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郡贈婦詩

秦嘉的《贈婦詩》三首，是東漢文人五言抒情詩成熟的標誌。秦嘉、徐淑夫婦經歷過纏綿悱惻的生離死別，他們的詩文贈答也成為文學史上流轉的佳話。秦嘉的《贈婦詩》在時間上具有連續性。第一首寫秦嘉即將赴京之際遣車迎婦，徐淑因病不能返回面別，使秦嘉伏枕輾轉，徹夜難眠。第二首寫秦嘉想要前往徐淑處面敘款曲，終因交通不便等原因未能成行。第三首寫啟程赴京時以禮物贈遺徐淑，遙寄款誠。秦嘉在抒發難以排遣的離愁別緒時，把夫婦情愛放到彼此的人生經歷中加以審秦嘉視，點出少與多、早與晚這兩對矛盾：“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傷我與爾身，少小罹煢獨。既得結大義，歡樂苦不足。”秦嘉拋別病妻遠赴京城，使他們遲到和本來就深感不足的歡樂被生生剝奪，變得歡樂愈少，憂愁更多；艱難再次提前降臨，歡會的日子不知推遲到何時。三首詩都有對車駕的描寫，用來襯托詩人百感交集的複雜心情。“遣車迎子還，空往複空返”，傳達的是失望之情；“良馬不回鞍，輕車不轉轂”，表現的是臨路悵惘、徘徊不定；“肅肅僕夫征，鏘鏘揚和鈴”，暗示車鈴催促啟程，流露出無可奈何之情。秦嘉的《贈婦詩》是一組藝術成就較高的抒情詩，是漢代文人五言抒情詩的成熟之作。

秦嘉，字士會，隴西（治今甘肅臨洮）人。東漢詩人。桓帝時，為郡吏，歲終為郡上計簿使赴洛陽，被任為黃門郎。后病死於津鄉亭。秦嘉赴洛陽時，妻子徐淑因病還家，未能面別。秦嘉客死他鄉后，徐淑兄逼她改嫁。她“毀形不嫁，哀慟傷生”（《史通·人物》），守寡終生。秦嘉、徐淑今存的詩文並收輯於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另，秦末農民起義軍有同名將領。

一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②。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③。念當奉時役④，去爾日遙遠。遣車迎子還，空往複空返⑤。省書情凄愴⑥，臨食不能飯。獨坐空房中，誰與相勸勉。長夜不能眠，伏枕獨展轉。憂來如循環⑦，匪席不可卷⑧。

二

皇靈無私親①，為善荷天祿②。傷我與爾身，少小罹煢獨③。既得結大義④，歡樂苦不足⑤。念當遠離別，思念敘款曲⑥。河廣無舟梁，道近隔丘陸⑦。臨路懷惆悵⑧，中駕正躑躅⑨。浮雲起高山，悲風激深谷⑩。良馬不回鞍，輕車不轉轂(11)。針葯可屢進，愁思難為數(12)。貞士篤終始(13)，恩義不可屬(14)。

三

肅肅僕夫征①，鏘鏘揚和鈴②。清晨當引邁③，束帶待雞鳴。顧看空室中，彷彿想姿形。一別懷萬恨，起坐為不寧④。何用敘我心⑤，遺思致款誠⑥：寶釵可耀首，明鏡可鑒形；芳香去垢穢，素琴有清聲⑦。詩人感《木瓜》，乃欲答瑤瓊⑧。愧彼贈我厚⑨，慚此往物輕⑩。雖知未足報(11)，貴用敘我情。

①本篇《玉台新詠》卷一徑題作《贈婦詩》，今題據《詩紀》改。詩前有云：“嘉為郡上掾，其妻徐淑，寢疾還家，不獲面別，贈詩云爾。”是詩為赴洛前作。全詩從不同方面表達了夫妻之間的深篤情義和不能面別的感傷惆悵。敘情寫意，凄惋感人。

