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英

學者

研究興趣:文學、美學、哲學、美國研究。興趣重點:《紅樓夢》1984年暨南大學英語學士,1984年以來於暨南大學外語系、外語學院任教。曾在上海外國語大學、耶魯大學進修,為1999-2000年美國威斯康星大學交流學者、2006年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明裕訪問學人。

個人經歷


劉春英(LIU Chunying), 2010年法國普羅旺斯大學/馬賽一大(Université de Provence - Aix-Marseille I)遠東文學研究所訪問研究,2011-2012年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國研究中心(Fairbank Center, Harvard)訪問學者。
歷年來開設過多門英語課程,主要在外語學院及國際學院講授“英語文學”、“中國傳統文化-佛道儒”、“翻譯”等課程。
出版物包括著作、學術論文、雜文/隨筆、譯文等類。其中,愛默生名篇選譯“相信自己吧”自1984年發表以來被多方轉載,現已成為中學教材;論文“露易莎。梅。奧爾科特和《小婦人》”被全國美國文學研究會、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等收錄;散文“知識分子的勇氣”發表后被多方轉載,並被收入《2006中國隨筆排行榜》等書內,文中譯自Walden的句子“我在天空垂釣,釣一池晶瑩剔透的繁星”等已被讀者作為格言警句引用;譯林名著《小婦人》(翻譯第一部及撰寫譯序)尤其受到讀者歡迎,在學界漸受矚目。

主要著作


1. google /baidu搜索: 譯林, 小婦人/小婦人,劉春英/小婦人
2. google /baidu搜索:相信自己吧, 這呼喚震顫著每一顆心靈
3. google /baidu搜索:我在天空垂釣,釣一池晶瑩剔透的繁星

出版物


著作
-《小婦人》(譯林名著,翻譯第一部及撰寫譯序)
-English Online《網路英語--實用電子郵件案例》(第一作者,區煒光、Eddie McGee合著)
-Introduction to Chinese Culture (合著)
文章選錄
-The Magic of global popularity: Louisa May Alcott and Little Women.
-露易莎。梅。奧爾科特和《小婦人》
-耶魯散記
-兩位哈佛知識分子的勇氣
-耶魯本色
-青春作伴暨南園
-誰是哈佛最後的英雄
-“相信自己吧”(譯文,愛默生名篇“Self-reliance”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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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選貼


