搗練子令·深院靜
搗練子令·深院靜
《搗練子令·深院靜》是南唐後主李煜創作的一首小令,這首小令通過描繪深院小庭夜深人靜對斷續傳來的風聲、搗衣聲,以及映照著簾櫳的月色,刻意營造出一種幽怨欲絕的意境,讓人不覺沉浸其中,去感受長夜不寐者的悠悠情懷。
搗練子令
深院靜,小庭空,
斷續寒砧斷續風。
無奈夜長人不寐,
數聲和月到簾櫳。
①這是一首寫別後相思的本義詞。此詞調名於《尊前集》、《花草粹編》、《花間集補》、《全唐詩》等本中均作《搗練子》,為單調。《花草粹編》中有題作“聞砧”,《續選草堂詩餘》、《古今詩餘醉》、《古今詞統》等本中題作“秋閨”,《詞的》中題作“本意”。又《歷代詩餘》中於調名下有注日:“一名《深院月》,又名《深夜月》。李煜秋閨詞有‘斷續寒砧斷續風’之句,遂以‘搗練’名其調。”明楊慎《詞品》亦云:“李後主詞,詞名《搗練子》,即詠搗練,乃唐詞本體也。”自李煜此調始見於此詞。
②寒砧(zhēn):砧,搗衣石,這裡指搗衣聲。古時將生絲織成的絹用木杵在石上搗軟製成熟絹,以便裁製衣服。寒砧,因夜深天寒,故稱。這裡指寒夜之中的搗衣聲。唐代杜甫《秋興》中有詩句云:“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③無奈:《嘯余譜》、《尊前集》、《南詞新譜》中作“早是”。
④不寐:《嘯余譜》、《尊前集》、《南詞新譜》中均作“不寢”。不寐,不能入睡。
⑤數聲:幾聲,這裡指搗衣的聲音。
⑥和月:伴隨著月光。
⑦到:傳到。
⑧簾櫳(lóng):掛著竹簾的格子窗。櫳:有橫直格的窗子。
制白練的人在遠處,佇聽的人在深院。深院小庭本已寒寂,月夜的砧聲便愈增清苦。
搗練總勾起對遠人的思念。砧聲斷續,斷續著長夜不寐的思情。
975年(開寶八年),宋朝滅南唐,李煜亡家敗國,肉袒出降,被囚禁待罪於汴京。宋太祖趙匡胤因李煜曾守城相拒,封其為“違命侯”。李煜在忍屈負辱地過起了囚徒生活。李煜的詞以被俘為界,分為前後兩期,後期詞作多傾瀉失國之痛和去國之思,沉鬱哀婉,感人至深。《搗練子令·深院靜》屬於李煜後期的作品,寫出了詞人因寒夜搗衣之聲而引起的各種離懷愁緒。
這是一首本義詞。白練是古代一種絲織品,其製作要經過在砧石上用木棒捶搗這道工序,而這工序一般都是由婦女操作的。這首詞的詞牌即因其內容以搗練為題材而得名。
作者通過對一個失眠者夜聽砧上搗練之聲的描繪,寫出了抒情主人公內心的焦躁煩惱。但作者卻為這種忐忑不寧的心情安排了一個十分幽靜寂寥、空虛冷漠的環境。頭兩句乍一看彷彿是重複的,後來湯顯祖在《牡丹亭》里就寫出“人立小庭深院”的句子,把“深院”和“小庭”基本上看成同義詞。其實這兩句似重複而並不重複。第一句是訴諸聽覺,第二句是訴諸視覺。然而儘管耳在聽目在看,卻什麼也沒有聽到和看到。這樣,“靜”和“空”這兩個字,不僅在感受上給人以差別,而且也看出作者在斟酌用詞時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的。至於“深院”,是寫居住的人遠離塵囂;“小庭”則寫所居之地只有一個空蕩蕩的小小天井,不僅幽靜,而且空虛。頭兩句看似寫景,實際是襯托出主人公內心的寂寞無聊。只有在這絕對安靜的環境里,遠處被斷續風聲吹來的砧上搗練之聲才有可能被這小庭深院的主人聽到。
