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懷古
唐代劉禹錫創作的七言律詩
《西塞山懷古》是唐代詩人劉禹錫的作品。此詩懷古傷今。前四句,寫西晉滅吳的歷史故事,表現國家統一是歷史之必然,闡發了事物興廢決定於人的思想;后四句寫西塞山,點出它之所以聞名,是因為曾經是軍事要塞,而今山形依舊,可是人事全非,拓開了詩的主題。全詩敘說的內容是歷史上的事實,狀摹的景色是眼前的實景,抒發的感嘆是詩人胸中的真情。詩人巧妙地把史、景、情完美地揉合在一起,使得三者相映相襯,相長相生,營造出一種含蘊半瞻的蒼涼意境,給人以沉鬱頓挫之感。
西塞山懷古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⑴西塞山:位於今湖北省黃石市,又名道士洑,山體突出到長江中,因而形成長江彎道,站在山頂猶如身臨江中。
⑵王濬:晉益州刺史。一作“西晉”。益州:晉時郡治在今成都。晉武帝謀伐吳,派王濬造大船,出巴蜀,船上以木為城,起樓,每船可容二千餘人。
⑶金陵:今南京,當時是吳國的都城。王氣:帝王之氣。黯然:一作“漠然”。
⑷千尋鐵鎖沉江底:東吳末帝孫皓命人在江中軋鐵錐,又用大鐵索橫於江面,攔截晉船,終失敗。尋:長度單位。
⑹人世幾回傷往事:一作“荒苑至今生茂草”。
⑺枕寒流:一作“枕江流”。
⑻四海為家:即四海歸於一家,指全國統一。今逢:一作“從今”。
⑼故壘:舊時的壁壘。蕭蕭:秋風的聲音。
王濬的戰艦沿江東下離開益州,顯赫無比的金陵王氣驟然失色。
大火溶毀了百丈鐵鎖沉入江底,石頭城上舉起了降旗東吳滅亡。
人世間有多少叫人感傷的往事,西塞山依然背靠著滾滾的長江。
如今全國統一四海已成為一家,故壘已成廢墟只有蘆荻在飄搖。
唐朝自安史之亂后,藩鎮割據比較嚴重。唐憲宗時期,唐朝曾經取得了幾次平定藩鎮割據戰爭的勝利,國家又出現了比較統一的局面,不過這種景象只是曇花一現,長慶元年(821年)至二年(822年)河北三鎮又恢復了割據局面。此詩即為作者結合當時形勢而作。
西塞山,在今湖北省黃石市東面的長江邊上。嵐橫秋塞,山鎖洪流,形勢險峻。是六朝有名的軍事要塞。公元280年(西晉太康元年),晉武帝司馬炎命王濬率領以高大的戰船“樓船”組成的西晉水軍,順江而下,討伐東吳。詩人便以這件史事為題,開頭寫“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便黯然消失。益州金陵,相距遙遙,一“下”即“收”,表明速度之快。兩字對舉就渲染出一方是勢如破竹,一方則是聞風喪膽,強弱懸殊,高下立判。第二聯便順勢而下,直寫戰事及其結果。東吳的亡國之君孫皓,憑藉長江天險,並在江中暗置鐵錐,再加以千尋鐵鏈橫鎖江面,自以為是萬全之計,誰知王濬用大筏數十,沖走鐵錐,以火炬燒毀鐵鏈,結果順流鼓棹,徑造三山,直取金陵。“皓乃備亡國之禮,……造於壘門”(《晉書·王濬傳》)。第二聯就是形象地概括了這一段歷史。
詩的前四句,洗鍊、緊湊,在對比之中寫出了雙方的強弱,進攻的路線,攻守的方式,戰爭的結局。它只用第一句詩寫西晉水軍出發,下面就單寫東吳:在戰爭開始的反映,苦心經營的工事被毀,直到舉旗投降,步步緊逼,一氣直下。人們不僅看到了失敗者的形象,也看到了勝利者的那種摧枯拉朽的氣勢。可謂虛實相間,勝敗相形,巧於安排。
詩人在剪裁上頗具功力。他從眾多的史事中單選西晉滅吳一事,這是耐人尋味的,因為東吳是六朝的頭,它又有頗為“新穎”的防禦工事,竟然覆滅了。照理後人應引以為鑒,其實不然。所以寫吳的滅亡,不僅揭示了當時吳王的昏聵無能,更表現了那些後來者的愚蠢,也反映了國家的統一是歷史的必然。其次,詩人寫晉吳之戰,重點是寫吳,而寫吳又著重點出那種虛妄的精神支柱“王氣”、天然的地形、千尋的鐵鏈,皆不足恃。這就從反面闡發了一個深刻的思想,那就是“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劉禹錫《金陵懷古》)。可見如此剪裁,就在於它能完滿地表現其主題思想。
