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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
明末清初李漁散文
《芙蕖》是明末清初文學家李漁創作的一篇散文。這是一篇介紹芙蕖的說明文。作者從可目、可鼻、可口、可用四個方面,寫出芙蕖的“可人”之處。最後從“適耳目之觀”“備家常之用”兩個方面得出“種植之利,有大於此者乎”的結論。全文繁簡得當,不僅中心鮮明,而且重點突出,筆酣墨暢,淋漓盡致,聲調和諧,清雅流暢,富有韻味。
芙蕖
芙蕖與草本諸花似覺稍異,然有根無樹,一歲一生,其性同也。譜云:“產於水者曰草芙蓉,產於陸者曰旱蓮。”則謂非草本不得矣。予夏季倚此為命者,非故效顰於茂叔,而襲成說於前人也,以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請備述之。
群葩當令時,只在花開之數日,前此後此皆屬過而不問之秋矣。芙蕖則不然:自荷錢出水之日,便為點綴綠波;及其莖葉既生,則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風既作飄颻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是我於花之未開,先享無窮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嬌姿欲滴,后先相繼,自夏徂秋,此則在花為分內之事,在人為應得之資者也。及花之既謝,亦可告無罪於主人矣;乃復蒂下生蓬,蓬中結實,亭亭獨立,猶似未開之花,與翠葉並擎,不至白露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
可鼻,則有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
至其可人之口者,則蓮實與藕皆並列盤餐而互芬齒頰者也。
只有霜中敗葉,零落難堪,似成棄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備經年裹物之用。
是芙蕖者也,無一時一刻不適耳目之觀,無一物一絲不備家常之用者也。有五穀之實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長而各去其短,種植之利有大於此者乎?
予四命之中,此命為最。無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畝方塘,為安身立命之地,僅鑿斗大一池,植數莖以塞責,又時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殆所謂不善養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1.芙蕖(qú):即荷花,又稱芙蓉、藕花、蓮花等。
2.譜:明代王象晉撰有《群芳譜》,但無所引之文,指何書待考。
3.則謂非草本不得矣:即“則不得謂非草本矣”就不能說不是草本了。則,連詞,就。
4.此為命:意謂靠著有芙蕖才能活下去。倚:依賴。為命,當作命。
5.故:故意,有意,副詞。效顰(pín):《莊子·天運》:“西施病心而其里(在她的村子里作皺眉的樣子),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因此稱胡亂模仿者為“東施效顰”,也說“效顰”。效,模仿,師法。茂叔:北宋哲學家周敦頤,字茂叔,他寫過《愛蓮說》。
6.襲:相因、因襲。成說:現成的通行的說法。此處意謂已經形成的說法,即指《愛蓮說》中所說過的話。於:介詞,從。前人:以前的人,古人。
7.可人:合人心意。可,適合。
8.請備述之:請讓我把它都說出來。請,敬辭,表示謙虛。備,詳盡。
9.群葩(pā):百花。葩,花。當令:正當時令。
10.前此後此:指前於此後於此之時。此,指“花開之數日”。屬:系,是。過而不問之秋:經過也不過問,無人欣賞的時候。秋,時候。
11.荷錢:初生的荷葉,小如銅錢,所以稱荷錢。
12.日上日妍:一天比一天好看。妍,容色美好。
