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殘

詩作散見《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散文詩》、《綠風》、《山東文學》、《特區文學》、《中國文學》、《西藏文學》、《草原·綠色文學》等；詩批評散見《星星·詩歌理論》、《文學自由談》、《詩選刊》、《特區文學》、《南方日報》、《新詩》等；有詩作入選《中國當代漢詩年鑒（2012卷）》、《中國當代詩歌導讀（1949-2009）》、《中國年度詩典（2012卷）》、《中國80後年度最佳詩歌（2012卷）》、《中國網路詩歌史編（2012年文本卷）》、《中國微型詩300首》、《中國當代新詩100家》、《世界漢詩年鑒（2007-2008年卷）》等。著有詩集《外物》，選編有《80后朦朧詩選》；曾任《80后詩人成名作品選》、《深圳80后詩歌檔案》、《深圳80后詩選》編委等。另合著有《老子：民族的大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一書。曾獲“第三條道路八年詩歌獎（1999-2007）”新銳獎、“第三條道路五年詩歌獎（2008—2012）”詩人功勛獎、“中國80后詩歌十年成就獎”入圍獎等。某高校教師，現居深圳。

外 物

不言而喻，事物的力量

時時都在進行閃耀

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擊穿，暗涌，或者突然襲來

他們按部就班

沒有誰渴望

時時重複組合嶄新的宇宙

我們只是期待

太陽能夠每天照常升起

原 來

鳥兒，總是在疾風中

以弧線的姿態保持著寫生

我說不清那些曾經的麥田

還有沒有人在一如既往地收割

多年前那些樸質的意象

總想設計一場重逢

回到像青草一樣呼吸的年代

暗示，或者直言不諱

在那裡，我保存著最好的原來

歌，或者哭

我試圖關心起內心焦灼的美學

正如我關心起自己的空虛

在時間的邊與緣上

脆弱的聲音被寂靜渲染

恐懼與驚醒

在暗夜與黎明之間不斷地將我瓜分

我的內心就是我天下的大勢

任何歷史的寫作都是矯揉造作

我只願意往開闊處去，往無限處去

在歷史的空白處

歌，或者哭

我只尊重我自然的選擇

谷　倉

穀倉里有血汗與淚水

穀倉里有蟲子與耗子

穀倉里裝著靈魂

穀倉里有靈魂在被腐蝕

大音希

我相信野草有自己豐富的辭彙

在彈指間，能寫滿宇宙廣袤的空間

然後借一場風

拉近與野火的距離

讓大鳥回歸青銅時代

讓青天遁入呼吸

讓桃花在鏡子里照見自己的顏色

讓隱者歌罷，悄然隱去

這是一場迅速而來的變幻

一切都在轉瞬間湮沒無遺

誰能夠註釋這日月輪轉

只有那擊打蒼冥的聲音經久不息

人　民

英雄與宵小之徒一起，把歷史瓜分於無形

他們的聲名甚至比救世主還要光榮千倍萬倍

他們的光芒輕而易舉地將人們的神經牽走

人民從來沒找不到自己創造歷史的概念

他們的命運曾經在裂開的土地上高歌猛進

如今唯一的恩遇就是追隨著主義啃食剩骨

從沒有像被人誇張的那樣，有燦爛的勇氣

在高不可攀的更迭中一次次被騙得九死一生

自信已經蕩然無存，被鷹隼的爪痕撕裂

驟然疼痛。再拿什麼來歌吟或者吶喊助威呢

我偉大的人民，——偉大的，遍體鱗傷的底層

碑　刻

總有雨暴雷霆，可以擊穿腐朽的罪惡。

你那所做的，閃電的一剎那就可以洞徹。

你看，龍的時代如何？

連偉大的爬行也可以繼絕來世。

你只管跳你的火焰一般的舞蹈。

做個跳樑小丑不好，勒石記功無異於一種絕望。

人類最完美的碑刻，刻於人的內心。

任雨暴雷霆，擊而不碎。

小人物

習慣了十寸見方的安寧

與幾本書為伍