劉春英[學者]
劉春英[學者]
高行健的禪 — 從《靈山》走到《八月雪》 劉春英
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
外離相為禪
-《壇經. 坐禪品第五》
高行健著作的一大特色,是書中含有濃郁的宗教色彩,具體為意味深長的禪意、佛境,兼兩分道蘊。他的小說《靈山》1988年已經脫稿,1990年出版,戲劇《八月雪》1997年脫稿,2001年出版。高行健在大約十年的時間跨度中,把角色從《靈山》中的“你”“我”、及間或的“他”,一位佛道情懷而不乏人性弱點、仍然受形相羈絆的的作家,轉化成為《八月雪》中大徹大悟的佛祖惠能。高行健寓身於兩位角色之中,靜觀人間眾生相,面對塵世間的種種煩惱,力圖破繭而出,經歷了一場心靈自由之旅所必經的迷惘、痛苦以及終極寧靜的心靈涅槃。
他的巨著《靈山》,開題即已結下佛緣。昔日佛祖釋迦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萬千眾人均罔然不解,獨有大弟子迦葉破顏一笑。佛祖隨即宣布他有一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微妙法門傳給迦葉。迦葉後來成為印度禪宗的第一代祖師,這便是禪宗的由來。
高行健借作家“你”“我”沿長江流域一帶尋找彼岸靈山的所見所聞所思,巧妙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從而毫不留情地鞭撻了現實社會的荒唐生存狀況。其中著力最多的是對文革”那年代”的反思,他這樣評論:
“如果當時審訊到我頭上,我沒準也會揭發給我買過陀螺的我外婆和養育我的母親;就那年代!”
“……該崇敬的不去崇敬,只崇拜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靈魂空虛荒涼的民族!一個喪失了靈魂的民族!”
“(大串連的)火車吼叫著啟動了,石塊像暴雨一樣襲來,咒罵聲,撞擊聲,碎裂聲伴隨驚叫,響成一片,人下地獄時大抵就這番景象,還都以為在為真理而受難。”
好人到了地獄,大概都會變成魔鬼,人性的愚昧自私,在“那年代”的誘惑下,全都暴露無遺。悲壯無奈之情,訴諸筆端。
而給童年的“我”買過陀螺、一心期盼外孫“中了狀元,用小汽車再接她來養老”的“我外婆”的故事,讀之令人心酸。這位普通不過的老太太,在文革衝擊中竟亦未能倖免一死。“我”終於能夠去看望她了,來到找不到一棵桃花的“桃花村”,不用說骨灰,連所謂的“統一的墓地”也沒有。高行健用故作淡然的自嘲語調,掩飾激憤沉重的心情:
“該譴責的自然是我這樣不孝的子孫……”
“從院里出來,我蹬上自行車,心裡想即使有個統一的墓地,將來也不會有考古的價值。可我總算是看望了給我買過陀螺的我死去的外婆了。”
文革年代終於結束,荒唐無聊的事情卻依然在進行。“如今是什麼都有”,率直的作家顯然處境不妙,“成了一頭喪家之犬,到處亂竄”。他的小說被自以為是的批評家批得一無是處。一般人在莫名其妙的理論面前,哪敢吱聲,只有俯首貼耳的份兒。高行健畢竟是高行健,他用十分客氣的語調回擊:小說怎麼寫,誰也未曾定下規範。批評家依然指手畫腳。好吧,高行健不客氣了,那作家總可以“…… 革小說的命”吧!
高行健還是最早對國內環保問題發出警告和批判的先知先覺者之一。《靈山》的作家一路尋佛訪道採風,把一幅幅祥和溫馨、天人合一的大自然景觀呈現在我們面前,同時慨嘆:
“那地方(李白酒後泛舟下水撈月而淹死的采石磯)現今江水已遠遠退去,成了一片污染嚴重的沙洲。”
又借老植物學家之口,直言不諱地批評伐木毀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不要去做違反自然本性的事情,不要去做那不可為的事情。"
“就這岷江兩岸,你沿途進來,森林都砍光了,連岷江都成了一條污泥江了,更別說長江。”
"可怕的不是野獸,可怕的是人!"
然而,對一個剛剛走出文革陰影的民族來說,解決溫飽、進而發財致富的夢想顯得比什麼都重要,大家無暇它顧,高行健在八十年代發出的呼聲沒有被人聽到,大概也沒有人願意聽。
類似的批判在《靈山》中俯拾即是,個中恰如其分的見解形成種種"正見",進入了佛學的一級般若(智慧)。高行健審視芸芸眾生,並沒有飄然出世,而是以入世之心,覓人間的菩提,直抒對社會對人生的關注和焦慮。他常用的曲筆敘述貌似“無情”,其實掩蓋著一顆“有情”的靈魂,他的痛苦與煎熬背後隱藏著一顆平直的慈悲之心。
《靈山》中有這樣一段描寫:作家的一位同學在文革期間屢遭磨難,後來好不容易才弄到唐山一所大學里去教書,又被弄成反革命黑幫分子的爪牙被揪出來批鬥,折騰了將近十年才落得個“此案查無”。唐山大地震的前十天,他剛巧調離了,整他的人沒想到卻被砸死在倒塌的樓房裡,一個也沒能跑出來。“冥冥之中,自有命運!”高行健冷峻地寫道。
在文革中沒有挨過整的人,很難完全體會被整的人那種噬骨吞心的痛苦,那種在茫茫黑暗中期盼自由與正義的煎熬。高行健由此進入佛教的因緣般若,即因緣智慧。這則簡單的因果報應故事印證了佛教的“緣起性空”之說。萬事萬物的產生,皆有其因由,是由自性決定的,而自性猶如虛空,比如白紙一張,並無善惡之分。所謂“空”,說簡單也簡單,可以一塵不染,說複雜也太複雜,乃至千姿百態。你要在白紙上畫什麼,全憑你的心念,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善得善,種惡得惡。