一

②居世：處世，生活於世。屯蹇：艱難。屯、蹇，皆艱難之意。③歡會：歡樂的相聚。苦晚：指不能早至。此言歡會之不易得。④奉時役：奉命出差。時役，指秦嘉為郡上計掾而由郡赴京都洛陽之行。時，通“是”，這。役，差事。⑤“空往”句：指秦嘉之妻徐淑因在母家卧病，故不能回家與秦嘉相會，迎接的車子只好空為往返。⑥省書：指看了徐淑的信。書，信。據載，徐淑不能回家，就給秦嘉寫了一封信，敘說自己因病不能返回及對秦嘉的關愛之情。見《藝文類聚》卷三二引。凄愴：傷感，悲痛。⑦“憂來”句：意為上述的凄愴憂思之情不可斷絕，往複不已。⑧“匪席”句：語出《詩經·柏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比喻憂愁難以排遣。匪，同“非”。本首敘寫赴京之前未能與妻子面別的憂思之情。

二

①皇靈：皇天。私親：私於所親，即對親近者有所偏愛。②荷：蒙受。天祿：天賜之福。③“少小”句：意為自小即孤單無依。罹，遭。煢獨，孤獨。④得：得以。結大義：指結為婚姻。⑤苦：苦於。⑥思念：《文選》李注引作“思面”，謂思當面也，於義較勝。又《藝文類聚》卷三二引秦嘉與妻徐淑書中有云：“又計往還，將彌時節。念發同怨，意有遲遲。欲暫相見，有所屬託。”可為“思面”作註腳。款曲：衷情，內心之情。⑦“河廣”二句：化自《詩經·衛風·河廣》之“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而反用其意，意為障礙難通，難與妻子相見。隔，阻隔。丘陸，山嶺。陸，大土山。⑧臨路：即將起程。⑨中駕：車駕行進途中，即指動身之後。躑躅：徘徊不前貌。此是秦嘉設想動身之後的情形。⑩激：激蕩，吹刮。(11)“良馬”二句：意為思念親人，車子也不願前行。不回鞍，不回返，一直向前之意，與“不轉轂”連類成文。(12)“針葯”二句：意為屢進針葯也難以解除愁思。難為數，不可計算之意。(13)貞士：忠貞之士。篤：誠，信。終始：始終如一。(14)恩義：指夫妻之情義。不可屬(zhǔ主)：豈不專之意。不可，一說當作“可不”，疑是。可不，豈不，不可不之意。屬，專註。本首通過回憶，抒發離家臨行時依依不捨之情。

三

①肅肅：急行貌。征：行也。②鏘鏘：鈴聲。揚：飛揚，響起。和鈴：古代車前橫木上懸掛的鈴。③引邁：動身遠行。④“起坐”句：意謂為之起坐不安。為，為之，指因為離別時心懷萬恨。⑤敘：述，表達。⑥遺(wèi畏)思：贈物與所思之人。此與《古詩十九首·庭中有奇樹》“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意同。致：表達。款誠：誠摯之情。⑦“寶釵”四句：分別寫所贈之物。可耀首，一作“好耀首”，意為使頭上亮麗光鮮。鑒，照。素琴，不加裝飾的琴。清聲，清越悠揚之音。⑧“詩人”二句：用《詩經·木瓜》之詩意，說明贈物之意。詩人，指《木瓜》詩的作者。《木瓜》，《詩經·衛風》篇名，其詩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云云，凡三章。為男女贈答之作。⑨彼：指徐淑。贈我厚：贈給我的禮物非常厚重。按，《藝文類聚》卷七三引徐淑報秦嘉書，有“今奉旄牛尾拂一枚，可以拂塵垢；越布手巾二枚，嚴器中物幾具；金錯碗一枚，可以盛書水；琉璃碗一枚，可以服藥酒”。又《太平御覽》卷六九七有“今奉細布襪一量”。此或即所指。此下之義，仍沿上文《木瓜》之義而來。⑩往物：回贈之物，指秦嘉留贈給徐淑的寶釵、明鏡、芳香、素琴等物。按，《藝文類聚》卷三二引秦嘉重報妻書云：“車還空反，甚失所望。兼敘遠別，恨恨之情，顧有悵然。間得此鏡，既明且好，形觀文采，世所稀有。意甚愛之，故以相與。並致寶釵一雙，價值千金；龍虎組履一□，好香四種各一斤；素琴一張，常所自彈也。明鏡可以鑒形，寶釵可以耀首，芳香可以馥身去穢，麝香可以辟惡氣，素琴可以娛耳。”可參。輕，指價值菲薄。(11)報：報答，回報。本首敘寫臨行之時的思念，以留物為贈表達其內心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