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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力
截訪公司原主要負責人
牛力,男,1976年出生,河北承德人,截訪公司原主要負責人,他自初中輟學后干過煤礦礦工、磚廠工人、銀行司機、飯店老闆。
2018年6月14日,牛力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落網。
目錄
63歲的江西上猶訪民陳裕咸死亡后,以牛力為首的截訪團伙浮出水面。在北京警方的迅速行動下,牛力等12名主要成員全部落網,目前正等待判決。
牛力,這個河北承德出生的農民之子,用短短4年時間在北京的截訪圈內佔據了一席之地。從2012年從事截訪以來,牛力抓住了截訪的巨大商機,在2014年自立門戶,直至2016年成立北京神州暢行汽車租賃有限公司,構築起一條包括地方政府、信息員、截訪司機、黑保安在內的截訪利益鏈條。
截訪致死案12人被抓
陳裕咸死亡后,北京警方迅速行動,將牛力等12名主要人員在一個月內控制。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起訴書顯示,12被抓人員為:陳雲、郭林鋆、張法輝、蘇日力格、張立陽、牛鐵光、於雪彬、陳家全、牛力、康瑞超、張盼、李鑫星。
2017年6月4日,陳裕咸死亡當晚,牛力與女友高珍艷正驅車趕往山西陽泉,為前妻季芳母親慶賀66歲大壽。
牛力母親崔桂芝告訴新京報記者,牛力與季芳婚後育有一女,今年13歲。雙方離婚後,由於孩子的緣故,兩家還互有走動。2017年6月5日,陳裕咸死亡后僅一天,牛力趕到了山西陽泉,牛力父母也在場。崔桂芝回憶,6月6日清晨,她看到牛力與季芳面色凝重,一問才知是北京截訪出了事。當天,牛力即開車前往江西。崔桂芝稱,當時老兩口還不知道是出了人命,但也意識到事態嚴重,牛力的火速離開即是為了去“求援”。
據牛力供述,雖為“求援”而去,自己這趟江西之旅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還是“悠然自得”,與江西多地信訪官員進行了互動。6月7日,牛力到達南昌,當晚與青山湖區信訪局工作人員吃了飯;6月8日,鉛山信訪局有關負責人通過微信朋友圈獲悉牛力在江西,后該負責人安排牛力爬山,並在山上住宿;6月10日,牛力到達上饒縣,時任上饒縣信訪局局長安排牛力體驗農家樂的摘楊梅。
表面上的悠閑未能掩蓋牛力對嚴重事態的不安。牛力供述稱,6月6日,陳家全給其致電,詢問陳裕咸事件該如何處理,雙方約定見面商量。6月7日,牛力與陳家全會合后,駕車前往江西。這期間牛力曾多次致電時任上猶縣信訪局局長賴學文,詢問陳裕咸事件如何處理,但賴學文回應稱,此事由政府處理,讓牛力不要管。
6月11日早間,牛鐵光媳婦致電高珍艷稱,牛鐵光已被北京警方抓獲。當天,牛力吩咐陳家全馬上趕回北京,因為車是陳家全的。牛力稱自己又與賴學文通電話,與賴商量保他的人,其間牛力將牛鐵光、陳家全、於雪彬名字發給賴學文,牛力稱賴表示只能保這3個人。
6月13日,上饒市在德興市梧峰洞賓館召開各縣市區管委會信訪負責人參加的信訪會議,牛力供述稱自己也列席了此次會議,但未進入主會場。上饒縣信訪局負責人否認了這一說法,他稱牛力確實在梧峰洞賓館,但那次會議沒有非政府人員參加,牛力沒有進入會場。
6月14日,牛力在上饒市一家酒店被北京大興警方抓獲。筆錄顯示,牛力的女友高珍艷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被刑事拘留,后因證據不足取保候審。