第三句是這首詞的核心。自古以來,砧上搗衣或搗練的聲音一直成為夫婦或情人彼此相思回憶的詩料;久而久之,也就成為詩詞里的典故。比如李白在《子夜吳歌》的第三首里寫道:“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杜甫的一首題為《搗衣》的五律也說:“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況經長別心。寧辭搗衣倦,一寄塞垣深。用盡閨中力,君聽空外音。”李杜兩家所寫,是從搗衣人的角度出發的。而李煜這首詞卻是從聽砧聲的人的角度來寫的。這個聽砧的人不管是男是女,總之是會因聽到這種聲音而引起相思離別之情的。不過,第三句雖連用兩次“斷續”字樣,含義卻不盡相同。一般地說,在砧上搗衣或搗練,總是有節奏的,因此一聲與一聲之間總有短暫的間歇,而這種斷續的有節奏的搗練聲並沒有從頭至尾一聲不漏地送入小庭深院中來。這是因為風力時強時弱,風時有時無,這就使身居小庭深院中的聽砧者有時聽得到,有時聽不到。正因為“風”有斷續,才使得砧聲時有時無,若斷若續。這就把一種訴諸聽覺的板滯沉悶的靜態給寫活了。下面兩旬,明明是人因搗練的砧聲攪亂了自己的萬千思緒,因而心潮起伏,無法安眠;作者卻偏偏翻轉過來倒果為因,說人由於夜長無奈而睡不著覺,這才使砧聲時斷時續地達於耳畔。而且夜深了,砧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響,是伴隨著月光傳入簾櫳的。這就又把聽覺和視覺相互結合起來,做到了聲色交融——秋月的清光和搗練的音響合在一起,共同觸動著這位“不寐”者的心弦。然而作者並沒有繪聲繪色,大事渲染,只是用單調的砧聲和素樸的月光喚起了讀者對一個孤獨無眠者的同情。這正是李煜寫詞真正見功力的地方。
前人評論李煜詞的特點,都說他不假雕飾,純用白描。其實李煜寫詞何嘗不雕飾呢,只是洗盡鉛華,擺脫了塵俗的濃妝艷抹,使人不覺其雕飾的痕迹而已。這首小詞無論結構、布局、遣辭、造句,作者都經過了嚴密的構思和細緻的安排,而給予讀者的感受,卻彷彿只是作者的自然流露。一個作家能於樸實無華之中體現匠心,才是真正的白描高手。
明楊慎《詞品》:李後主《搗練子》云:(略)。詞名《搗練子》,即詠搗練,乃唐詞本體也。
清陳廷焯《雲韶集》卷一:古人以詞名為題,他本增“秋闌”二字,殊屬惡劣。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曲名《搗練子》,即以詠之。乃唐詞本體。首二句言聞搗練之時,院靜庭空,已寫出幽悄之境。三句賦搗練。四五句由聞砧者說到砧聲之遠遞。通首賦搗練,而獨夜懷人情味,搖漾於寒砧斷續之中,可謂極此題之能事。楊升庵謂田本以此曲為《鷓鴣天》之後半首,尚有上半首云:“塘水初澄似玉容,所思遠在別離中,誰知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案《鷓鴣天》調,唐人罕填之。況塘水四旬,全與搗練無涉,升庵之說未確。但露珠月弓,傳誦詞苑,自是佳句。
王國維《南唐二主詞》校勘記:“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此樂天《暮江吟》后二句,見《白氏長慶集》卷十九。後主不應全襲之。且《鷓鴣天》下半闋,平仄亦與《搗練子》不合,顯系明人贗作。
又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聞砧而作,起兩句,敘夜間庭院之寂靜。“斷續”句敘風送砧聲,庭愈空,砧愈響。長夜迢迢,人自難眠,其中心之悲哀,亦可揣知。“無奈”二字,曲筆徑轉,貫下十二字,四層含意。夜既長,人又不寐,而砧聲、月影,得並赴目前,此境凄迷,此情難堪矣。楊升庵謂此乃《鷓鴣天》下半闋,然平仄不合,楊說殊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