13.裊娜:形容體態輕盈柔美。
14.逸致:悠閑的情趣。致,情趣。
15.迨(dài)至:等到。迨,及,到。菡萏(hàn dàn):荷花的花苞未開曰“菡萏”,已開曰“芙蕖”。
16.嬌姿欲滴:姿態嬌嫩得簡直要滴水。欲滴,形容荷花的嬌嫩。
17.徂(cú):到。
18.應得之資:應該得到的享受。資,資財,此處指獲得的享受,是比喻用法。
19.蒂:花托。蓬:即蓮房,蓮蓬。
20.實:指蓮子。
21.擎(qíng):高舉,這裡指聳立。
22.不至白露為霜而能事不已:意思是不到白露成霜的時候,它所擅長的本領不會呈獻完畢。能事,擅長的本領不已,不止。
23.此皆言其可目者也:以上都是說它適合於觀賞的事。目,看,這裡有觀賞的意思。
24.馥(fù):香氣。
25.暑為之退:暑氣因為它而減退。之,指葉、花的香氣。
26.涼逐之生:涼氣跟著它而產生。逐,跟隨。
27.皆並列盤餐:都同時列入盤中餐。互芬齒頰:指蓮實和藕一塊使人的牙齒和嘴邊感到芬芳。芬,使芬,使動用法。頰,面頰,此處指嘴邊。
28.零落難堪:七零八落很不好看。
29.備:準備著供(使用)。經年:長年,整年。
30.是芙蕖也者:這樣看來,芙蕖這種東西。是:指示代詞,如此,這,承上起連接作用。也者:語氣詞連用,起強調主語的作用。
31.耳目:偏義複詞,此處專指目,耳無義。
32.李漁在《笠翁偶集》“種植部”的《水仙》一文中說:“予有四命,各司一時:春以水仙、蘭花為命,夏以蓮為命,秋以海棠為命,冬以蠟梅為命。無此四花,是無命也。一季缺予一花,是奪予一季之命也。”
33.無如:無奈,用於轉折句的開頭,表示由於某種原因,不能如上文所願,含有“可惜”的意味。
34.半畝方塘:語出朱熹《觀書有感》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35.安身立命:指生活有著落,精神有所依託。此指芙蕖得到寄託。安身,存身。立命,精神有所依附。
36.莖:根,株。塞(sè)責:本謂抵塞罪責,彌補所任事的不足,此言對自己應負的責任敷衍了事。
37.病其漏:以池水滲漏為苦。病,以為苦。
38.望天乞(qǐ)水:盼天下雨。乞水,求雨。
39.殆(dài):大概。草菅(jiān)其命:把它(芙蕖)的生命看得像野草一樣,隨便處置。此四字由成語“草菅人命”衍化而來,因為這裡說的是芙蕖故把“人”字改為“其”字。菅,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殆…哉”,表示不十分肯定的語氣。
芙蕖和草本花卉好像稍有不同,然而它有根沒有木質的樹榦,是一年生的植物,這些性質和草本是相同的。花譜書中說:"在水中生長的叫草芙蓉,在陸地生長的叫旱蓮。"那麼這就不能說芙蕖不是草本了。我愛芙蕖,在夏季靠這花才能活下去,不是故意效仿周敦頤重複前人早已說過的話,而是因為芙蕖適合人的心意,它的可愛不是一兩點就可以講盡的,請讓我一一把它說出。
在花的最佳觀賞時節,只在花開的那幾天,在此以前、以後都屬於無人問津的時候。芙蕖就不是這樣:從初生的小荷葉出水那一天起,小荷葉就點綴在碧綠的的水面上;到了荷葉長大后,則一天一天地高起來,一天比一天美麗。有風的時候就作出飄搖的姿態,沒風時也呈現出裊娜的身姿。這樣,我們在花未開的時候,便先享受它那無窮的逸致情趣了。花開的時候,嬌艷得像要滴下來,先後相繼開放,從夏天直開到秋天,這對於花來說是它的本性,對於人來說就是應該得到的享受了。到了花朵凋謝,也可以告訴主人說,沒有對不住您的地方;蓮花竟然又在花蒂下生出蓮蓬,蓬中結了果實,在水中亭亭獨立,還像未開的花一樣,和翠綠的荷葉一起聳立(在水上),不到白露成霜的時候,它所能做的事不會停止。這都是說它適合觀賞啊。
嗅著香氣宜人,有荷葉的清香,荷花特別的香味;用它來避暑,暑氣就會因它而減退;用它來納涼,涼氣就會因它而產生。
說到它適合人們吃的地方,就是蓮籽與藕都可以放入盤中,一齊擺上餐桌,使人牙齒和臉頰香味芬芳。
只有經過霜打的殘枯的葉子,零落不堪,似乎成了被遺棄的廢物;但是把它摘下,收藏起來,又可以在以後用來包裹東西。
所以,荷花這種東西,沒有一時一刻不適於人們眼睛的觀賞,沒有哪部分哪一點不供家常的用途。它有五穀的實質而不佔有五穀的名義,集中百花的長處而除去它們的短處。種植的利益難道還有比它還大的嗎?
