲像油一樣的漫延,泛著光澤,大雨像滿溢樣嘩嘩傾瀉,那麼禾苗自然“然興之”,蓬蓬勃勃地生長,更為茂盛。孟子以苗“槁”與“興”的對比,說明雨對禾生死榮枯的關係,顯示人民對明君與暴君的態度。孟子形容天下之民歸附不嗜殺人者,“猶水之就下”,無法抗拒,也貌合神契。槁苗望雨“孰能御之”,民之歸附,“沛然誰能御之”,反詰得讓人毋庸置疑。要天下“與”之,都跟隨君王,關鍵在君不嗜殺人,如甘霖惠旱苗,則民便如水歸溝壑,前以天上雨水比君澤,后以地上流水比民心,兩喻相銜聯,又各賦其義,既自然又新穎。雨潤禾苗,水向低處,生活中習見之事,易明之理,既為人熟知又深感貼切。
郭沫若在《十批判書》中說:“孟文的犀利,庄文的恣肆,荀文的渾厚,韓文的峻峭,單拿文章來講,實在各有千秋。”(《荀子的批判》)孟子對梁襄王的應答,也是詞鋒尖銳。“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而“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沒有一個君王不好殺人,概括戰國時廣闊的社會現實,也揭示了當時尖銳的階級矛盾,且連梁惠王、梁襄王也都一概列入嗜殺者之列。孟子看出梁襄王也屬於嗜殺圖霸的一類角色,也就乘機痛下針砭。他對梁惠王還申述了一番“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仁者無敵”的道理,而對梁襄王則勸之仍恐其愚,譏之則不畏其惱,言言作聲,語語中的。孟子對梁襄王一番應答之後,梁襄王沒有任何反應。孟子見在梁無法施行他的政治主張,便由梁到齊,“加齊之卿相”。
孟子見梁襄王時,已是七十歲左右,先前已經遊歷了好多國家,到梁后先和惠王有過多次接觸,因此這時是他思想很成熟的時期,也是經驗很豐富的時候。他與梁襄王僅此一次接觸的記載,雖然時間短暫,言談簡要,可是由此一斑,亦可見孟子的思想核心和講話藝術。就此,對於我們了解孟子的主張以及散文藝術,是有意義的。
(選自袁行霈主編《歷代名篇賞析集成》,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年版)
孟子(前372—前289),名軻,字子輿,戰國時鄒(現在山東省鄒城市東南)人,戰國時期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曾受業於子思(孔子的孫子)的門人,30歲左右收徒講學。44歲時開始周遊列國,先後到齊、宋、滕、魏、魯等國,遊說諸侯,宣揚“仁政”“王道”,始終不受重用。晚年返回家鄉,講學著述,直到去世。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孟子和孔子一樣,成為封建統治者尊崇的偶像;到唐代,已將孟子和孔子並稱為“孔孟”;元、明時稱為“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