清代屈復認為此詩第五句甚妙。不過應該指出,若是沒有前四句豐富的內容和深刻的思想,第五句是難以收到如此言簡意賅的效果。第六句“山形依舊枕寒流”,山形,指西塞山;寒流,指長江,“寒”字和結句的“秋”字相照應。詩到這裡才點到西塞山,但是前面所寫並沒有離題。因為西塞山之所以成為有名的軍事要塞,之所以在它的身邊演出過那些有聲有色載入史冊的“活劇”,就是以南北分裂、南朝政權存在為條件的。因此前面放眼六朝的興亡,正是為了從一個廣闊的歷史背景中引出西塞山,從而大大開拓了詩的境界。詩人不去描繪眼前西塞山如何奇偉竦峭,而是突出“依舊”二字,亦是頗有講究的。山川“依舊”,就更顯得人事之變化,六朝之短促,不僅如此,它還表現出一個“江山不管興亡恨,一任斜陽伴客愁”(包佶《再過金陵》)的意境。這些又從另一個角度對上一句的“傷”字作了補充。
第七句宕開一筆,直寫“今逢”之世,第八句說往日的軍事堡壘,如今已荒廢在一片秋風蘆荻之中。這殘破荒涼的遺跡,便是六朝覆滅的見證,便是分裂失敗的象徵,也是“今逢四海為家日”、江山一統的結果。懷古慨今,收束了全詩。全詩借古諷今,沉鬱感傷,但繁簡得當,直點現實。
劉禹錫的這首詩,寓深刻的思想於縱橫開闔、酣暢流利的風調之中,詩人好像是在客觀地敘述往事,描繪古迹,其實並非如此,劉禹錫在這首詩中,把嘲弄的鋒芒指向在歷史上曾經佔據一方、但終於覆滅的統治者,這正是對重新抬頭的割據勢力的迎頭一擊。當然,“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後庭花》”(劉禹錫《金陵五題·台城》),這個六朝覆滅的教訓,對於當時驕侈腐敗的唐王朝來說,也是一面很好的鏡子。
汪師韓《詩學纂聞》:“假使感古者取三國六代事,衍為長律,便使一句一事,包舉無遺,豈成體制?夢得之專詠晉事,尊題也。下接雲‘人事幾回傷往事’,若有上下千年,縱橫萬里在其筆底者。山形枕水之情,不涉其境,不悉其妙。至於蘆荻蕭蕭,履清時而依故壘,含蘊正靡窮矣。所謂驪珠之得,或在於斯者歟?”
薛雪《一瓢詩話》:“似議非議,有論無論,筆著紙上,神來天際,氣魄法律,無不精到,洵是此老一生傑作,自然壓倒元、白。”
屈復《唐詩成法》:“前四句止就一事言,五以‘幾回’二字括過六代,繁簡得宜,此法甚妙。”
錢朝鼎《唐詩鼓吹箋注》:“劈將王濬下益州起,加‘樓船’二字,何等雄壯!隨手接云:‘金陵王氣黯然收’,下一‘收’字,何等慘潰!……看他前四句單寫吳主孫皓,五忽轉雲‘人世幾回傷往事’,直將六朝人物變遷,世代廢興俱收在七字中。六又接云:‘山形依舊枕寒流’,何等高雅,何等自然!末將無限衰颯字樣寫當今四海為家,於極感慨中卻極壯麗,何等氣度,何等佳構!此真唐人懷古之絕唱也。”
《絸齋詩談》評此詩:“太平既久,向之霸業雄心消磨已凈。此方是懷古勝場。”
紀昀評此詩:“第六句一筆折到西塞山是為圓熟。”(方回《瀛奎律髓》紀評)
俞陛雲評此詩:“余謂劉詩與崔顥《黃鶴樓》詩,異曲同工。崔詩從黃鶴仙人著想,前四句皆言仙人乘鶴事,一氣貫注;劉詩從西塞山鐵鎖橫江著想,前四句皆言王濬平吳事,亦一氣貫注,非但切定本題,且七律詩能前四句專詠一事,而勁氣直達者,在盛唐時,沈佺期《龍池篇》、李太白《鸚鵡篇》外,罕有能手。”(《詩境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