牛力其人
據了解,陳裕咸致死案中的主要疑犯牛力,也曾是訪民的兒子。
起訴書顯示,牛力戶籍地為承德市承德縣下板城鎮,父母均為普通農民。其母崔桂芝介紹,雖然起訴書上牛力為初中文化程度,實際其在1991年即因家貧而退學,並未讀完初中。而1991年也是牛家的多事之秋,牛力之父牛寶華因對一起車禍賠償不滿,也成為訪民。
在父親上訪的數年間,牛力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挫折。1995年,十九歲的牛力報名參軍,在通過各項考核的最後關頭,卻不知因何原因落選。隨後,牛力揣著母親資助的200元錢赴石家莊務工。牛力弟弟牛華回憶稱,在父親1999年赴京上訪無果后,牛力曾勸父親不要再執著於上訪,“他勸我爸不要再為這些事跑了,跑也沒有用。”
自1995至石家莊開始,牛力成為中國工商銀行河北省分行的一名司機,此後十餘年間,牛力購房、結婚、生子,人生走上正軌。2010年,變故來臨。
當年,牛力因賭博欠下巨額債務,將其在石家莊價值40餘萬的房產抵債后,仍無法償還。崔桂芝回憶,其間牛力甚至產生過輕生念頭,獨自一人在家鄉鐵道上徘徊,后經親友發現及時通知了崔桂芝,才在火車距離僅200米時由4人合力將其拽下。同年,牛力與前妻季芳離婚。
在家鄉停留期間,牛力曾在承德市短暫開過小吃店,不久即再次離鄉。2012年8月,牛力至北京懷柔影視城當司機,為了躲避債主,牛力開始使用前妻季芳的姓名,人稱“老季”。當年9月,牛力結識了自己踏上截訪之路的關鍵人物肖青林。
牛力前僱主肖青林最遲在2009年即開始從事截訪,主要截訪福建、安徽、西安訪民。2009年,福建省霞浦縣牙城鎮訪民鄭鴻良曾在京遭肖青林雇傭的截訪人員毆打致輕傷。鄭鴻良出示的北京盛唐法醫學司法鑒定所法醫學鑒定意見書顯示,鄭鴻良為左內、外踝骨折,頭皮裂傷,腦外傷后神經症反應,損傷程度構成輕傷。經警方調查,確認不明人員為肖青林雇傭。
種種跡象表明,牛力在跟隨肖青林從事截訪以後,就上了“軌道”。牛寶華夫婦回憶,那幾年牛力的經濟狀況似乎得到改善,“每年能給我們萬八千”,已完全擺脫了當年因欠債爬鐵道輕生的狀態。
然而,每當家人問起牛力在北京做何職業,牛力都閉口不談。牛力父親牛寶華與弟弟牛華均稱,直至牛力出事以後,他們才獲悉牛力是在北京做截訪。唯一一次例外發生在2016年春節,好奇的崔桂芝問牛力究竟在北京幹啥,牛力坦承,在幫政府做截訪。崔桂芝以自己僅有的人生經驗判斷,這是一項高風險職業,規勸兒子小心,牛力卻斥責稱:媽你什麼都不懂!
其實,彼時的牛力已因截訪出過事。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起訴書顯示,2014年12月18日,牛力因涉嫌尋釁滋事罪,被北京市公安局丰台分局取保候審。崔桂芝稱,那一次牛力就是因為截訪被抓,但似乎不太嚴重,一個月左右就放了出來。牛力的截訪之路並未因此阻斷。
專做截訪的汽車租賃公司
在2012年踏上截訪之路后,牛力“如魚得水”,事業推進速度不可謂不迅速。2014年,牛力脫離肖青林,開始獨立拉人干截訪。2016年,牛力以女友高珍艷名義,出資200萬元在北京市丰台區成立神州暢行汽車租賃有限公司。
工商資料顯示,牛力成立的上述公司經營範圍為汽車租賃;技術開發;技術服務;勞務服務;承辦展覽展示;會議服務;企業管理服務;經濟信息諮詢;銷售汽車配件、機械設備、電子產品、汽車、日用品、通訊設備。但外界對這家公司真實業務並不知曉。
2018年9月18日,牛力公司註冊地北京市丰台區丰台鎮東貨場路38號院物業管理人員告訴新京報記者,根據租賃記錄,神州暢行汽車租賃有限公司確實曾在此租賃過辦公地點,但該公司具體從事何種業務他們並不知曉。工作人員透露,該公司在入駐后不久即提出,因公司業務拓展,想在一樓多租一間辦公室,但因一樓空間受限而作罷。不久,該公司搬離。