我視為生命的四種花草中,以芙蕖最為寶貴。可惜酷愛了它一生,卻不能得到半畝方塘作它容身立足賴以生存的地方。只是挖了個鑿斗大的小水池,栽幾株來安慰自己,又時常為小池漏水而憂慮,祈求上天降雨來拯救它,這大概是所說的不善於培養生靈而把它的生命當作野草一樣作賤吧。
明代中晚期,傳統價值觀念中“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狀況發生了重要轉變,“棄儒從商”“亦儒亦商”的現象已經相當普遍,尤其在商品經濟發達的江南地區,士商合流的現象加速了商人隊伍的壯大,加上富商巨賈的奢侈生活激發了江南地區好享受、重奢華的民風民俗。出身於商人家庭的李漁,本身傳統禮教的包袱就輕,順應時代潮流,憑藉自己所長,選擇“硯田糊口”,著書賣文的謀生道路,並未有太多的心理負擔。所以在其四十二歲那年(1652年),李漁作出了人生中最大的決定,他移居杭州,開始他“賣賦以糊其口”的生涯。
而從士人隊伍的逐漸淡出以及職業的關係給李漁造成了兩方面的影響。一是自覺地摒棄傳統觀念對自身的束縛。當他選擇從事戲曲創作開始,就選擇了一條受人鄙視和唾棄的道路,所以,他必須有足夠的勇氣去接受這樣的社會現實。在《芙蕖》中他大膽拋棄周敦頤的成說,獨抒新見,就是他這種敢於和社會成見叫板勇氣的體現。二是商人本性的強化。商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注重實用,注重實利。這樣的處事原則從一定程度影響了他的創作思想。在《閑情偶寄·種植部》中,李漁以各種花木為題,分別寫了七十多篇散文,《芙蕖》即是其中之一。
《芙蕖》一文緊扣“可人”的特點,從觀賞價值和實用價值兩個方面闡述蓮花的種植利益之大,抒發酷愛蓮花的感情。全文共七段,可分三個層次,首尾各成一段。開篇從蓮花歸屬“草本”講起,確定以說明、抒情為主的行文格調。一句“芙蕖之可人”,一句“予夏季倚此為命”,直率動人。中間五段圍繞“可人”,依次從“可目”“可鼻”“可口”“可用”四個方面展開,並在第五段總括蓮花兼具“耳目之觀(觀賞價值)”與“家常之用(實用價值)”。
從寫作手法上看,此文駢散結合,綜合運用多種表達方式和修辭手法,用語生動,節奏鮮明,富有韻味。第二段對“可目”集中描繪:先以“群葩(百花)”花期之短來反襯蓮花可供欣賞的時間之長。再以蓮花的生長時間和生長規律為順序,隨四季推移,從荷錢出水開寫,一直寫到蓮花莖葉生長、花苞開放、花朵凋謝(生蓬結子)等各個階段。其中巧妙運用多個具有領起作用的虛詞,如“自”“及”“迨”“便”“則”“乃”等,使文章脈絡清晰、層次井然。另外,“有風既作飄颻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等駢句,和“日高一日,日上日妍”“蒂下生蓬,蓬中結實”的頂真手法,使文章節奏循環往複,逸趣橫生。再者,李漁竟以荷花口吻,言花謝“可告無罪於主人”,而“白露為霜”一處暗引《詩經·秦風·蒹葭》,都勾出更多關於美好事物的暢想。
李漁稱自己的作品是“新耳目之書”,努力發現“前人未見之事”“摹寫未盡之情,描畫不全之態”。僅就此文,情思流轉、遣詞造句間,運筆的功力已可見一斑。而他對蓮花這一傳統審美對象功利價值的挖掘,一改知識分子孤高習氣,實屬難得。當然,他過分誇大蓮花的價值,有悖常理,脫離了現實,並不可取。或者,讀者可以把這樣的偏執理解為一個多情才子對摯愛之物的深情告白。
文末,作者感慨自己對蓮花“酷好一生”而“不得半畝方塘”“不善養生而草菅其命”,顯然寄寓深遠,隱含身世之悲,令人唏噓。李漁出身醫商世家,也曾有心仕途,但清朝的鐵騎橫掃江南,功名不遂的李漁心灰意冷,只安身立命在半畝方塘的藕花深處。這種告白,不管是出於無奈還是真心,生動鮮明的語言,讓蓮花一改絕世獨立、“不可褻玩”的形象,變得可親可近,搖曳生姿。他的《芙蕖》,無關風骨,只講功用,純粹到令人感動,確乎也是一種“崇尚儉樸”“規正風俗”的勸導。”
中國唐代文學學會常務理事、副秘書長張明非:本文與《愛蓮說》不同的,還不止於對芙蕖窮形盡相的描繪,和對其可人之處的詳備說明,更有立意的不同。如果說《愛蓮說》著意讚美的是蓮花清高純潔的品格,那麼這篇《芙蕖》則著力歌頌了芙蕖的奉獻精神。有益於人,便是作者所謂“可人”的主要內涵。(《古文鑒賞辭典·下》第1版)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陳多:本文敘贊芙蕖,立足於“種植之利”,莫大於此。這種提法,尤其是其中說及的“有五穀之實”、荷葉可備“經年裹物之用”等等,頗有別於標榜“何必日利”的儒家之道,而接近於講究經濟效益的價值觀念。但李漁絕不等同於一般市儈,他又是具有較高的審美趣味與修養的,看似不調和的價值觀念與審美趣味,在他那裡卻獨特而巧妙地結合起來了。正是由於以此作為立言本意的主腦,統馭全篇,就形成了這篇迥異與前人的《愛蓮說》。可以說,不泥於古,不掩真情,以自己的獨特審美感受為文,乃是《芙蕖》能使人耳目一新的根本原因。(《古代散文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