與簡單的思想為鄰

偶然寫下些靜謐的不安分

不預想、不設想不可見的來臨

任大風大浪歸於江湖

任大起大落歸於風雲人物

只想著些即將來臨的小溫暖

只想著些即將來臨的小幸福

我們只是些小人物

舊友來訪

想象著多年的舊友來訪

那一天，舊友彷彿沒有來

但煎熬與疲憊

痛苦與掙扎確實來了

依稀二十年不見

見面時我們已經形同陌路

轉而握手，然後

似曾相識，相對如寐

生活何其相似

幸福僅如天上的星光一點

眨眼間便泯滅不見

留下的儘是些遺憾和殘缺

許多年不見

我們一直深藏於社會的低谷

這是一個不規則的世界

但我們找到了共同的規律

幾隻鳥

陽光將樹的腦袋刺穿，雪

飄了一夜，蓋住它的屍體

幾個影子在歷史里行走

哽咽一次次卡在喉中

風繞過林子，統一了北方

月光流了一地，沖淡書寫的歷史

幾隻鳥餓了，開始找尋食物

爪子，在地上畫出古老的文字

那條河流

總是在泛濫中找到自己的快樂

留不下自己的子孫

當所有的一切都歸於荒蕪

它苦苦地哀求一棵大樹

不要死去

船與漂流

桃花，黃昏的時候，還落在船畔。

寂寞與殘紅，開在自由的水上。

在清溪的洞口，拔下錨頭。

今夜，我要悄悄逃離村莊。

撐一尾長篙，向著自由的方向。

不再打擾任何一種世俗，連心愛的桃紅也要放棄。

我要與這木舟，在神秘里盡一次漂流。

看大海，是孤獨，還是自由？

白色稻草

小時候的春天

捧著碗里香噴噴的地瓜

我含著一股莫名的奢望

奶奶說

快吃吧，小傻瓜

春天都來了

那時候

我看見滿山野曬著的地瓜干

那白雪般彷彿的

救命的稻草

我偷偷地走出家門

將它連碗一起埋在了

土地里

後來

我看見滿地的白花

遮掩了那曾經空虛的土地

一如舊年的春日

地瓜盛開在我捧起的碗里

漁父

是江南，總也躲不開你們的身影。

你們和魚蝦，同樣是水畔寄生的賓客。

傲起王侯，不食人間半點煙火。

西塞山。兩千年。桃花，染紅你

不朽的漁船。白鷺點點，綴著青山。

鱖魚上鉤，兀自也釣一尾清閑。

五百年後。是誰？又憶起華鐙雕鞍。

封侯的酒徒，再一次將朝廷灌醉。

你終於，也勘破人生的仕宦。

鏡湖的波濤，拍打著遙遠。

你八尺的輕舟，三扇低篷，占斷了蘋洲數里煙川。

歷史，總喜歡藏匿煙波。你們，與魚蝦

一起，在風雨里放歌，跟著水痕，慢慢消磨。

如血的殘陽，水面又撒滿了漁歌。

幾片羽毛，背起落日，散入長河。

清明祭

我的斷也斷不了的蒙蒙的細雨

我的紛至沓來的止不住的淚祭

我的魂牽夢縈的日夜柳條新的故地

我的意奪神迷回穿弱柳風的暮旗

我的憂傷而寂寥的風雨飄搖的蓬蒿

我的爬滿了田塍燒也燒不盡的野草

我的洶湧而來的目不暇接的墳丘

我的十里飄香被遙指的杏花村的酒肴

我的打了千年後消失了的馬球

我的插億萬年也插不盡的楊柳

我的鞦韆盪了來又盪了去的清明啊

我的風箏放了飛又放了收的清明

我的日落狐狸眠冢上的清明

我的採石江頭帶雨逢的清明

我的風吹曠野紙錢飛的清明

我的月明星稀祭掃多的清明

我的古墓壘壘春草綠的清明

我的槐火光陽春替換的清明

我的紫陌亂嘶紅叱撥的清明啊

我的興味蕭然似野僧的清明

我啜你一壇柳暗花明的雨露

我繞你億萬年山重水複的眉睫

我畫不出你杯土含煙的粉黛啊

我把不住你暗香盈袖的脈搏

我的逼得出生命卻逼不出名祿的孝子

我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弄巧成拙的侯爵

說什麼三綱五常、三從四德

說什麼三墳五典、九丘八索

我的一川煙草、滿城風絮凝結的愁緒啊

我的冷冷清清的凄凄慘慘的煙火

我的熱了冷冷了熱雨打梨花的寒食節

我的看似遠去了的忠孝節義的中國

原載《文學與人生》2009年第5期。