牛力成立公司背後,是其截訪業務的不斷發展。據新京報記者掌握的材料,2014年牛力開始單幹時,其截訪對象還僅限於江西上饒,至2016年成立公司時,其截訪對象已不限於江西,而是擴展至福建省長樂市、漳州市。其間,牛力團伙以合法註冊的公司為幌子,逐步構建成一條環環相扣、各司其職的截訪利益鏈條。
截訪首先要有信息源。牛力公司的信息源第一靠地方信訪部門的通知,在當地有訪民上訪時主動雇傭牛力團伙截訪;第二則靠信息員反饋。在陳裕咸案件中,牛力承諾給魯建明的信息費為300元,但還未等兌現,就發生了訪民死亡事件。
現年59歲的江西上饒訪民張來水就曾吃過“信息員”的虧。據其回憶,2014年其一行3人至京上訪,多位“信息員”向其推銷住宿信息,只需25元一人。當時,尚缺乏上訪經驗的張來水等人輕信了“信息員”,后被誘騙至無人處,遭多名不明人員強拉上車遣返回京。
第二要有車輛和司機。據新京報記者掌握的材料,牛力公司共有3輛車:一輛藍色7座商務車,車牌號京N32ZZ9,系牛力以陳家全車牌購買;一輛銀灰色別克7座商務車,車牌號京Q0ZF02,系牛力以朋友孫義盼車牌購買;一輛馬自達6轎車,車牌號閩JQ8510,車主系牛力女友高珍艷。此外,牛力還雇傭多名司機,包括張立陽、於雪彬、陳家全等人。
江西省上饒縣清水鄉訪民楊炳柱透露,自己在2015年赴京上訪時即遭牛力團伙強制遣返,遣返車輛包括上述京N32ZZ9商務車。
楊炳柱回憶,2015年1月10日上午,自己在北京市丰台區中國建材大院門口遭八九名不明人員強拉上車,當時共有兩輛車,一輛為黑色麵包車,另一輛即為京N32ZZ9藍色商務車,在遣返途中,兩輛車一前一後將其押送回清水鄉,到達后,由京N32ZZ9車輛上人員與清水鄉政府工作人員做了交接。上饒縣公安局清水派出所2015年1月12日出具的《犯罪嫌疑人歸案情況說明》顯示,楊炳柱是“被清水鄉政府安排的北京送訪人員送回上饒”。
第三要有負責押送上訪人員的“黑保安”。據新京報記者掌握的材料,牛力雇傭專人安排管理“黑保安”,負責人為牛鐵光與蘇日力格。在陳裕咸案件中,張法輝、張盼、李鑫星等人則為雇傭來的“黑保安”,其中多人均有犯罪前科。除上述人員外,牛力團伙還雇傭了20餘名“臨時保安”,平時就居住在丰台區望園東里的“宿舍”,一旦有截訪業務,即有牛鐵光、蘇日力格“派活”,一趟每人酬勞200至300元。
“1個月截訪費高達80萬元”
牛力稱,2016年10月,他在北京一次飯局中結識了時任上猶縣信訪局局長賴學文,當時,賴學文尚以為牛力叫“季芳”。結識后不久,雙方就進行了第一次合作,於2016年截訪過一次上猶訪民。但是,雙方的第二次合作就出了事,發生了陳裕咸死亡案件。而賴學文則稱,雙方合作過“三四次”。
在合作中,牛力公司備有專門的發票簿,以汽車租賃費形式開具發票。陳家全供述稱,每次出車車上都會帶一些發票,發票是汽車租賃行業的手寫發票,有時候直接給對方空白髮票,具體數額對方填。高珍艷透露,有時也將合同和發票快遞給對方,發票內容就是租賃費。
據牛力供述稱,其為了截訪方便,曾在北京西紅門一家複印店做了3個“上饒縣信訪局工作證”,分別由其本人、張立陽、牛鐵光3人持有。但據記者掌握的材料,時任上饒縣信訪局負責人稱,他並未同意牛力辦理工作證。
頻繁的截訪造就了牛力公司的紅火生意。牛力團伙中一位“臨時保安”魏猛在筆錄中透露,在2017年5月3日至6月5日這一月間,僅其本人參與的截訪就多達7次,共押送過至少32人。這其中包括:
5月3日,5個臨時保安,2個司機,押送3個男訪民回上饒市上饒縣一派出所;