當然,文革整人者並非個個都受到了懲罰,哪怕是良心上的懲罰,善良的人也可能得不到公正的回報,而天災之無情,更足以令人痛徹心扉。但這又如何!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我們依然相信善必治惡,正必降邪,真理總會戰勝謊言,雖然這種勝利可能要等待十年八年,甚至一生,甚至下一個輪迴。因緣際會,性空緣起,前世今生,前因後果,由一個緣字來了斷。
高行健漸行漸遠,禪意越參越深。《靈山》第70章談的是龔賢的畫,其中寫道:
“筆墨趣味可學,性靈則與生俱來,與山川草木同在。龔賢的山水精妙就在於他筆墨中煥發的性靈,蒼蒼然而忘其所以,是不可學的。”
當年五祖弘忍教導神秀:“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至高無上的智慧是能守住本性――自身的性靈。性靈與生俱來,因而不可學,需要領悟與堅守。
紅塵滾滾,俗世瘋狂,倘若忍受不了世俗,人也會跟著瘋的:
“這麼說似乎有些殘酷,可他(徐渭)忍受不了世俗,只好瘋了。”
“沒瘋的倒是龔賢,他超越這世俗,不想與之抗爭,才守住了本性。”
“他……沉浸在一種清明的夢境里。”
“他根本不予理會,才守住了完整的人格。”
龔賢身處塵俗色相之中,卻不染萬境,不住色生心,而是憑著一顆清靜心,以自然為本,守住了夢想和人格,守住了本性。經云:“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龔賢守住了佛性,是個真正的畫家。
接著往下讀:
“你能確定這畫是他的真跡?”
“這難道重要嗎?你以為是他,就是他了。”
“以為不是他呢?”
“就不是他。”
“換言之,你我不過以為看見了他。”
“那便是他。”
這裡的禪是色空,是無常。佛告訴弟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觀世音照見五蘊自性皆空,洞明了至高無上的智慧:“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宇宙本無相,世事乃無常,萬事萬物不過是心念的反映,所謂境隨心做,相由心生,心念一動,帶來三千個世界,世界是什麼色彩,發生什麼變化,全憑心裡的慧眼來判斷。自性迷亂的時候,佛也成了芸芸眾生;自性覺醒,眾生是佛。
高行健對佛界的嚮往和領悟,在留宿國清寺一章有精彩的表述:
“殿上前後兩幅掛畫,分別寫著‘莊嚴國土’,‘利樂有情’,…… 如來端坐其中,端莊得令人虛榮頓失,又慈祥倒淡漠無情,塵世的煩惱剎那間消失殆盡,時間此時此刻也趨於凝聚。”
一片誦經聲緩緩而起,“我”加入其中,與和尚們一同念唱,那種感受――
“就還有一種未曾泯滅的熱情,還有一顆仍受煎熬的靈魂。”
那一顆“仍受煎熬的靈魂”在《八月雪》中得到了解脫。《八月雪》本身取材於禪門寶典《壇經》,說的是禪宗六祖惠能的傳奇經歷,自然禪機處處。高行健以他獨有的藝術手筆用現代劇的形式演繹了一個個靈光閃爍的故事,構成一組詩意綿綿的佛境,字裡行間,均是般若,如:
“煩惱即菩提,涅槃即彼岸”
“若得無上菩提,還得見自本性”
“風幡如故,既非幡動,也非風動,見動者,不過是妄想而心動。”
“自心除虛妄,自悟成佛,也即,佛即是眾生,眾生即是佛。”
“見性是功,平直是德”。
"至法無法,大德無行。"“大音還無聲!”
“是僧是俗都是人,菩薩個個性情真。”
“到彼岸都是大智慧,發平常心即是大慈悲!”
“煩惱端是人自找,”“今夜與明朝,同樣美妙,還同樣美妙!”
好一個“今夜明朝,同樣美妙”!世情勘不破,生活是一杯苦酒,勘破了世情,煩惱即是菩提。此時高行健已借惠能一角找到了自我,脫韁而出,進入心無滯礙、來去自由的大徹大悟的境界。
禪是什麼?什麼是禪?“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外離相為禪”,也就是說,認識到自己的本性是禪,不受外界干擾是禪。佛是什麼?什麼是佛?“如來者,即諸法如義。”也就是說,佛祖如來的名字,是指一切佛法都來去自由。佛,或上帝,其實是我們人類靈魂深處對自由的最深切呼喚和渴求。
《壇經》開章明義:"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高行健一路用心走來,向全世界剖白自己的赤子心跡。他的創作之路並不平坦,和每一位獨立獨行的知識分子一樣,身邊總遇到一些自認為比我們自己更懂得自己責任的人。他在文學藝術的道路上每前行一步,都幾乎招致某些人的指責和否定。紅塵紛擾,千形萬相,最容易令人迷失本性,但高行健堅守與生俱來的智慧,遊離於塵俗的羈絆之外,堅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走自己認為應該走的路。他的作品雖不盡完美,但均為明心見性之作。他所取得的非凡成就,他所代表的勇氣,是知識分子的一份宣言,它印證了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重要性。
原載:《香港戲劇學刊》第八期,方梓勛、陳嘉恩 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