5月7、8日左右,6個臨時保安,2個司機,押送男訪民回上饒市上饒縣一派出所;
5月12、13日左右,6個臨時保安,2個司機,押送3男1女回上饒市上饒縣一派出所;
5月15日左右,2個臨時保安,2個司機,押送1位男訪民回福建省漳州市一家精神病院;
5月20日左右,5個臨時保安,2個司機,押送5位訪民回上饒市上饒縣一派出所;
5月25日左右,4個保安,2個司機,押送4位訪民回江西省上饒市上饒縣一派出所;
6月5日下午6點鐘左右,12個臨時保安,4個司機,押送14位訪民回江西省上鐃市上饒縣一交警大隊院內。
賴學文曾在筆錄中表示,在與牛力的合作中,押送一人的費用為2萬元左右,如果以押送陳裕鹹的2.5萬元來計算,僅上述1個月截訪費就高達80萬元。
“非正常上訪”背後的截訪成本
不少訪民稱,因為牛力等人的截訪公司的存在,他們進京需要想辦法躲避這些“黑保安”。
江西上猶訪民張聲華回憶,為躲避火車實名制購票,他想出了分段買票的辦法,在途中換乘後分段買票進京。此外,即使分段買票,終點站亦不能輕易設置成北京,而是買票至距北京較近的河北霸州等地,製造目的地不是北京的假象。到霸州后不必下車,至北京西站再補票。
江西上饒訪民伍雲鳳曾與他人共同出資包車進京,每人包車費達2000餘元。在張聲華與伍雲鳳看來,這種乘車方式給他們帶來巨大的上訪成本。
時任上猶縣政法委書記劉曉龍曾在案情通報會上承認,為遣送陳裕咸向截訪團伙開出2.5萬元價碼,“成本相當高昂”。
伍雲鳳與張來水均稱,其在上訪被遣送回鄉后,多次見證當地村幹部在接車現場向截訪人員現金支付截訪費用。據其事後了解,截訪費用為每人1.2萬元至2萬元不等。
江西南昌訪民邱國民出示的一份當地街道向派出所的報案材料稱,自2013年6月至2015年5月,邱國民兄弟4人多次赴京非正常上訪,累計達120多人次,僅勸返費、差旅費等開支高達40餘萬元,“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
然而,高昂的截訪費用並未讓非法截訪團伙滿足。據牛力供述,交通費按公里計算,每公里8元。如遇截訪人員需要食宿,住宿住低廉賓館,由地方政府實報實銷,餐費每天為20元。
此外,公司本身的人力成本也是一大筆費用,牛鐵光與張立陽在北京丰台區望園東里租住的房屋亦是由牛力出錢,每月4800元。牛力還為上述兩人按月開工資,每人6000元。在陳裕咸案件中,每名保安的費用為200至300元。在陳裕咸死亡后,每名保安還額外獲得了500元“跑路費”。
江西上猶前訪民黃民生自2011年起多次進京上訪被截訪團伙送回,由於遣送次數多,其與截訪人員混得熟了,相互之間有了了解。
在2013年的一次遣送途中,一位截訪團伙成員抱怨,截訪成本因油價、交通等原因節節升高,僅送一人成本就高達8000元。抱怨之餘,該成員竟然鼓勵黃民生多到北京上訪,這樣其截訪生意就能更紅火。黃民生曾多次聽截訪人員講,截訪只為求財,“他們也擔心與訪民結仇遭到報復”。
如果截訪團伙在截訪過程中不慎“走火”,導致訪民受傷或死亡,其惡果也往往由地方政府承擔。上述福建霞浦縣牙城鎮訪民鄭鴻良在2011年撤訴后,鎮政府賠償了其6萬餘元醫藥費。
在向家屬的案情通報會上,時任上猶縣政法委書記劉曉龍也道出花費高成本截訪的原委。
他表示,政府雇傭牛力的公司將陳裕咸接回,主要是怕陳在北京因非正常上訪,進一步受到法律制裁。這也是信訪部門的職責所在。信訪部門的本意是迅速、安全地將訪民接回,絕不存在信訪幹部指使、默認牛力等人非法對待訪民。“訪民到了北京,存在非正常上訪的風險,賴學文的崗位職責,決定了他會去做這件事。換成王學文、馬學文,也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